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游戏
雷一鸣的那个“不”字,似乎让张嘉田很觉滑稽:“不什么?不怕死?不想死?还是不用我帮忙?”
雷一鸣紧瞪着张嘉田,已经恐惧到了极致。张嘉田的面貌越是没改变,那面貌之下的目光和神情越让他胆寒——在张嘉田的眼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成分。
要么就是张嘉田自己没了人性,要么就是张嘉田没把他当人看。
张嘉田没有等到雷一鸣的回答,便低头抄起那把勃朗宁手枪看了看,手枪的枪柄镀了金,光灿灿的醒目。他握住手枪对准了雷一鸣,口中说道:“手感不错,给我吧!”
雷一鸣依然是说不出话来。
昨夜他那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已然消散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像是死神空洞的独眼,让他毛骨悚然的瘫软在了椅子上。而张嘉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故意的追问:“行不行呀?大帅?”
雷一鸣终于一点头:“行。”
张嘉田笑了,低头把腰间的手枪皮套打开来,他抽出了里面的左轮手枪,给新来的这支勃朗宁让了位。然后又掂了掂手里的这支左轮手枪,他对雷一鸣说道:“咱们分开了一年多,今天刚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厚礼,我没什么可回报的,你既是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说完这话,他甩出手枪转轮,将子弹尽数倒了出来,只将一枚子弹重新填了进去。
把其余子弹揣进裤兜里,他一拨转轮,未等转轮停转,他已经“喀喇”一声将转轮复了位。随即站起来转过身,他对着雷一鸣举起手枪,问道:“还记不记得这个游戏了?”
雷一鸣僵硬的一点头——他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你喜欢玩,我就再陪你玩一次,玩着玩着就死了,多好啊!是不是?”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了雷一鸣身旁,把枪口抵上了对方的脑袋:“一,二……”
雷一鸣重又闭了眼睛——他看出来了,张嘉田是笑里藏刀,这把刀早就为他预备好了,他逃不脱。
与其如此,索性求个痛快的死法。双手紧紧的攥了拳头,他低下头,听见张嘉田慢悠悠的喊出了那个“三”。
然后,头上响起了“咔哒”一声。
这一枪是空枪,没有打碎雷一鸣的脑袋,然而打断了雷一鸣的神经。他猛的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死了一回。
死了一回的人,就万万不想再死了。眼看张嘉田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嘉田……”
他的声音也是颤的,带着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他一边后退,躲避那毒蛇一样如影随形的枪口。后背忽然靠到了墙壁,他退无可退,眼看枪口又逼近了自己的眉心,他只得贴着墙壁横挪,把自己挪到了最后的角落里。
张嘉田含笑看着他,等他陷进角落躲无可躲了,才调转枪口瞄准了他的右眼,一扣扳机。
“咔哒”一声,又是空枪。
张嘉田无可奈何似的,向他一耸肩膀:“别急,还有四枪,总有一枪不会让你失望。”
然后他向前一步,把枪口顶上了雷一鸣的额头:“一、二……”
这时,雷一鸣抬了手,去推他手中的手枪,一边推,一边向他摇头:“不、不、不要杀我……求你……饶我一命……”
他的气息是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成整句。张嘉田一转手腕,轻而易举的把枪口重新对准了他:“三!”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即刻扣动扳机,因为雷一鸣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一只手撑在地上,雷一鸣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管。抬起头仰望了张嘉田,他哆嗦成了一团,声音都哽噎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是成了哑巴。眼看着张嘉田又把枪口移向自己了,他在极度的惊惧与绝望中,对着枪口不住的摇头,仿佛那枪有灵,看得懂他的拒绝。
一边摇头,他一边拼了命的挤出了声音:“我不想死,我刚有了女儿。她还小,她不能没有爹……”他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几乎是抱住了张嘉田的一条腿:“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我再也不和你抢了,什么都不和你抢了。只要你让我活着回家……”
张嘉田俯下身去,用枪管敲了敲他的手:“大帅,有话说话,干嘛这么拉拉扯扯的?”然后他伸手捏住了雷一鸣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又问:“怎么?不想玩啦?”
他的手粗糙、肮脏、坚硬,力大无穷,几乎要捏碎了雷一鸣的骨头。雷一鸣疼得一皱眉毛,眼中几乎有了泪光:“不、不玩了。”
张嘉田一歪脑袋,饶有兴味似的审视着他:“你这人可真是有点儿不知好歹。没人管你呢,你自己把手枪往嘴里捅,我想好心帮你一把吧,你又这么连跪带哭的,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雷一鸣慢慢的垂了眼,禁不住了张嘉田那锐利野蛮的目光。
很恐慌,很屈辱,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苟且偷生,都要活着回天津去。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还是活着好,活着就有希望,就能看见妞儿。死了则是只有下地狱,地狱十八层里,有好些妖魔鬼怪在等着他。
“我错了。”他喃喃的开了口:“我对不起你。嘉田,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吧。”
他放开了张嘉田的裤管,双手汗津津的落了下去。张嘉田不松手,他就只能一直仰着头。太阳穴猛的一痛,是张嘉田重新把枪口顶了上去。
他的身体一震,抬眼望向张嘉田。
“让我饶你?”张嘉田说道:“行,可我也想请你饶我一次,饶了我那些死在青余县的兄弟,让他们重新活过来,行不行?”
