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荐枕席


“驸马会的,可有孤多?”

夜阑风静。

冷如冰窖的俘虏营里,奚娆正颤抖着跪在一张软塌上,耳边都是料峭的冷风。

这个正在惩罚她的男人,曾是她多年前独宠的面首。

而今冷漠无情、权倾朝野的南祁太子,祁狅。

门外远远传来老弱妇孺的哭喊声。

虽然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奚娆仍然心如刀绞,不堪忍受。

三个月前,祁狅亲率五十万大军进犯西奚。

皇兄奚甫正欲御驾亲征,却在夜里惨遭内侍暗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一经传出,西奚前线溃不成军。

“公主竟然走了神……是嫌孤不够体贴?”

男人讥诮冷嗤,一只手猛地加重力道。

粗糙冰冷的触感,激得奚娆立时打起冷颤。

要不是四肢冻得麻木了,她早已羞愤欲死。

“不……不要……”

她曾经手把手教会他的,如今竟都成了反噬她的利器。

耻辱、羞愧与悲痛如同淬毒的金鞭,一鞭又一鞭落在她的身上。

“驸马会的,可有孤多?”

“雾雨云帘弄春潮……这首词,驸马可也吟过?”

“听说,他在尚公主之前是个佛子,精通佛法……就是不知道……”

祁狅(kuáng)轻啧了两声,眼底幽深的恨意一闪而过。

“是不是也是天赋异禀?”

奚娆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不肯让眼眶内溢满的泪珠滑落。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七年前,南祁屈服于西奚的强悍武力,不得已把三皇子祁狅送到西奚做质子。

当年,他虽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却因才貌双全,早已名扬四国。

面若皎月,眸如点漆。

皎如玉树临风前,金鞍白马,潇洒不羁。

刚入华阳城,就被她掳入公主府,玷污了清白。

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鄙夷。

后来惨遭士族门阀构陷,被判为奸细,关进暗无天日的天牢。

她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在他遭受酷刑当日,风光大婚。

如今,西奚被灭,她一夜之间从公主变成亡国奴,遭此报复,实属不怨。

而祁狅迟迟没有杀她,不过是为了羞辱她,报当年背叛之仇。

但她还不能死。

皇嫂和两个侄儿的性命,皆攥于祁狅手中。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拼死一试。

奚娆强忍着酸涩与痛楚,颤巍巍地捏住他的袖口,轻轻地摇了摇。

“求你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只要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声嘲讽至极的冷笑刺入她的耳膜。

“好大的口气——”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生杀予夺的公主吗?”

祁狅冷冷凝视着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

“不如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一处能取悦孤?”

奚娆心脏如同被紧紧捏住,哽咽着摇头。

被俘的这段日子,她的皮肤早已被寒风吹得皲裂黝黑,双手双脚长满了冻疮。

头发也凌乱得好像稻草一般。

也难怪祁狅会嫌弃,可他若当真嫌弃,刚才又为什么……

祁狅冷厉地捏住她瘦削的下巴,眼神阴沉如墨,蓄满了讥诮与讽刺。

“不过要是有乐子可看,孤倒也可以考虑。”

“来人啊——把叶清臣给孤带过来!”祁狅对门外高喊。

“不,不要!”

听闻此言,奚娆登时惊慌失措,踉跄地匍匐在地。

“叶,叶清臣本是方外之人,被我强取豪夺才当了驸马,我现在就休了他,休了他好吗?你切勿迁怒于他,啊!”

她的藕臂赫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攥住,痛呼失声。

“公主对驸马……还真是情深似海,令人感动。”

祁狅狭长的眼眸逐渐从浓黑变得猩红。

五年了。

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原来,她并不是生性凉薄,对任何男人都能弃之如敝履。

原来她也有心。

只是这颗心,从未给过自己。

“祁幼安,本公主心悦你知道吗?”

“等你及冠,我们就成婚!”

“你我齐心,其利断金,定然能化解西奚和南祁的宿仇。”

“到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本公主就带你去游遍名川大山,双宿双飞!”

曾经,奚娆就是用这些花言巧语,把情窦初开的他哄得团团转。

可当他深陷囹圄,被污蔑为奸细时,又毫不留情地背刺了他。

不仅在朝堂上痛斥他的谄媚与蛊惑,还发下毒誓,说对他只有玩弄,绝无半点感情。

若不是柳眠舍弃身家买通狱卒,李代桃僵,用死囚替换出他,而后秘密将他送出西奚。

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别怕,孤不会拿叶清臣怎么样的,顶多就是他让跪在帐外……听个响。”

很快,外头传来士兵拖拽俘虏,扬鞭训斥的声音。

奚娆血色尽失。

如堕深渊。

她的皇兄奚柏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除了横征暴敛,性格乖戾,还嗜好男风,但凡姿容美的少年,只要他看中的,都会想尽办法掳入别院,私下玩弄。

未免南祁与奚国结下更深的仇怨,致使民生涂炭。

她假意色欲熏心,抢先霸占了祁狅。

只待数年之后,找个合适的理由把祁狅送回南祁。

然而一次醉酒,奚娆假戏真做,情不自禁启蒙了他。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对年少俊美、雌雄莫辩的祁狅动了真情。

直到后来……突发变故,她的计划暴露。

为保住祁狅的命,她不得不答应皇兄的条件,在明面上斩断与祁狅的关系,并在皇兄的哄骗下,把无辜的叶清臣骗进了皇宫。

就此酿成大错!

她欠叶清臣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又怎么能在这时候把他的伤疤残忍剖开,供世人窥探?

但要不说此事,根本无法解释得清。

奚娆有苦难言,只能曲起青紫的膝盖,缓缓跪下,单薄的身子狠狠颤抖着,向着他一点点膝行。

“幼安,我……”

“放肆!你有什么资格直呼孤的乳名?”祁狅面露寒光,却因为看到她倔强得不肯滴落的泪珠,顿了一顿。

“这就觉得委屈了?你可知道,你现在所承受的,还不及孤当年在牢狱里遭受的万分之一!”

奚婉的眸子猝然一颤。

强忍下心底酸涩,抬起颤抖的手指,伸向茜色交领。

片刻……玉体瘦削,初露端倪。

闭上眼,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罪妇奚娆……愿自荐枕席,侍奉太子殿下。”

“只求殿下切勿食言。”

言毕,妃色素纱宛如花瓣般滑落,盖在了祁狅的脚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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