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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翻戏老骗术


第二天,老同见到我,丝毫也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好像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感到老同极端阴险,阴险得令人恐惧。

又过了几天,老同准备了一个箱子,装在了他乘坐的车子里,然后把我叫上车子,他亲昵地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们两个是患难之交,我在最困苦的时候,遇到了你;你在最困苦的时候,遇到了我。我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

我一言不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老同接着说:“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我们今天一起去看恩人。你说过,距城几十里外,有一个烧炭场,今天我们去看望掌柜的,给他送礼。”

我知道,老同又在考验我。这个老鬼子,比狐狸还狡猾。

烧炭场就在山下,汽车不大工夫就开到了。

烧炭场里有弟兄两个人,积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让他们两个通体黝黑,就像两只大猩猩一样。因为长期与世隔绝,他们的语言几乎退化了,见到人只会嘿嘿笑着。好多年里,他们接触的,都是前来买木炭的人。

我一看到烧炭兄弟,就跪倒在地,呜呜哭着,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穿着便衣的老同和宪兵站在一边,好奇地望着烧炭的窑洞,他们似乎没有看我,但他们时时处处都在盯着我。

烧炭兄弟扶起我,嘿嘿地笑着,脸上满是憨厚的表情。因为皮色黝黑,所以牙齿就显得特别白,好像满脸都是白牙。

老同问:“树木怎么就能烧成木炭?”

烧炭大兄弟说:“火烤。”

老同问:“怎么个火烤法?”

烧炭小兄弟说:“不断烤。”

烧炭兄弟有着丰富的烧炭经验,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烧炭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需要不断加热增温,把木材里的烟雾逼出来,然后冷却,这样,就制成了焦黑而轻飘的木炭。再次取暖的时候,木炭烧得红红的,但是没有烟雾。

老同问的是怎么烧炭,其实他的目的不是问烧炭,他通过观察烧炭兄弟,想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木讷老实的烧炭兄弟,当然不会说谎的。他们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个月前,冬季来临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我穿得破破烂烂,晕倒在烧炭场不远处。一个路过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跑进烧炭场,给烧炭兄弟说前面路上有一个快要饿死了,你们去救他。善良的烧炭兄弟拉着板车来到路上,将我拉回了烧炭场。

后来,我和烧炭兄弟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也在一起干活。后来,我主动提出去往多伦城中卖木炭,两天一个来回。不久,我就在宪兵司令部门口遇到了老同。

老同不知道,这是三师叔他们早就定好的计策。

烧炭人是真的,过路人是假的。

那个过路人是三师叔。

老同相信了烧炭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向我们布置好的陷阱方向,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我打入宪兵司令部,想要效法那个刺杀了庆忌的要离,用武器刺杀老同,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同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尽管他腿脚残疾,但是他功夫没废,他的柔道技术相当好,而且经常练习,他把一些中国青壮年男人带进宪兵司令部,供他和那些宪兵练习柔道,这些中国男人都被他们摔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老同的枪法还很准,他一抬手,就能够打下树上的鸟雀,根本不需要瞄准。他有一把非常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须臾都不离身。

三师叔他们早就算准了我一个人是没有机会刺杀老同的,所以,他们只让我打听,老同有什么爱好。

每个人都会有爱好的,每一种爱好都能够让敌手找到突破口。

你的爱好,就是你的死穴。

老同的爱好是古玩。

老同不但喜欢古玩,他还是一个古玩鉴赏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出门搜罗古玩,车里带回来一些字画玉器。过段时间,这些东西就消失了,估计是让人带到了他的日本老家了。

我不常走出宪兵司令部,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但是我每月逢七一定要出去,这是我和三师叔他们约定的接头日子。开头的两个月,我走出去,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独自走回去。我的身后肯定会跟着一个人,尽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肯定一直在盯着我。

那是老同派出的便衣。

那两个月里,我在街道上走过了六次,都没有人主动找我。但是,我知道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也会盯着跟梢我的那个宪兵。

那是三师叔他们。

有一天,老同突然问我:“你这一路上,从赤峰走到多伦,知道哪里有值钱的古董?”

我很真诚地说:“啥叫个古董?”

老同说:“就是过去的东西,年代越久远的,我越爱。”

我努力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懂啥叫个古董。

老同看着我说:“呆狗,呆狗,你他妈的真是个呆子。”

又有一天,太阳很好,我清洗了床单,晾晒在大院墙角的木棍上。老同走到了我的床单跟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呆狗,呆狗。”他大声叫喊着。

我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跑过去。

老同指着我床单四周用针线缝上去的铜钱问:“这些铜钱怎么来的?”

