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 折霜弯弯
最终小水也没有留下来。她选择换一个身份去重新过日子。
她跟折霜道:“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曾经希望有一个大英雄从天而降来拯救我,我以为是刕将军。”
“刕将军又实在长得好看,我便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但是, 我想着自己的时候却有一件事情忘记了。”
“其实救我的,不是刕将军, 而是夫人您。如果没有您,刕将军根本不会去那里救我。”
她很是惭愧, “夫人救了我,我却还想着来刺夫人的心, 实在是猪油蒙了心, 只想着自己去了。如今我想明白过来, 心中难安,便立马过来跟夫人说清楚。”
于是,在刕晴牙还不知道小水打上他主意的时候, 她已经离开了。
她离开之前对折霜道:“此生应当不会再见,夫人保重。”
折霜亲自送她到城门口,等小水离去之后, 秦妈妈就道:“夫人越发温厚了。”
真是跟苏夫人说的一般, 年纪越大, 就越是能容纳的东西多一点。秦妈妈想起她以前说风就要风的性子,笑着道:“幸而老奴回来,瞧见了你这般, 不然可能以后说给人家听,人家若是再见了你,便要说老奴胡说八道的。”
折霜笑笑,“其实,她比丹朝和丹阳也大不了多少, 她没有父母教过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
等回到府里之后,她跟秦妈妈道:“你去找人给弯弯寻些市井之间的故事来,她最近爱看这个。”
秦妈妈点头离去了。
这个世上,市井之间的故事最多,因为人最多。皇权富贵始终是世家权贵的故事,给平民留下的来的,才是接近普通人的生活。
苏弯弯听了不少奇闻异事。比方说,有人就说自己看见了龙。
“在天上飞,小的一抬头就看见了。”被来的老汉道:“后来,就飞走了。”
苏弯弯:“……”
若不是这老汉说的实在是认真,她是不信的。
老汉也着急,他不善言辞,道:“是真的,当时只看见天上一条龙飞,也顾不得什么,心中还有些害怕,等小的回过神来,便已经看不见龙,小的跟村人说,也没人信我。”
但是他真真切切看见了龙!
苏弯弯还真的跟着他去了看见龙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小树林,里面还有溪水,有山涧流过,老汉指着山涧道:“估摸着是以前潜在这山涧里面,然后一朝飞升。”
苏弯弯似模似样的点了点头,回来却写:“应当是一条大蛇。”
折霜提出自己的疑问,“不对啊,即便是蛇,也不会有飞的。”
苏弯弯:“我知道,所以我写的是应当是一条大蛇。”
折霜:“……”
行吧,应当就是这么用的?
她好笑的道:“你就胡写吧!”
她就抢了苏弯弯的笔墨纸砚,在后面跟着写了一句:“却有其他人认为,应当是一只大鸟。”
大鸟确实是能飞的。
折霜写完,苏弯弯无奈的道:“龙那般的长,鸟能有那般的长?”
折霜:“也许就是他看花了眼呢?世人可没有见过龙,他怎么就知道见到的是龙?”
两个人争执来争执去,最后秦妈妈来叫两个人吃饭,叫了好几次都没有用,干脆将饭菜给她们摆到这里来,道:“吃吧。吃完了再争。”
秦妈妈已经对她们两个无奈了。
越大越较真。
日子过的快,似乎一眨眼,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天气。早上起来,折霜给苏弯弯带去了一个红薯。
“这个好克化,我让人特意煮软了。”
苏弯弯被香味吸引过去,乐颠颠的吃了。可惜,吃了没一会,就吐了出来。折霜着急的很,“上回大夫不是说可以吃吗?”
苏弯弯捂着肚子,躺在床上,笑着道:“你懂什么?人家大夫是上回说可以吃,这离上回可过去了半个月,谁知道如今还能不能吃?”
折霜恨恨的瞪她一眼,“就你能。”
她坐在旁边,倒是一眼看见了她做的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姑娘衣裳。
折霜愣了愣,“这是给谁做的?”
苏弯弯:“给安安做的,我没见过那孩子,想着给她做点衣裳。”
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将一箱子的衣裳打开给折霜看,“你看,我做了这么多。”
这么多,非是一日之功,怕是好几年的功夫。折霜眼泪汪汪,“你怎么藏着啊。”
苏弯弯笑起来,“我自然是要藏着的。”
她道:“要是不藏着,你见着我做了又送不出去,定然要哭鼻子了。”
是她生前不能送出去的东西。
这个认知,她知道,折霜也知道。
苏贵妃娘娘死了,那就永远死掉。她和姜荔的信件都没有通几封,就是怕。
齐礼某些方面倒是个疯子,谁也不敢惹一个帝王疯子。
“也没想太多,到时候我死了,你帮我带去京都吧?”
