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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男耕女织蒙惠化


随着火势渐长,黄澄澄的光已跃满二人的面庞。王盘山望着不断冒上水泡,脸上露出阴狠之色。走到狄秋身旁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遗言?”

“何需多言?生死不过等闲事尔,赴汤蹈火我却何尝少做,且尽管放马过来吧!”狄秋怒目斜视,兀自硬气道。

王盘山见他当真不惧死,不由心生佩服。旋即,便架起狄秋,层层剥去衣物,只余一条亵裤在身,将其投入坩埚里头。

此时,锅中水还尚且不热,狄秋入釜湿身,尤觉一阵冰凉之意。便笑道:“倒是有劳你为我更衣沐浴,只这水温不足以教我舒适,何不再加点火候?”

“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王盘山听着狄秋仍在调笑,不禁暗暗着恼,手中赶紧将干柴往釜底递去。

狄秋脸郁轻蔑,只规规矩矩地坐着。但很快,随着火势愈发高涨,坩埚之内的水泡开始剧烈翻腾。令人窒息的热力,自下而上往其体内侵袭,终逼得他满头大汗。

面对如此煎熬,狄秋纵使耐性极强,却也难以抵御。但教他奇怪的是,烹煮自己的这一锅水似乎有异。此间,鼻下竟嗅到一股莫名的奇香来。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王盘山也察觉到了这股香气,不禁心中大惊。暗想:莫非是这小子服了凝香丸的缘故?

一想到将狄秋烧死,凝香丸这绝世珍宝的下落就再难寻觅,王盘山不禁一阵心痛。不甘道:“小子,如今说出凝香丸的下落,却还来得及,你究竟说是不说!”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狄秋被热力所逼,已致昏昏欲睡,说罢这话,便再难张嘴。

但教他始料未及的是,热水浸身竟令他体内发生异变。原本毫无动静的丹田之处,隐隐生出真气,往他断却的经脉之中流转。

殊不知,凝香丸当初被他服下之后,一直淤在五脏六腑难以消解。此间,经热力刺激,一下便散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发作真正效用。

狄秋心中讶异,忙要调动真气欲图自救。哪知深习《狂心诀》后,其经脉早已异于常人。一经引导,狂脉之处竟自行愈合续命之法。

只片刻功夫,狄秋本就打通的四脉已经死灰复燃。旋即,关节穴位之处,传来令他无比熟悉的剧痛。

面对如此情形,狄秋心中不禁狂喜,又忍不住可惜。暗忖:虽自救有望,但要重塑经脉,却非一朝一夕能至成功。自己终究还是要落得个被活烹的下场。

王盘山不知狄秋身上变化,见其骂完最后一句后,锅中便声音尽没,只当已经断气。唯有叹了一声:“自此,凝香丸与雷火石这两样异宝,算是永远断绝了。”

言罢,又往釜底又添些许干柴,想着待水煮干,便找地方将狄秋埋葬,以彻底了却这桩琐事。

不曾想,他与狄秋俱是小看了凝香丸的神奇。仅仅片刻之间,药效已将令狄秋筋脉重结。不仅内力重回身体,就连昔日于浮云寺中未曾打通的四脉,此刻竟也一并通却。

狄秋忍受着体内剜心刻骨的剧痛,神智渐渐清明。竟发觉狂脉之中的真气前所未有的充盈,几乎要涨破身体,冲将出来。

直到将所有药力吸收,狄秋再忍耐不住,猛地冲天狂啸一声。只见得,火上坩埚应声炸裂,真气带着水珠与碎片席卷而出,直接将一旁的王盘山冲倒在地。

“哇!”王盘山被吓了一跳,在地上一连滚了数圈。当抬眼看时,却见狄秋躺在地上已全无声息。

王盘山见状,心中又惊又奇,不明白这坩埚如此坚固,为何会突然迸裂。唯有急忙起身上前,就要点住狄秋穴道,再图其他。

但狄秋只是佯装晕厥,听到王盘山脚步接近,猛地挺身起来。但还未及出手,王盘山已然骈指朝他神封穴点到。两人一撞之间,狄秋体内瞬间迸出骇人内力,直将王盘山指骨震断当场。

