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第1节
事后证明,派李源到广怀,是一个明知的选择。他不但迅速平息了风波,还把耿明皇这棵在广怀百姓看来不可撼动的大树也撼动了。这都要感谢普天成。若不是他那句:“放着眼皮底下的人不用,何必要舍近求远?”提醒宋瀚林,宋瀚林还不知要在具体人选上犯多大的犹豫。宋瀚林再次深深认识到,他在海东,不能没有普天成。
想到这一层,宋瀚林心里涌上一层内疚,他知道普天成对他有看法,这看法他说不出口。他一直想跟普天成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解释什么呢,说他跟乔若瑄之间什么也没有,那全是谣言,是无事生非,请他不要相信。这样的解释有用么,普天成会相信?越描越黑!还是维系现状吧,什么也不要说,就让这种猜测和嫉妒存留在他们中间。
人和人之间,哪能没有猜测?说到嫉妒,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宋瀚林还常常嫉妒普天成呢,多好的女人,让他娶了,他还不满足,搞出那么多花花事。如果不是他力保,怕是他早就毁在了女人上。
女人是道过不去的坎啊!无论你地位多高,手中权力多大,哪怕大到他这程度,遇到心仪的女人,也很难放得开。很难啊,宋瀚林情不自禁就又想起乔若瑄,想起这个不该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人。
这次,他是把她彻底开罪下了。
也好,迟断不如早断,再不断,妻子那边真就说不过去。也不知什么人多嘴,竟将这种不该说的话说到了妻子耳朵里,宋瀚林一想这事就恼火。
唐小娟跳楼一案因省委迅速果断做出反应,省委宣传部将省委决定很快转贴到了海东政府网上,立马在网民中间引起强烈反响。网民纷纷夸赞海东省的作法,说省委不庇不护,敢于对不良班子动真格。原本对省委不利的事,一下又变得有利起来。瀚林书记很开心。当然,也有网民不满意,强烈要求海东省委继续深查下去,一定要把此案查得水落石出。普天成抓住这一时机,再次给宋瀚林建言,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赢得网民最大程度的满意,这样,海东省委的形象才不会垮掉。同时他提出,要把这起事件跟正在开展的党风党性教育活动结合起来,再造声势。宋瀚林正愁找不到新的突破口,一听这建议不错,很快做出指示,将唐小娟案做为活的教材,在全省广大干部中间展开新的讨论。
此举一出,马超然就知道,再想保杜汉武,就已很难。他沮丧地跟人大一位副主任说:“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怪只怪他太不把别人当回事。”人大那位副主任心情也很郁闷,杜汉武如果有个闪失,他的人生也就暗灭了,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啊。良久,他悔之不及地说:“我早就提醒过他,不要跟乔若瑄作对,他就是不听,刚愎自用,这种人,成不了大器啊。”
乔若瑄回来了。普天成原以为,乔若瑄一定会大吵大闹,跟他闹个没完,没料,这一次的乔若瑄一反常态,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跟外界任何人接触,整天除了做家务,就是躲在书房里看书。普天成这些日子也推掉了所有应酬,一下班就回家,乔若瑄会早早做好饭菜等他,两口子吃饭时并没太多的交流,对海东正在发生着的这场风暴,乔若瑄似乎没任何兴趣,既不打听,也不过问。普天成对此深深不安,乔若瑄这是怎么了?