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好。
“一个死人的东西,阿荔肯定是不介意的,可我怕安安介意。”
虽然从不见面,但是苏弯弯知道姜荔的梦魇是自小遇见的事情。
“她有时候也说,这辈子不会生第三个。可是如今生下来,我想着,她应该是释怀了。”
她们三个,其实折霜是最好的。她没有经历过苦痛,没有经历过梦魇,没有不能释怀的东西,她这辈子,一帆风顺,最是让人羡慕。
苏弯弯躺在折霜的肩膀上,道:“要是安安嫌弃,你就说你是做的。你是她的姑母,我是她的姨母,这姨母姑母的,也差不了多少。”
折霜就摸摸她冰凉的手,摇头:“你还有几年好活,别说那些话。”
苏弯弯却不这么认为。她的身子,她最是知道,以前还能提起一些精神,如今越发的难受了,这种日子,其实过太久了也不好。
“我已经很努力的活着了——努力的活,活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走吧?”
她虚弱笑起来,“春日里的花应该很美,我想看看。”
苏弯弯咳嗽了声,“到时候,窗户就不要这般总关着了,我想着,得常日打开,你不知道,整日关着,我看不见外头的景象,屋子里面还全是药味,我好嫌弃的。”
折霜就想着给她做点能摆在屋子里面看的东西。
刕晴牙出主意,“有一种常青树,放在屋子里面也能活。”
折霜立马搬进了两盆进去。刕晴牙又道:“不如叫个人,将院子里面的景象都雕刻成小点的沙盘,给她放在屋子里面吧?”
折霜又去摆弄了。
她还叫人将苏弯弯住的那间屋子外面的游廊也给封起来了。在地上垫了厚厚的棉被,就是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凉。
苏弯弯躺着享受这一切,笑着道:“阿霜,若你是个男儿郎,这般对我,我哪里会不动心哦。”
她索性再提了一个要求,“你给我在屋里再做一个秋千吧?”
折霜便去做秋千了。
让人悬在房梁上,倒是结实,只是不好看,绳子太长了,没有美感。她索性就叫人在绳子上面缠绕了很多的好看的花。
“费了不少银子吧?”
“都是暖房的花。”
苏弯弯一听是暖房的花,脸上就露出心疼的表情,“这么多花,你不会把暖房都搬空了吧?”
折霜摇头,“那倒不是,各家夫人送来的——周参军夫人来的时候说的,没曾想她回去就帮着咱们问了,好多夫人送了花来,可为了不让你劳心,便都没有来。”
她将最后一朵花缠绕好,“你来,我摇你。”
苏弯弯就坐了上去。折霜正要摇秋千,就见她握握她的手,“啊呀,你等等,等等我,我咳嗽一下,忍不住啦。”
她刚刚一直憋着的,天一冷,就病的越发严重了。
折霜眼泪珠子慢慢的掉,她忍受着哭腔,没有说话。只等苏弯弯咳嗽了几声之后,便轻轻的替她摇起了秋千。
苏弯弯笑起来,“你肯定又哭了,哎,你可怎么办好,哭了这么多年,还没学会不哭,待会我帮你擦擦。”
不过等了几日,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替折霜擦眼泪水这件事情变得很是困难。
“这可怎么办好?我也不能帮你擦了啊。刕晴牙,那你帮她擦吧。”
刕晴牙轻轻的叹气,“好。”
苏弯弯就闭着眼睛道:“你们别伤心,我这眼睛能不能看见,都一样。”
然后又摇了摇头,小小的遗憾道:“本是想要熬到春日里看看百花盛开的模样,如今就算是开了春,我也看不见了。”
折霜再忍不住,抱着苏弯弯大哭,“你看不见了,我说给你,说给你听。”
苏弯弯此时也有些想哭了,“早只道,就不吃那么多毒花瓣了。至少也要把眼睛给我留着啊。”
她一辈子没有瞎过,如今瞎了,很是不适应。
“就感觉没有白天黑夜,哎,有时候发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的。”
是真不知道。她有时候用手去摸自己的眼皮,摸着是闭着的,便是闭着的,还不敢大动作的去摸,怕是睁开眼睛的,摸着了眼珠子,到时候痛。
折霜就跟苏弯弯彻底呆在一起。“你不知道的时候,你问我,我告诉你。”