他放开了雷一鸣的下巴,顺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怕死啊?”随即他笑了起来:“真巧,我也怕,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也怕。不过他们没有你命好,连个下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他手上加劲,顶得雷一鸣歪了脑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雷一鸣轻声答道:“是,我珍惜,”
张嘉田用手枪敲了敲他的脑袋:“除了下跪,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了?给我瞧瞧,珍惜机会嘛,是不是?”
雷一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张嘉田向他一笑:“要不,再磕一个?”
这回,雷一鸣听懂了。
双手向前按在了地上,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慢慢的俯下了身去。脊梁骨的关节似乎生了锈,一节一节弯得艰难,可死亡压迫着他,让他一个头磕在了张嘉田的脚旁。
然后直起腰,他垂着头,静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发落。可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了一名军官,冒冒失失的开了口:“军座!太好了,我可找着您了!陈处长也到了,正到处找您呢,让您先别杀雷一鸣。”
张嘉田当即一摊双手:“我没杀他,我一指头都没碰过他。”
军官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雷一鸣,登时笑了一下:“好嘞!那我这就告诉陈处长一声去。”
说完这话,军官跑了。而张嘉田用手枪拍了拍雷一鸣的脸,说道:“雷大帅,今天咱们先玩到这儿,我太忙了,等忙完了,咱们再接着玩。”
然后他把左轮手枪往腰间皮带上一插,抓起雷一鸣的衣领向上一提,连拖带拽的把他带出了指挥部。指挥部外乱哄哄的走动着许多北伐军的士兵,雷一鸣踉跄着跟上了张嘉田,忽然看到身旁一群士兵正围着林子枫,林子枫单枪匹马的,士兵荷枪实弹的,他便下意识的停了脚步,轻声唤道:“子枫?”
随即他转向了张嘉田:“子枫和这些事都没关系,他是前几天刚到的,求你把他放了吧。他——”
他这番话没能说完,因为张嘉田放开了他的衣领,已经大踏步的走向了林子枫,一边走,一边又伸出双手笑道:“老林!你跑哪儿去了?我进城半天了,也没瞧见你的人!”
挡路的士兵立刻散开,林子枫和张嘉田握了握手:“好久不见。方才你的兵往里进,这里的兵又投降,乱得很,我怕受误伤,所以在房内多坐了一会儿,现在才出来。”
张嘉田又道:“老陈也到了,他怕我偷着把雷一鸣宰了,正满城找我呢,也不知道他找到哪儿去了。你再等等,老陈是带着汽车来的,咱们一会儿坐汽车回去。城南边有条路,修得挺平整,跑汽车正合适。”
林子枫似笑非笑的一点头,然后扭头去看雷一鸣,就见雷一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显然是非常的困惑,非常的震惊。
“子枫。”雷一鸣开了口:“你……你是怎么回事?”
林子枫望着他,不说话,还是张嘉田回头答道:“多亏了子枫给我们通风报信,要不然我们就得追你追到热河去了。妈的,我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么个地方,安泰,原来听都没听说过!”
雷一鸣听了这话,不再多问,只是看着林子枫不言语。张嘉田向前推搡着他,他踉跄着走了一步,依然怔怔的看着林子枫。
林子枫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说了话:“大帅请放心,我会把您的信送去天津的,顺便……”他把声音放得温柔了一点:“也看看您家的二小姐。”
二小姐的前头,还有一位大少爷。大少爷死在了医院里,体内有他林家的血。
他这句话让雷一鸣有了反应:“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别找我的孩子!”
林子枫摇了摇头:“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了。”
前方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一辆汽车慢慢的驶了过来。前后排的汽车门一开,陈博志先跳了出来,见了林子枫,他满面春风的笑道:“老林!功臣!”
林子枫对着他一点头:“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的汽车回去。”
陈博志扯了扯军装下摆,看了雷一鸣一眼,然后答道:“后头还有一辆,我们坐那辆,这辆留给张军长。”
张嘉田也说道:“对,我和雷大帅坐一辆,我俩是老相识,路上正好聊聊。”
陈博志见张嘉田像是这就要上汽车去,便问道:“张军长,你不能就这么带着他上车吧?是不是不够保险?”
张嘉田答道:“是不保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半路跳车跑了?”
“那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张嘉田笑了:“哪用那么麻烦?”
然后他转身面对了雷一鸣,一脚踹上了他的肚子。
雷一鸣几乎是被他踹的向后飞了起来。而在雷一鸣落地的同时,张嘉田转身从士兵手中夺过一杆步枪,迈步走上前去,一脚踩上了雷一鸣的大腿,他双手握着步枪高高举起,用枪托狠狠向下一砸。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咔嚓”的一声响。
雷一鸣惨叫了一声,左小腿被枪托砸得变了形状。张嘉田退后一步,把步枪扔给了士兵,把背上的冲锋枪解下来,也扔给了士兵。一身轻松的扭了扭脖子,他对着陈博志说道:“好了,现在你求他跑,他都跑不成了。”
雷一鸣用双手掐住左大腿,半哭半喘的蜷缩了身体。而林子枫在他那一声惨叫中闭着眼睛扭开了脸。陈博志见状说道:“你若是看不得这个,咱们就先走吧。”
林子枫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残暴。”
然后他和陈博志走向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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