晚上,两口子各自洗完澡睡下,普天成睡不着,乔若瑄自然也睡不着,两人说了几句话,乔若瑄还是不问普天成,最近广怀那边怎么样?普天成心里一阵阵发怵,她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有问题了吧?但他又不敢主动提起,随着调查的深入,唐小娟一案又牵出许多,纪委已对杜汉武采取双规措施,化向明还透露说,再查下去,怕牵扯到的不只杜汉武一人。普天成担心妻子也会有什么问题,又一想不可能。依乔若瑄的性格,不会跟杜汉武这种人同流合污。
普天成翻转过身,强迫自己入睡,乔若瑄忽然掀开他的被子,鱼一样滑进来,两条胳膊非常柔软地抱住他,在他身上抚摸。普天成发出一阵阵痉摩,他受不了乔若瑄的温柔。结婚到现在,他们夫妻好像从没有过温柔,两口子之间那点事,都是按规定动作完成的,做爱时似乎不带感情,很机械地就把它做了。这些年,随着两人地位的升高,夫妻那点事也是少而又少,普天成所有关于男女之间温柔的记忆,都来自别的女人,特别是金嫚,几乎像导师一样对普天成有着特殊的意义。普天成有时候也会生出深深的内疚,觉得自己对不住妻子,让她体验不到做妻子做女人的乐趣,但一碰到乔若瑄那张僵硬而又高傲的脸,他的内疚马上被另一种东西取代。他跟别的女人偷欢,不能不说没有报复的动因在里面。
乔若瑄还在继续着,热乎乎的身子贴过来,两只形状保持得很好的乳房在他胸脯上弹奏着,发出一些杂乱而又热烈的声音,普天成快要被感染了,身体随着乔若瑄的热烈渐渐发生变化,感觉到热,感觉到坚挺。乔若瑄明显觉察到了他的变化,以更加挑逗的方式,向他发着进攻。他终于冷不住,用力搂住她,压了上去。
这晚上他们做了两次,普天成只记得,结婚后他们有过为数不多的两次,尔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了那份热情。现在,热情突然又回来了,但是,普天成明显感觉到,刚才他心里是有杂念的,第二次时,他想到了金嫚,他的金嫚。
乔若瑄似乎很满足,不多久便很踏实地睡着了,留下普天成,大瞪着双眼望屋顶。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
他的金嫚在另一个城市。
汪明阳告诉普天成,案件调查已取得重大突破,明皇夜总会的确是个淫窝,耿明皇利用自己的这方天地,采取多种手段,胁迫或利诱未成年少女,为这方面有特殊嗜好者提供性服务。
“我们从耿明皇的保险柜里搜到一个黑色笔记本,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到他这儿嫖幼的客人名单,其中就有……”
“有谁?”
“就有杜汉武杜书记。”
“他也好这一口?”普天成感到震惊,怎么现在的人无耻到了这程度!
汪明阳笑笑:“你别奇怪,好这一口的不只他一个,多。这叫什么来着,对,玩的就是心跳。”
“心跳?我看他们都是变态!”普天成骂了一句,又问:“牵扯进去的还有谁?”普天成心里似乎有一种期盼,特别想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汪明阳知道他的心思,他也特别想查到那个人,可是他不得不失望地告诉普天成:“我们查遍了所有证据,就是没发现那人跟杜汉武有什么来往。”
没来往?普天成心里燃起的那个希望原又灭了,泄气似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耿明皇这个大变态,他把到他这里寻欢作乐的人全都录了像,我们一共搜到十二张光碟,其中两张专门拍的是领导干部。南怀徐兆虎也在里面。”汪明阳又说。
“徐兆虎?”普天成再次惊讶地盯住汪明阳,这太离谱了,徐兆虎怎么会跑到广怀寻欢作乐?
“是徐兆虎,这个绝对不会错,也不敢错。”汪明阳信誓旦旦保证道,见普天成还不相信,他又道:“我们控制了耿明皇的情人方歌儿,明皇夜总会由她打理,这女人交待,明皇夜总会不少客人,都是由一个叫李百胜的地产老板带去的,李百胜的百盛集团总部虽在广怀,但大量的业务在南怀和吉东。”
李百胜这个人普天成当然知道,他也算是海东省有名的企业家,百盛集团位居全省民营企业二十强,一度时期,李百胜跟苏润争得很激烈,两人为了抢夺地产项目,还动用过其它手段。
这么一解释,似乎就很合理了。普天成暗下去的心渐渐变亮,虽然他期待着的人没有出现,但徐兆虎能搅在其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冲汪明阳说:“你们向纪委汇报了么?”