苏弯弯:“阿霜,你帮我问问大夫,我这是不是开始没有感知了?不然也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啊。”
她倒是没有伤心,还有一种探究精神,“要是真的,我就是他们的新脉案了。”
新脉案,是大夫之前没有碰见的脉象。
大夫还真是没有遇见这样的。
“一般来说都是有十年寿命,可是现在才过去了一半,苏夫人的身子就兵败如山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也不太奇怪,本来就是苦苦支撑的。”
这意思就是说看命。苏弯弯的命明显不好。
大夫道:“在下学疏才浅,之前没有看见过失明或者失去知觉的脉象,还得回去仔细查找前人的经验。”
这个大夫已经是折霜能找到最好的大夫了,还是宫里的太医出宫养老,她把人请了来,一直都在给苏弯弯调理身体。
老大夫回去查了一夜,第三天捧着一本书来找折霜,“倒是看见了类似的,不过,此人最后也没有救过来。”
他道:“而且,恕老夫说一句实话,两三年前,她的身体就已经越来越坏,说是十年,但谁都说不准,十年只是一个最长的估算,一场风寒,就能让这个十年变成一年。”
折霜闭眼,“那你觉得,她现在还有多少久?”
大夫叹气,“若是能撑过年,就已经很好了。”
折霜深吸几口气让自己不哭出来,道:“我明白了。”
她回到苏弯弯那里,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呀?”
苏弯弯想了想,“其实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现在,我只想躺在床上,跟你说说话,安安生生的过完最后一段日子。”
折霜就推掉了所有的事情,每天过来跟苏弯弯说话,丝毫不分开。
孩子们都很乖,知道苏弯弯就要去世了。他们几个人都已经长大,很是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这段日子,府里面都没有欢声笑语了。
苏弯弯很是不好意思,“我还是很受他们几个小的喜欢,定然会思念我一段时间,可能一两个月都不会露出笑脸来啦。”
折霜就瞪她,她也看不见,最后还是桃令哭声道:“那也说不定,孩子的忘性都大,说不得过几天就好了。”
苏弯弯就笑起来,“桃令也敢反驳我了,不错,如今胆子大了。”
她如今什么都放下了,就连桃令都放下了。她知道她死后,她们也可以过得很好,这就更好。
腊月三十九,过小年,苏弯弯还想熬夜守着跨年,可最终没熬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第三天醒来的时候,叹气,“最后一个年,也没把握住。”
她的身子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元宵节那天,差点没醒过来。
这时,她其实不说生死两个字了。毕竟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已经看开,但是屋子里面的其他人听不得。
而且,她也挺懊恼的。因为她,整个元宵节众人都没有去做别的,只守着她了。
如果她就此死去,那也就罢了,偏偏又醒过来,等她下一次真醒不过来的时候,恐怕他们还要再守一天。
死的人不觉得有什么,活着的人却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她叹气,“幸亏我走在前面,看不见你们后面的人伤悲。”
折霜:“你还很庆幸的模样。”
不过从元宵那日起,她的病情虽然坏到了极点,却没有恶化下去,就维持在了那个度。
三月的时候,苏弯弯突然很饿。她小声的求折霜,“咱们吃一顿锅子吧?”
苏弯弯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辣味了。她吃了很多年的粥。
粥就是再好吃她也不想吃了。“吃一顿锅子吧?好不好?没准我就是回光返照,若是生前连这么一点愿望都没有实现,那我走的时候,也是死而有撼。”
折霜就去问大夫,大夫认为可能就这几天了。折霜叹气,回去问苏弯弯:“你想吃什么肉?”
