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遇到故人了
走出了几里地,路边有了一间房屋,黛青色的屋瓦上长满了黑色的苔藓和蓬松的荒草,一看就年代久远。屋门敞开,隔门看到有身影在里面忙碌着。
军官跳下马来,两个士兵推着我们走进去,我看到屋子里有两个人,一个站在桌子上,一个站在地上,他们正在裱糊顶棚。大雪过后,雪水融化,顶棚被漏湿垮塌了,需要重新裱糊。
两个裱糊匠正在忙碌着,他们顾不上搭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一个裱糊匠把印刷着蓝色图案的方方正正的白纸,铺在地上,反面朝上,拿起鬃刷,蘸着浆糊,左右刷几道,角角落落都刷上了浆糊,然后用笤帚拖着,走到了桌子边,递给了站在桌子上的裱糊匠。桌子上的裱糊匠接过笤帚,贴近顶棚,用笤帚轻轻一扫,白纸就贴在了顶棚上,连一道褶皱都没有。
军官走了进来,他粗声大气地对着两个裱糊匠喊道:“出去,出去,房间我们征用了。”两个裱糊匠看了看军官,又看着身前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不敢反抗,也不敢质问,就默默走出了房屋。
军官指示士兵把绳索搭在了房梁上,将我和大少爷吊起来,逼着要我们承认是汉奸特务,大少爷说:“身上放张写着日文的纸片,就怀疑是汉奸;那你身上放着钱,是不是就成了小偷?”
军官骂骂咧咧地举起马鞭,对着大少爷抽了一鞭子,血液顺着大少爷的下巴滴下来。我大声喊着:“不管他的事,那张纸片是我的。”
军官转身也对着我抽了一马鞭,他大声呵斥:“你也逃不掉。你们两个狗汉奸,都是老子筷子下的菜,想怎么夹就怎么夹。”
马鞭刚刚打在脸上,没有什么感觉,接着就感到火辣辣地疼痛,有水珠一样的东西从脸颊上滑过,我知道那是鲜血。
军官又转过身,逼问大少爷:“说,纸片哪里来的?从你身上搜出来的,甭想抵赖。你要不说,老子打死你。”
我担心军官再次殴打大少爷,就大喊大叫:“纸片是老子的,你冲老子来,老子不怕你。”
我正在叫喊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身材高大,下巴是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威风凛凛,因为背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一走进来,房间里就显得逼仄了很多。他问道:“谁在这里大喊大叫?”
军官放下了手中的鞭子,看着这个穿着一身土布衣裳的黑大汉,扭着头不服气地质问:“你是谁?老子的事情要你管?”
黑大汉说:“他们两个犯了什么罪,要这样吊起来打?”
军官怒气冲冲地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点滚,惹毛了老子,连你一起吊起来打。”
黑大汉还没有说话,门外进来了两个人,拿着枪抵住军官,骂道:“你妈的活得不耐烦了,敢给我们旅长这样讲话?”
军官看着两把手枪,又听说黑大汉是旅长,赶紧讨饶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黑大汉说:“把他们先放下来。”
刚才把我们吊起来的士兵,现在手忙脚乱地把我们放下来,还替我们拍打着身上的土灰。我看到黑大汉傲然挺立,像一棵树;军官弯腰站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虾米。我听见军官对黑大汉说,我们两个是汉奸。军官把那张写着日文的纸片,递到了黑大汉的眼前。
黑大汉看了看,看不明白,他走到了我和大少爷的面前。
突然,我看到这个黑大汉很熟悉,那黝黑的皮肤,那高大的身材,那一部浓密的络腮胡子,还有他说话的声音,都非常熟悉,但是我又想不起哪里见过他。似曾相识,真的似曾相识,可是,我又怎么会对一个旅长似曾相识呢?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从来不与军队上的人来往,有怎么会和他似曾相识呢?
黑大汉对着我和大少爷看了看,就转身走了。他走到屋外,对外面的人说:“把这两个人带到警备旅,看看是干什么的。”
黑大汉说完,骑上马就准备离开,看着他骗腿上马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我大声喊道:“叔,叔,我是呆狗。”
黑大汉没有回头。
我又大声喊道:“叔,叔,我是呆狗,是你救出来的呆狗。”
一个穿着便衣的士兵紧跑几步,赶上了黑大汉的马,说后面有个人在喊他。黑大汉拉转马头,打量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和茫然。
我冲上去,来到黑大汉的面前,我说:“叔,你仔细看看,我是呆狗,我爹是王细鬼。”
黑大汉叫声啊呀,滚鞍下马,他一把抱住了我:“呆狗,呆狗,你个挨刀子的,你还活着啊,都长成这样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炫目的阳光照射着高高的山岗,照射着开满了野花的山路,照射着一辆渐离渐远的马车和马队,也照射着我黑暗而悲惨的童年。
在那个阳光普照的午后,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将我从老渣的手中解救出来,我们来到了旷野上,遭遇了一群骑马的人,络腮胡子被抓了壮丁,而我又被老渣抓获了。
二十多年后,络腮胡子成了西安城防司令部警备旅旅长,我成了一名江湖老手。
岁月如风,风可以改变坚硬的岩石,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络腮胡子说,那天抓走他的是陕西的地方军队,他跟着这支军队上陕北,下江南,入秦岭,进雁北,九死一生,能够活下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抗日战争开始,陕西的军队开赴陕西中条山,和日本人在黄河东岸撕咬,一次次咬退了日本人,他受了重伤,回到西安养伤。伤好后,陕西军接受调防,去了河南驻扎,他留在西安做了警备旅旅长。
我说了我这些年的经历,在江湖上漂泊不定,加入马戏团,入徒江相派,进了做旧行,参加盗窃帮,当过镖客,见过丐帮和老千……见识到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识到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帮派。阴差阳错地跑到了西安,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我问络腮胡子:“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络腮胡子说:“你的家乡就是我的家乡,我们的家乡相距不远。”
我急切地说:“我想回家,想去看我老娘。”
络腮胡子说:“唉,你老娘眼睛瞎了。”
我瞪大眼睛问:“我娘眼睛怎么瞎了?”
络腮胡子说:“有一次,部队路过了我们家乡,我就去你家转了转,去看望你爹,你爹人很吝啬,其实人倒不坏。走到你家院门口,我看到一个老婆子坐在你家门口的石狮子上,头发乱糟糟的,我也没有想是谁,就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突然问:‘是不是我娃呆狗回来了?’我才知道这是你娘。村里人说,你丢了后,你娘天天哭,天天哭,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络腮胡子接着说:“骗你的那两个人贩子,一个叫刘八,一个叫曹九,都是我们家乡的烂杆子。刘八死了,那天在狼窝里被狼吃了,曹九还没死,但是也找不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咬牙切齿说:“找到曹九,我一定要碎尸万段。”
我们正在说着,大少爷走了过来,他对络腮胡子说:“你是警备旅旅长,那就正好,我和呆狗正准备找你们。”
络腮胡子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哦,那几个当兵的咋把你们给逮了?”
我说了偷取情报的事情,说了去秦岭山中寻找大少爷的事情,大少爷说了这份情报上的文字,络腮胡子说:“啊呀,这是天大的大事,我们赶紧回城去,把那几个日本特务抓起来。呆狗,你还记得日本特务住的那座院子吗?”
我说:“记得。”
我们一回到西安城,络腮胡子立即派了十几个人跟着我,去往那座我偷取情报的院子里。
可是,那座院子已经空无一人。日本特务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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