汪明阳摇头:“刚刚取得重要证据,第一个就赶来跟您汇报。”
“这样吧,目前你们先把消息封锁住,不要向外界透露,但侦查不能停,一定要拿到更多证据。”
汪明阳领命而去,普天成的心却乱成一团。按理,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嫖幼案一直是悬在徐兆虎等人头上的一把剑,前段时间,纪律明明已插了手,可是后来又不明不白停下来。普天成一直没打听到纪委不再查下去的真实原由,他怀疑定是上面有人说了情,要不然,瀚林书记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真是那样,就算把现在拿到的证据曝出去,怕也奈何不动徐兆虎等人。因为这案子是由耿明皇引起,相关方面不可能让它无边无际地扩散下去,最多也就是把杜汉武搞倒,这样的先例不是说没有,而是太多。
怎么办?如果做不成死局,还不如不做。不做他又不甘心,而且很多事也不容许他不做。他不做,别人就还有可能反过来做他。官场就是这样,甭看平时大家都在恭维着,互相奉承着,可背后,都藏着刀子。恭敬中吹捧,吹捧中设埋伏,埋伏中等待机会。一旦机会到了,怕是没几个人会手软。思来想去,普天成还是把着脚点想到了网络上,对,只有网络,才能把所有的人都逼进死胡同。
又是两天后,国内一家著名的论坛上出现了一张关于海东嫖幼案的帖子,发帖者声称,他是广怀明皇夜总会的服务生,手头有很多明皇夜总会的猛料要曝。这张帖子刚出现时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网上这种故弄玄虚的人太多了,但是一天后,这帖子便被转贴到其它十几家网站上,有人甚至跟帖说,愿意出高价收购楼主手里的东西。
普天成暗暗高兴,看来,对方也在密切关注着网络,证明,他们也在怕网络。于是,他打电话给胡兵:“按计划进行吧。”
短短两天,已经被网民们忘记了的嫖幼门事件,忽一下又成了热点,网民们像追潮一样追过来,争着看那位网名叫一把冰火的曝出的最新猛料。普天成这天也爬在了网上,家里的电脑自从卢小卉走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他特意让秘书叫了人,重新做了系统,然后注册了一个叫替天行道的网名,认认真真上起网来。当他发现,胡兵已按计划,将从光碟中翻录的徐兆虎的影像重新剪接加工贴到网上后,心里长长吐了口恶气。
徐兆虎,这一次,怕是谁也保不了你!
果然,第二天,宣传部叶部长就找到他,病急乱投医似地说:“这个网络是怎么了,怎么专盯住海东不放?”
普天成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地说:“网络上的事,该信的信,不该信的还真不能信,我们不能老是让网络牵着鼻子走,越走越被动。”
“能那样想倒是好了,可是天成,这一次,怕是有人别有用心啊。”
“又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负面的声音已经压下去了吗?”
“哪是那件事。”叶部长差点让普天成的傻样逗出笑来,弄半天,他连啥事都没搞清。“天成,你不上网吧?我劝你有时间还是上上网,别人不关注网络可以,你这个秘书长,不关注可就说不过去。上面不是也提倡我们从网络上了解民情民意么,前阵子,总理还在网上跟网民对话呢。”
普天成见叶部长认了真,顺势道:“部长的教导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多抽时间上网。”“哪敢教导,我也是被网络烦极了。”叶部长叹口气,又道:“这一次,他们把嫖幼门又翻腾出来了。”
“嫖幼门,不会吧?”普天成变了脸色:“那事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我也以为它过去了,但是它偏偏就没过去,你看看网络上那些帖子吧,比前些日子广怀这事猛十倍,百倍啊。”
“真的?我怎么一点信息都听不到,看来真是落后了。”普天成故作惊乍地说了一句,觉得差不多了,才道:“对了叶部长,这次我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有人想借网络制造混乱,想逼我们进死胡同,我们就是不进,不理算了,看它还能掀得起啥风浪?”