苏弯弯列举了很长一堆东西。这么多东西说出来都不带停顿的,可见在心里已经想了多久。
折霜照着她的要求去买,然后还带回了一些新奇的菜肴和肉。
苏弯弯吃的很欢乐。她看不见,只好由桃令来喂,今天应该是老天爷也怜悯她,让她吃的时候也没有很痛苦,没有反胃,没有拉肚子,没有吐血。
她是安安心心吃完这顿饭的。然后问折霜和桃令,“你们害怕吗?我觉着待会我可能就要走了,你们可千万别害怕啊,若是害怕的话,就先回去。”
折霜:“不害怕,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就守在苏弯弯旁边,孩子们都来了,也跟她说话。
“下辈子,你给我做女儿吧?我一定好好的疼你。”丹阳认真的道:“到时候你生出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绝对不拦你。”
苏弯弯就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所有的孩子她都见过了,只齐安没见过,还在死的时候,没再见一见姜荔。她很想姜荔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当年,我熬不过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鼓励我,每天都精神的很,你说,她怎么就那么想的开?我若是她的话,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真的很喜欢姜荔,只是可惜了,就跟她熬到了春日,却眼睛看不见,便即便打开了窗户,她也瞧不见那些姹紫嫣红。
她觉得自己大寿将至了,于是也没有再说别的,只叮嘱折霜,“早前我便跟你说过,我不想葬在土里,你们就烧了我吧?然后把我的骨灰扬在云州河里,我查过了,这条河能一直延展到江南,路过徐州。”
“徐州啊——我其实不恨我爹娘了,徐州那个地方,虽然万般不好,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想回去看看的,我小时候,也穿过那些街头小巷,撑过莲蓬堆里的船。”
还是有一些美好回忆的。那时候她还小,父母也没有想过拿她换荣华富贵,自己的孩子,也是疼过的。春日祭时,带着她去郊外放风筝,春节灯会,也会带着她一起猜灯谜。
她想,她死后就不要遇见爹娘的魂了,只去她当年去过的地方,只做她当年做过的事。
她一边说话,一边折霜精神慢慢的弱下去,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的,结果就这么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折霜鼻子一酸,亲自替她穿上了寿衣,抱着她进了棺材。
云州很多人都过来吊唁,是以苏长宁的名字祭奠的。折霜问出蠢话,“名字不一样,烧给她的东西能收着吗?”
大师双手合十,“名字只是一个名号罢了,心诚则灵。”
法事做了一个月,是按照可以做的最高的礼遇去做的,折霜在一个月后,跟刕晴牙商量,“我想去一趟京都。”
刕晴牙看着她明显瘦了的脸点头,“你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便回去多住些日子。”
他虽然不舍得,但是也不敢留她。人间生死离别最是难言,他只帮着收拾东西。
丹朝和丹阳也跟着回去,他们也在收拾东西,两人最近也很难难受。一个人死了,后来又活了,然后又死了,而且这回是在你面前死的,很明确的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人今年十四岁了,很是知道死亡的意思,但是他们陪着经历从生到死的人,也只有苏弯弯一个。
丹阳最近连美人也懒得看,只哭,哭的眼睛肿了,最后问折霜,“人真的有来世吗?”
折霜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明白只能珍惜当下。”
她带着孩子们启程,特意带上了那箱衣裳。从云州到京都,走了两个月,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到了京都。
她是写了信回去的,一到京都,就有人来接,南陵公夫妇亲自来的,带着她回家,折霜却将两个孩子给父母,自己带着一箱子衣裳进了宫。
苏弯弯的死,折霜没有写信回来。信不抵她亲自来说的好。
她打开一箱子衣裳,小声的道:“都是她做给安安的。”
给安安的——
这四个字让姜荔嚎啕大哭。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去看看她,我还以为还有很多年。”
“不是说十年吗?”
折霜:“我本以为是十年,可惜大夫说,随时可能恶化,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不错了。”
她叹气,“她不愿意写信给你,我也不愿意,我在云州,还能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你可不行,你在宫里面白担心,便不打算告诉你,哭也哭一次,你是不知道,我哭的眼泪都干了。”
“她最后的关头,还在说你,说喜欢你这般的性子,这衣裳是给安安的,她虽然没见过,却因为她解开了你的心结,便更加喜欢她,可又不能送来,只能一直攒着。”
“你看,从小衣裳到大的,攒了这么多年。”
姜荔一件件的将衣裳抖出来看,齐安正好过来,瞧见这一幕,先是大方的喊了一声折霜姑母,然后看向衣裳,欢喜的道:“这些都好漂亮啊。”
姜荔让她试试,“是你一个没见过的姨母替你做的,做了很多年……很多年。”
齐安好奇的问,“这般么?她如今在哪里,女儿该去拜见的。”
姜荔呜咽,“她死了。”
齐安一时间伤心起来,“那我该去她坟前磕个头。”
折霜瞬间有股难言的心酸,“她也……没有坟。”
你知道有这么个人,替你做了很多年的衣裳,便也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哎,大半夜的,鼻子堵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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