委屈
春风徐徐,吹动了海棠香几上铺着的几本书卷。
走的越近,耳边朗朗的读书声也越发清晰。
顾宜宁从斑驳的竹影中走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翻遍了整座相府,都未找见四姐姐的身影,原来是在流光阁。”
正低头看书的女子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她蜷起手指,将书合上,抬头看向眼前人,“五妹妹?”
她这一声,让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顾承安从乌木椅上起身,面色微沉,一副藏了心事的模样,“宁儿回来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顾宜宁打开手中的花雕盒,现出一对银镯,“我今日去七宝阁,看着这对银镯甚合眼缘,又想起四姐姐似乎格外偏好这类首饰,便特意买回来了。”
顾新月攥紧手心,指甲压进肉里,她不过私自扣下了一双银镯,顾宜宁就大张旗鼓地将林笙送的所有东西扔进了她房间。
那日棠梨院的丫鬟嬷嬷一件接一件地往地上砸,生怕不摔坏似的,让她好生难堪。
今日当着林笙的面,竟又要旧事重提。
顾新月往林笙那里看了一眼,果然是个沉迷美色的,将平日里世家公子的礼数忘地一干二净,眼睛都恨不得黏到顾宜宁身上。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五妹妹买回来就买回来罢了,为何非要给我看一眼,难不成我还缺一双镯子?”
“自然不缺,但这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姐姐收下便是。”
顾新月上下扫了一遍听说性情大变的五妹妹,看她平静讨好的模样,也没看出有多大的变化。
詹氏和顾新雪莫不是哄骗她呢吧。
顾新月并非詹氏的亲生女儿,她生母是詹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因姿色出众被相府二爷纳为了妾室。
顾新雪没出生多久,就有了她。詹氏一向瞧不起她这个庶女,甚至可以说是苟待,但她日子过得并不艰辛,比顾新雪还要滋润上几分。
日子能好到这种地步不是受她亲父亲的偏袒,而是受了顾宜宁的袒护。
顾宜宁作为顾汉平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她那些年的特意迎合,将这位娇小姐哄地一愣一愣的。
况且,顾宜宁能认识林笙,全是凭她牵的线,寺庙里的惊鸿一瞥,让人至今念念不忘。
但林家同林淑妃和四皇子有着莫大的牵扯,顾汉平本不愿与之结为姻亲。
为了见林笙一眼,顾宜宁除了求到她面前,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顾新月在相府混得风生水起,死死地压了顾新雪一头,她早就习惯了顾宜宁时不时送来的金银珠宝,冷哼一声便收下了,“如此便多谢五妹妹了。”
说完后她瞪了眼林笙,林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黏在顾宜宁身上的视线。
他起身,清俊的脸上带了温文尔雅的笑,“五小姐。”
顾宜宁平静地扫他一眼,压住满心厌恶,“不知今日小侯爷来相府所为何事?”
林笙满眼温柔,“我今日路过十三街时,正好碰上新出炉的如意糕,想着宁儿爱吃,便特意送了过来。”
香几上的盒子漂亮精致,倒是没被顾新月拆掉封口,这两人果然收敛了许多,她微颔首,“小侯爷有心了。”
林笙瞧着面前的盛颜仙姿,心中同样布满了浓情蜜意,他未来的小夫人满心满眼都是他,在别人面前骄横霸道,到了他这里却是乖顺听话。
貌美且家世好,全京城哪个贵公子不想娶,偏偏落到了他手里。
如此一来,相府在朝的势力,倒是可以为他所用。
林笙越想越美,声音也轻地不能再轻,“宁儿从前可都是称呼我为林家哥哥的,今日怎如此生分?”
顾宜宁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一瞬,差点将中午饭都吐出来。
顾承安似乎也被恶心到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待会儿回棠梨院的时候,别走湖边的路,今日有三个修剪灌木的下人失足落了水。”
“落水?”
“是,”顾承安看向林笙,“我过去的时候,看到小侯爷和新月也在,幸得小侯爷帮忙,料理了大半事宜。”
林笙不自在地收起手背,愧疚道:“我找二公子的路上,刚好碰上了四小姐,还没说两句话,便听见了一声惨叫,匆匆赶过去的时候,人正在水里扑腾,结果却……一死两伤。”
顾新月也用锦帕掩了鼻息,叹道:“那死状,当真是惨烈了些。”
顾宜宁同顾承安对视了一眼,顾承安摇头。
溺水而死的三个下人,并非他派去监视的人。
顾新月又试探着问道:“虽然二哥去的晚了,但二哥院里的人却是最先赶到的,若非他们帮忙,只怕会连失三条人命。”
她这般说,便是起了疑心。
顾承安从容解释两句,顾新月识趣地止住了口。
顾新月和林笙能修成这副淡定的模样,也不知背地里杀了多少不小心看到他们行欢好之事的人。
顾宜宁只觉心口发凉,余光一瞥,瞥见了角落里一个颤颤巍巍的小丫鬟。
她浅声问:“四姐姐院里的玉兰可开好了?”