叶部长苦笑着说:“我的秘书长,风浪都快要把海东掀翻了,你还说不理,我现在是理都来不及。不瞒你说,瀚林书记对此事很恼火,已经责令我们,立即平息风波,以防事态进一步扩大,可网络是洪水猛兽,其势汹汹,我是想平也平不了啊。”
普天成心里暗暗笑了一声,他就在等这句话,他就怕瀚林书记没反应,网上动静再大,瀚林书记这边没反应,等于是闲的。瀚林书记只要一发火,事情就成功一半。他盯着叶部长那张疲惫的脸,忽然就有点同情。叶部长比他年龄大,这人没啥心眼,以前是搞理论研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踏上了仕途。虽说现在也到了常委位子上,排名还在他前面,但普天成总觉得,他不该走这条路。这条路不是谁都能走的啊,对有些人来说,它是金光大道,对有些人,它却连羊肠小道都不如。心里尽管这么想着,嘴上却仍然一本正经道:“叶部长,恕我无能为力,连着发生这么多事,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秘书长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
“哪有那么悲观,你正是黄金时节,好好努力吧。”叶部长是完全被普天成糊弄住了,占用了普天成这么多时间,他有点不好意思,拍拍普天成的肩:“好了,不打扰你了,如果想出好的主意,麻烦告诉我一声,我现在真是焦头烂额。”
叶部长走后,普天成盯着那尊陶望了好长一会,望着望着,突然就笑出了声。他现在是越来越像演员了啊,啥戏都能演得到位,这么演下去,说不定就真能演出一个省委书记来。普天成想起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还是女儿普乔小的时候,大约三年级吧,有天他跟妻子乔若瑄看海东新闻,电视里出来省委书记植树的画面,普乔扫了一眼,说,爸爸,那个爷爷演得不像,他不是演员吧?普天成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随后就笑着说,那爷爷是省里的书记,不是演员,记住了啊。普乔眨巴了眼睛,憨憨地说,那他跑到电视里做什么?一句话问住了普天成,倒是乔若瑄反应快,她冲女儿道:“电视里的人不都是演戏,也有真的。”没想马上就遭到普乔反驳:“哪是真的,那爷爷明明是在演戏么,种树哪有那样种的。”演戏,其实大家都在演戏,就看谁演得逼真,演得精彩。这么想着,他拿上材料,往瀚林书记办公室去。
瀚林书记正跟向化明谈着什么,看见普天成,两人收住话头。
“有事?”瀚林书记问。
“党风党性教育第三阶段的工作安排出来了,请书记过目。”普天成说。
“放下吧。”瀚林书记说了一句,就又把目光转向化向明。普天成似乎受了冷落,正想告辞,又听瀚林书记问:“对了天成,最近若瑄情况怎么样?”
“整天失神,门也不出,就窝在家里。”
“这可不好,中央党校给了我省两个名额,短期培训,时间两个月,你回去跟若瑄商量一下,如果她本人没意见,就让她先到党校学习一阵。”“谢谢书记。”普天成一看,瀚林书记没有让他继续留下的意思,只好转身出来。
乔若瑄一听宋瀚林让她到中央党校学习,立马激动起来。她原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中止了,没想到,瀚林书记还惦着她。想想也是,怎么会不惦着呢?这么想着,乔若瑄变得兴奋起来,这天晚上,她再次主动犒劳了普天成一次,奇怪的是,两人热烈的中间,她脑子里一次次冒出瀚林书记的影子,那影子既亲切又模糊,后来,后来就成了一幅图画,画中的她奔跑在小巷里,手里拿着两根冰棍,一边追一边喊:“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第二天一早,乔若瑄来到省委组织部,何平部长亲自接见了她,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乔若瑄兴冲冲走出来,脸上再也看不见这些天的愁容。乔若瑄本还想到瀚林书记办公室小坐一会,又一想,还是算了吧,免得再引起别的话题。
一周后,乔若瑄跟省总工会主席黄丽英二人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
嫖幼门事件并没让普天成看到想看的结果,他心里布满失望,尽管胡兵等人还在不遗余力地运作着,但海东高层这一次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没学前一次那样,做出什么果决行动。瀚林书记始终没在普天成面前提及这事,更让普天成心里不安。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在瀚林书记面前再煽一把火时,瀚林书记带着化向明却去了北京。
普天成本来就阴着的心,更是阴霾横生了。乔若瑄前脚刚走,瀚林书记后脚便跟去,这不明摆着,是给他普天成难受么?想想前些天乔若瑄那副温顺样,普天成忽然觉得,自己受了骗。乔若瑄是装的,目的就是让他有负疚感,然后去找瀚林书记为她奔波。
这女人!