我睁着一双懵懵不懂的眼睛问:“什么怎么来的?你问的是啥?”

老同拿起铜钱说:“我问的是这个。”

我恍然大悟地说:“哦,麻钱啊,它叫麻钱,不叫铜钱。”北方乡下人都把铜钱叫麻钱。

老同又问:“怎么来的?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轻描淡写地说:“喇嘛庙的和尚那里有很多。”

老同问:“哪里的喇嘛庙。”

我说:“距离这里上百里,深山老林里,没有人知道,里面只有一个和尚,这里人叫喇嘛。我当难民的时候,路过那里了。”

老同拿起我的床单说:“你看看,这些铜钱就是古董,上面的字,有的是乾隆通宝,有的是康熙通宝,这是过去的铜钱,放在过去不值几个钱,放在现在就值钱了。”

我说:“值钱了?不会吧,那个和尚那些这些东西很多的,都是人送给菩萨的。”

老同想了想,问:“你说的那座喇嘛庙是不是很陈旧?”

我说:“是的,房子都漏雨了,没有一千年,也有几百年。我住的那间房子里,这种铜钱堆满了墙角,和尚说,这是以前的香客送来的。”

老同说:“那好,喇嘛庙里肯定有很多古董。过两天,你带我去一趟。”

喇嘛庙里早就荒废了,没有古董。但是,三师叔他们骗来了很多古董,放在了喇嘛庙里。

三师叔的这种骗术,江湖上叫做“翻戏”。三师叔空手套白狼,骗来了价值不菲的古董。

下面我要讲翻戏,这种骗术,现在还很多,甚至比以前还要多。做生意的人,经常被骗光了家底和本钱,其实遇到的,都是翻戏骗术。

老同对我的床单感兴趣,是因为我的床单上,有我用针缝上去的很多麻钱。这些麻钱,都是清代的钱。这些钱放在现在,很值钱。

过去北方人睡觉都是大炕,炕是这样垒成的,先用砖头或者土坯垒起支柱,支柱上面铺着“磨基”。磨基是用草屑和泥土搅拌后制成的,方形,大约一米宽一米长,支柱中间走烟道火道。烧炕的时候,烟火就会烧烤磨基,谁在炕上的人就会感到暖和。

因为是土炕,所以炕面上就要铺着席子,席子是用芦苇编成的,席子上铺着褥子,褥子上铺着床单。席子的表面很光滑,褥子和床单会经常溜到一边,所以,人们就把麻钱缝在床单的边缘,麻钱和席子的缝隙,褥子和床单就不会溜到一边去了。

在过去,几乎家家户户的床单边都缝着一圈麻钱。

我的床单上缝着康熙通宝和乾隆通宝,这些麻钱都是老同眼中的古董。我一个行走江湖的,漂泊不定,居无定所,肯定不会身上经常装着康熙和乾隆年代的硬通货,这些麻钱是三师叔交给我的。

三师叔他们住在喇嘛庙里,过着原始人的狩猎生活,也没有康熙和乾隆。这些康熙和乾隆是三师叔“翻戏”得到的。

三师叔行走江湖大半生,对各种江湖骗局稔熟于胸,了如指掌。

以下是三师叔后来给我讲述的。

我将老同喜欢古董的情报传过去后,三师叔他们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给老同编制圈套。

老同最喜欢的是玉器和字画。有一次我上大街,转过两条街,后面跟上来一个人,我一看,是胖大和尚。不过,胖大和尚不是僧人打扮,而是生意人打扮。胖大和尚故意将我撞了一下,然后向我说对不起,趁机询问我:“当家的,做什么生意?”我说:“做啥生意啊,我这种人还能做生意,就是玩石头片儿。”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片石头,丢出去。

胖大和尚再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情报也传出去了。我们说的是江湖黑话,即使后面有跟梢的,日本人也听不懂。

在江湖黑话中,当家的,指的是头领。胖大和尚问的是头领,我回答的是我。即使有江湖中人偶然听到了,也猜不透我们说的是什么。我说玩石头片儿,指的是老同喜欢古董。江湖黑话中,石头指的是玉器,片儿指的是字画。

老同得的是石头片儿的病,三师叔他们就对症下药,只需要一剂药,就要让老同起“生”回“死”。

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自古繁华,商贾云集。三师叔和豹子空着双手来到张家口,走的时候就要腰缠万贯。

他们要用翻戏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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