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九节 父母与姐弟与我的家

　　年关将至。

　　春节对于远东人民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节日，这才是新年伊始。二十九，洛家四口人一起把所有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洛凭云照例是满脸不情愿，但在爸爸妈妈“等下打扫完了去超市买糖和饮料”的诱惑下还是乖乖地把自己凌乱的房间好好收拾了一遍。

　　而大年三十当天，她又不老实地跑出门去跟人赌卡片，结果中午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那时候小孩子玩的卡片有很多种。最便宜的是一种陆战棋式的卡牌，在一张大硬卡纸上印着“司令”、“工兵”等等人物，还有“原子弹”、“氢弹”、“飞毛腿”、“爱国者”之类的图片，拿回家自己剪开就能玩，一张只要两毛钱。后来就有些比较花哨的“水浒传”、“数码宝贝”等作品的卡片，有些附在“小当家”等牌子的方便面包里，有些则单独销售，五毛钱一小袋。

　　洛凭云现在玩的则是“神奇宝贝”的卡，那会儿都翻译成“宠物小精灵”，后来就统一翻译为“精灵宝可梦”了。小孩子玩卡片哪会比什么属性值高低，都是把各自要赌的卡堆成一摞，然后用手去拍，拍翻了张的就归自己所有。也是洛凭云贪心，看上了人家的金卡超梦，就拿出了自己的雷丘和可达鸭去赌，结果嘛……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过自己输了要怎么办。

　　正在厨房里剁馅子的洛阿姨当然不会帮她，洛叔叔则出门去买春联和福字了。最后姐姐来到依风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又是抽鼻子又是流眼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依风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拉着姐姐再度出门，随便买了几包卡去找那个孩子，以十张赌一张的法子跟他比拼。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不是完全随机的游戏，五十万年内怕是没有哪个孩子能胜过依风了。最终姐姐的卡片全部都回到了她的手里。依风也没欺负那个小孩，他自己刚买的卡片则全部都“输”给了对方。

　　“这回开心了？”依风帮破涕为笑的姐姐擦着眼泪鼻涕，“我可是把我自己的卡片都搭进去了，你得补偿我才行。下午陪我一起包饺子吧。”

　　包饺子，这是地球时代远东人的得意技能之一。依风下载到本地数据库的资料中还留存着相关的记载，然而在天琴纪元，这一技能却已近乎失传了。

　　依风抱着极高的兴趣在五分钟内掌握了所有步骤，最后包出的所有饺子都长得完全一样，精美得宛如小巧玲珑的艺术品。洛阿姨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给出了“看着都舍不得吃”的评价。

　　至于洛凭云包出的饺子……则个个都有着有着独一无二的外形，辨识度相当之高。洛阿姨给她的评价是——

　　“你自己包的你自己吃！”

　　新千年到来了。

　　破军来到地球附身于这名少年时，上一个春节才刚刚过去。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在洛家待了整整一年了。这一年是2000年，地球公元纪年中两个世纪的交点，接下来，人类的脚步便会踏入他们的辉煌时代。科技与传统、物质与精神、发展与稳固……数之不尽的矛盾将伴随着他们共同推开新世纪的大门。

　　而现在，作为人类中的一员，依风也成为了这一幕的见证者。

　　凭云姐姐照例是没心没肺地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跑到阳台上去看别人家漂亮的烟花。不管是元旦还是春节，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好像完全不明白“世纪之交”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洛叔叔洛阿姨也只是忙着端汤盛菜，偶尔抱怨两句鞭炮的声音太响，害他们完全听不到《旧曲新歌》里到底在讲什么。

　　啊咧？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会在意啊？

　　这就像是人类游览名胜古迹时，看到上面记载的上古年份，总会不由自主地感慨两声。但活在那个年份的人们，却很少会产生什么多余的想法吧……

　　依风只好无奈地摊手，就当自己是在犯傻好了。

　　那个时候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还颇有吸引力，当然也或许是因为除此以外没什么别的东西可看。凭云姐姐十分喜欢歌舞，而依风则对语言类节目情有独钟。凌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时，洛叔叔飞奔到楼下去放了一挂两千型的大地红，回来时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旧倔强地举起装着汇源果汁的杯子，兴奋地大声嚷嚷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洛阿姨和凭云姐姐应和。