整个下午,普天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什么事也不想做,做不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就两张面孔。这两张面孔曾是那么亲切,现在,却变得狰狞,变得可怕。秘书进来过好几次,见他痴痴地站在窗前,也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出去了。桌头上的电话响起,手机也在一次次叫响,普天成懒得接。他还从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以前不论怎样,心里总是有信心的,也有高昂的斗志在激励他。但是这一次,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垮了,再也打不起精神。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他们两个人搅乱,不应该的啊。普天成想把两张面孔赶出去,再也不要骚扰他,欺负他,可就是赶不出去。后来,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另一张面孔,清新,妩媚,而又含情脉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他奔过去,拿起桌上的手机,果然就从未接电话里看到秋燕妮的号码。
普天成忽然变得兴奋,这也是从没有过的,他马上回拨过去,电话里很快传来秋燕妮细软的声音:“秘书长吗,一直打你电话,就是没人接。”普天成气喘吁吁说:“刚才在开会,不方便接。”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哪里开罪了秘书长呢,吓得我做啥也没心情。”
“怎么会呢,真是开会,一件急事儿,商量完了。”
秋燕妮在那边长出一口气,可以想见,她是真的多想了。随着这声喘息,普天成的心也安稳下来,没刚才那么跳得快了。“找我有事?”他问秋燕妮。秋燕妮说:“也没啥急事,时间久了,有点想秘书长,想跟秘书长一块坐坐。”
一个想字,又让普天成心一阵乱跳,脸也发烧,感觉身体有了变化。他抑制住内心那份愉悦,声音尽量放到平常的节奏上,说:“好啊,今天晚上正好没安排,说吧,啥地方?”
秋燕妮想了想道:“还是老地方吧,老地方有意思。”秋燕妮如此暧昧的口气,越发让普天成心辕意马,他都有点等不到见面那一刻了。放下电话,又意识到这事有些荒唐,他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在心里问,我这样做,到底合适不,会不会?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都做得出来,我又何苦?普天成这样安慰着自己,从里面锁上门,打开柜子,几只漂亮的时装袋出现在自己眼前。秋燕妮真是一个心细的女人,上次跟普天成约会,发现了普天成在着装上的尴尬,便悄悄从香港带来几套男装,借着给宋瀚林汇报工作的机会,交到了普天成手里。普天成当时很激动,这么多年,还没哪个女人为他专门选过衣服,包括妻子乔若瑄。他穿的,要么是秘书替他买,要么,就是公务活动中送的。普天成带着一份奢侈的心情将衣服藏进了柜子里,后来有几次,他想穿,但都觉穿这样的衣服太扎眼,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人的身份有时候也是累赘,它让人做什么都放不开,必须收敛。普天成有时也羡慕那些没有身份的人,他们过得多自由多快活,做什么事都不会考虑影响。他们这些人就不同,事情还没做,就得在脑子里着实掂量一番,这事到底做得不,合不合自己的身份?普天成有个高中同学,那家伙长得一表人才,1米85的个子,大块头,头发还是自然卷,高中时就迷倒不少女生。长得漂亮的人一般不好好念书,女生如此,男生也如此。那家伙高二时就退学了,原因是他把班上最傲的女生整大了肚子,那女生的老爸在地方工作,级别跟普天成的父亲差不多。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有人说那家伙可能得坐牢,同学们也都替他担心。可是后来居然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原来是那女生跟她老爸示威,胆敢跟她男朋友过去,她就死给一家人看。普天成再见到这家伙时,已是十年后。有次他到省城出差,自己的车坏了,只能打的,谁知正巧就给坐在了同学的车上。当年的同班同学,一个成了市委副书记,一个却跑起了出租,人生的落差,让普天成很不自在。那家伙却无所谓,兴高采烈跟普天成讲同学中间的事,普天成原以为,他娶了那位高官的女儿,哪知他呸一声:“娶她,我脑子又没进水,干嘛要娶她,想让我一辈子做奴隶啊?”后来普天成才得知,那家伙娶了一位比他小八岁的女人,结婚时老婆还不满十八岁。
“人嘛,活得就是这痛快劲,痛快劲要是没了,还活个啥?”