早就听说顾宜宁在鼓捣一些花花草草,顾新月皮笑肉不笑道:“五妹妹想要,我晚些派人去送过去便是。”
-
棠梨院内,又升起了一缕小小的炊烟。
顾宜宁手忙脚乱地将备好的调料扔进滚烫的热水中,水花溅起,仍是烫红了她的手背。
“小姐,小姐,”春桃喘着气,从门外跑来。
她抬眼看过去,“什么事这么慌张?”
春桃捂着胸口,咽了咽口水,“林候爷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林成仁被抓固然是好的,顾宜宁本该是高兴的,可她想起那封奏折,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陆旌怎么能怀疑她偷奏折?
偷东西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做!
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经崩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顾宜宁轻轻朝手背吹口气,心不在焉地想起眼前的困境。
就算落水的两个小厮能开口作证林笙和顾新月有染,也是四两拨千斤。
毕竟没在大家眼皮底下发生的事,都可以用谣言来掩饰,林家惯会用言语来拨乱人心。
况且今日林成仁被抓,她相府便立刻提起退婚,怎么看都是落井下石。
顾宜宁敛下清眸,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她想要的不止是退婚,还想要他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当然,她希望她的那些手段能不被陆旌知道。
今天给她安个偷奏折的名头,明天就能换成毒妇。
顾宜宁心里颇为计较,她将勺筷装进锦袋里,突然道:“春桃,吩咐下去,明日我们去城门口施粥。”
“小姐要亲自去吗?”
“嗯。”
瓷盖掀开,热气腾腾上升,顾宜宁舀起一勺汤汁,尝了尝,没什么味道。
她多添了两勺盐,命人送去摄政王府。
他们前脚刚走,顾新月院里的人后脚就敲响了门。
如她所料,只来了一个丫鬟,孤零零地抱了盆玉兰,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还蹭了些泥巴,看着怪可怜的。
顾宜宁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上一世的大火,顾新月放火之前,就是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偷偷溜进新房,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哭劝她赶紧离开。
可她那时候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哪里会信一个小丫鬟的话。
最终顾新月闯进来,瞧见告密的小丫鬟以后面色发狠,愣是用鞭子将人活活抽死了。
场面惊心动魄,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骇人,顾宜宁细细打量着小丫鬟,“你便是采薇?”
小丫鬟受宠若惊,抱着花盆直直跪了下去,“五小姐。”
“不必行如此大礼。”
采薇磕磕绊绊地问:“五小姐……还记得奴婢的名字?”
“今日在流光阁,看见你便想起来了,”顾宜宁记得人是自己带到府上的,那时看见路边卖身葬父的牌子,她稍动恻隐之心,便将人买了回来。
她身边不缺丫鬟,就将采薇交给了掌事嬷嬷,谁知最后分到了顾新月那里。
采薇又开始磕头:“五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采薇为人诚恳,开始被派去伺候顾新月的时候,心中也是有隐隐期待的,听闻四小姐五小姐关系匪浅,到时候她一定能经常见到顾宜宁。
然她不像别的丫鬟那样善于阿谀奉承,又瞧见了顾新月对顾宜宁的真实态度,心中多少有些抗拒,不讨主子欢心,只被派去做一些低等劳累活。
她身份太卑微,根本没机会见到顾宜宁,没办法将顾新月做的恶事说出来。
今天在流光阁,差点就要当众跑出来直接说了,幸好,幸好五小姐最后向顾新月讨了盆玉兰。
搬花这种累活向来都是交给她干的。
她跪在地上,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生怕顾宜宁不信,最后又道:“小姐,奴婢若说一句假话,便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宜宁沉默片刻,道:“这些话切莫告诉别人,你先回去,好好看着顾新月。”
“奴婢遵命。”
-
裕霄居。
陆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吴川敲门进来,轻咳了一声,“殿下。”
“何事?”
换作以往,陆旌脸色不好时吴川是绝对不敢进来打扰他的,但事关顾家那位五小姐,他只得硬着头皮将盛盘端进来,“……这是五小姐命人送过来的。”
陆旌掀开眼皮,冷冷看过来。
盛盘上摆了几盘精致的小菜,旁边是一碗鲫鱼汤,汤汁浓郁,香味醇厚,卖相是极好的。
殿下看见了,却一言不发。
吴川心里越发不安,端盘的手都有些微颤,主子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两人僵持了很久,吴川只得在心里默默数落顾五小姐,说回相府就回相府了,把殿下晾在这一下午,不管不顾的。
偏生林成仁入了大理寺,这鲫鱼汤就巴巴地送过来了,你说巧不巧。
可他又不能擅自做主将相府的人拒之门外,他亲眼见识过的,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在顾家五小姐那里,底线一退再退。
眼看着热气快要没了,吴川心惊胆战地开口,“殿下可要趁热喝了?”
陆旌面无表情地将桌角的砚台往里推了推,让出一片空地。
吴川连忙呈上来,而后又退了三步远,“相府棠梨院的下人还托属下帮五小姐给您传句话。”
“五小姐说……说让殿下好生清理一下裕霄居的下人,免得她将来住进来以后……天天受委屈……挨欺负。”
委屈两个字吴川咬地极轻,这两个字五小姐竟有脸说出来?
究竟是谁让谁受委屈的?
他再一抬头,果然,殿下脸上明显勾出了几分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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