　　“嗯。”依风微笑着举起杯子，“爸爸，妈妈，姐姐……新年快乐！”

　　四人碰杯，将可口的果汁一饮而尽。

　　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房间里面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洛叔叔盯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看了半天，又挨个看看妻子和女儿的脸，迟疑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向依风问道：

　　“……你刚才叫我什么？”

　　“爸爸。”依风歪了歪头，“……不可以吗？”

　　又是一片沉默。

　　几秒种后，洛阿姨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伸手便把依风揽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不撒手，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洛叔叔则发出了介于大笑和哀嚎之间的奇怪声音，走过来把妻子和依风一起抱进自己的怀里。凭云姐姐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愣了半天才傻乎乎地走过来，硬是挤到妈妈怀里和依风蹭在一起。明明外面还在喧闹不休，房间里的四人却仿佛能在静谧之中听到彼此心跳与呼吸的共鸣。

　　这天晚上洛叔叔——哦不，洛爸把自己珍藏了好久的五粮液打开，喝得烂醉如泥。洛妈也不制止他，只是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儿地往两个儿女碗里夹菜，洛凭云一连吃了十几颗糖她都没管。最后夫妻两人相互搀扶着回了房间，一桌子碗筷餐具还是依风收拾的。

　　《难忘今宵》的歌声在电视中响起时，幸福小区中已经陷入了真正的寂静。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响，却已无法超过洛爸震天的呼噜声。依风在听完歌后关掉电视，擦净餐桌，冥冥之中心有所感，倒上一杯果汁走向阳台，向着遥远的北方举起了杯子。

　　……

　　梅雨笙站在窗前，目光越过皑皑白雪与无形的夜风，她的手中端着紫红色的酒液，轻声呢喃一句“新年快乐”，却不知是在对着谁说。

　　年轻的小姑娘舒芸站在她身后，明明是新年之夜，她的手中却拿着一份厚实的报告书。

　　“璇玑测试已经全部完成，通过率为71%，但是……”

　　“被塞了不少世家子弟进来，是不是？”梅雨笙轻轻一笑，“不碍事，那些人以为这是个占便宜的好地方，可咱们的长官哪有那么容易摸透？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们想后悔想抽身可就晚了，要么扒下一层皮来，要么……就只能乖乖跟我们合作到底了。”

　　“那我们……”

　　“按照原计划去做吧。”梅雨笙转过身来，“对了，小映月表现如何？”

　　提到那个孩子，舒芸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喜色：“相当漂亮，即便是按照男生的标准也能名列前茅，应该会被列入‘重点培养对象’吧。”

　　“很好。”

　　“对了……梅姐。”舒芸突然说道，“上个月在露西亚边境那边的事件……已经确定是永生天搞的鬼了么？”

　　听到“永生天”这个名字，梅雨笙的脸色凝重起来，声音也散发出了些许冷意：

　　“还不能……但我觉得可能性很大。那种将一切破坏殆尽的疯狂行事风格，十分符合永生天的特征。”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几年前，我们只以为那是一个普通的邪教，轻而易举就能够歼灭。然而那一次行动，整个七星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成功脱出。即便如此，上层仍然对永生天的威胁视而不见。直到如今，他们还以为长官强行实施的璇玑计划只不过是一个捞功劳混资历的好去处……哼。一个能在赚了大便宜之后仍然隐忍数年悄无声息地发展的组织，等到他们真正成长为庞然巨物的那天，只怕那帮废物连哭爹喊娘的机会都没有了。永生天可是一群怪物，虚无是他们唯一的追求，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会在乎。那帮傻瓜所谓的利益，在永生天看来只不过是随手丢弃的垃圾而已。”

　　“所以，必须尽我们的全力为璇玑计划铺路，只有它才能够提供一线希望，成为未来的火种。”

　　“正是如此。”梅雨笙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即便……不求为当年的事情报仇，只为了保护远东，我们也只能……”

　　对话到此结束。舒芸微微欠身，带着手中的报告离去。于是房间中只剩下梅雨笙一人。

　　她推开窗户，北地如刀般的烈风呼啸着卷入，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酒杯中。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群山万壑，望向了那个存有过往回忆与无限期望的地方，轻轻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依风……新年快乐！”

　　酒杯倾斜，冰冷的液体被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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