普天成还替人家惋惜呢,再怎么着,活到开出租这份上,也不是件痛快事。那家伙反倒转过来劝普天成:“想开点吧,人生苦短,该乐活抓紧乐活。你可能以为我现在很自卑,那是你的想法,告诉你,十多年前我咋样,现在还咋样。挣了钱就找自己顺眼的女人,挣不到钱就让看着我顺眼的女人养我,甭以为你是副书记,活人,怕你没我快活。”
那是普天成这生中听过的最生动的一趟课,很长时间,同学那张脸都晃在他眼前,特别是他想做什么而又顾忌到身份不敢做时,那张脸就成了让他自惭形秽的一面镜子。
下班后,普天成支开了司机,打车来到香港龙。秋燕妮早早就等在了那里,看见普天成,眼睛一亮,由衷地说:“从没见过秘书长这么精神,太帅了。”普天成脸微微一红,多少有些不自在。秋燕妮笑说:“人是衣马是鞍,原来还以为,这话只是冲那些没地位没身份的人说的,想不到这话是真理,放谁身上也是真理。秘书长这么一打扮,的确就不像了。”
“怎么个不像?”普天成看住秋燕妮,在他眼里,今天的秋燕妮也格外漂亮,不,不只是漂亮,是别有一番味道。
“还用我说嘛,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秋燕妮笑眯眯的,一双眼睛传出一股神来。普天成似乎被那眼神烫着了,慌忙躲开。
两人坐下后,秋燕妮说:“你今天不像个领导,倒像……”
“像什么?”普天成一边欣赏着秋燕妮,一边问。
“你出来偷情的绅士。”
一句话,两个人的脸就都红了。不是那种自然的红,也不是涩红,而是太阳映在枫树上的那种红。普天成咳嗽一声,借以掩盖自己。秋燕妮却是落落大方,一张嘴继续挑逗着普天成。
饭吃得相当愉快。愉快有时候就是一种心境,普天成向来在秋燕妮面前缩手缩脚,保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今天他把这做派全抛开了,真就像跟情人幽会一样。秋燕妮被他的情绪感染,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她本来就诱惑力十足,再让普天成这么一激励,简直就成了一团欲望的火,好几次,普天成都差点把握不住,险些就……
关键时刻,瀚林书记的影子又跳出来,这一次,他的脸是冷着的,煞气腾腾。普天成身上的火瞬间熄灭,心也跟着冷下去。糟糕!他恨恨说了一声。声音太高,吓着了秋燕妮。秋燕妮问:“怎么了?”普天成恨恨一甩头,做出一个努力驱赶的动作,可是无济于事,那个影子已牢牢藏在他心灵的某个深暗处,关键时刻便跳出来吓他。普天成知道,这辈子,他都无法摆脱了。
一个很有可能缠缠绵绵发展下去的故事,就这么被打断,真是有点残忍。两人分手的时候,普天成清晰地看见,秋燕妮眼里闪着一种晶莹,那是从心里流出的,就像一支正在灿然开放的花被突然折断,又像一只发情的羔羊被残忍地阉割。总之,那东西跟他的无能有关,这一刻,他看到了血。
普天成心情败坏地走在大街上,海州的夜晚灯光迷离,霓虹闪烁,红男绿女们将过剩的爱情与欲望渲泄在街上,装修豪华的夜店像化着浓妆的妓女,正张开血盆大口,把急于发泄的人们吞食下去。普天成像一个溺水者,觉得活不过这个夜晚,他必须不停地奔走,才能让自己已经迷乱了的灵魂重新回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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