“你……”王盘山哀嚎声起,难以置信地看向狄秋。但瞧他精神振烁,病态尽去,不禁恍然大悟。

这时,其哪里还敢对狄秋身上所据有所贪图。忙捂着伤指连退数步,旋即施展轻功之法遁逃而去。

狄秋见王盘山逃走,急忙起身就要追去,问宋吞酒的下落。岂知,方才真气迸发不过是关窍自通所致,其身体远未恢复到伤前之时。此间,一经行动,一股剧烈的虚退之感便自袭上心头。

“唔……看来暂时还勉强不得。”狄秋望了一眼王盘山逃去的方向,心中大感可惜。但无奈身体支撑不住,唯有赶紧盘腿下来运行愈合续命之技,固本培元。

所幸的是,王盘山显是被吓破了胆,自始至终也未寻回查证。没有人打搅之下,却是让狄秋安安稳稳调息了一整夜。

直到此日清晨,随着隐痛渐退,狄秋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一阵舒爽。只是腹中饥渴难耐,五脏庙忍不住大发脾气。

这才忆起,自己醒来以后,除了喝下梁世荣喂的那一壶水外,竟是是未进半粒粮食。

念及如此,狄秋连忙朝昨晚王盘山蹲踞之处寻去,想着找些遗落的干粮果腹。但绕了一圈之后,却只看到掉在地上的一张面皮。拾起来一看,竟是王盘山那张旧脸。只不过,上头被自己划破的地方,不知何时被补好,如今看来,已是完整无缺。

“这可如何是好?”狄秋捂着肚子喃喃自语。暗想:我虚弱如此,野物定是难捉。若是去市镇里觅食,但我这般赤身裸体,却又如何能见得人呢?

正当狄秋苦恼之际,忽闻得密林深处传来人声。他耳聪目明,一听便知来者甚众,且皆是身怀武功之辈。

念及自己处境艰难,绝不能与人争斗,狄秋忙将王盘山的人皮面具敷在脸上。又摆出可怜惨状,躺倒在了树旁,佯装灾民。

不多时,来者走近。只听得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云山距此已经不远,你等小心戒备,尤其注意掌门的安危,不得有失,可记住了?”

“记住了,师叔祖。”

“李非清,李非楚,你去河边取水时,可见有野物?”

“回禀师叔祖,如今正逢饥馑时节,却哪里还有什么野物?就算是有,也早就被灾民捕食怠尽了。”

……

随着人声渐近,来者已至那破损坩埚之前。狄秋这才瞧见,这群人原是北极门一众。

领头的言旭见面前狼藉之状,不禁一怔。但见狄秋赤身裸体地横躺在地,顿时警觉抽剑在手。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狄秋胸中惊跳,万没想到自己刚脱王盘山的毒手,竟又遇旧敌。遂连忙编创瞎话道:“这位大侠,行行好吧,我却好几日未吃饭,就要饿死了。”说着,又学乞丐模样,伸手出来作讨要状。

言旭闻言,兀自不信。朝那坩埚指道:“这是你做的好事?”

“呜呜呜……大侠有所不知,如今灾兵四起,良田俱荒。人欲活命,只有彼此相食,方能活命。昨夜,小的便险些教人煮了果腹……”狄秋呜呜咽咽,哭声大嚎起来。

北极门人闻此惨状,不禁深感悲痛,摇头叹息。李非清更是忙上前头,要扶狄秋起来说话。

谁知,言旭却十分一把将李非清拦住,斥道:“混账!他说什么你便都信,却没半分脑子么?”

“可是掌门师叔,此人说的却不像有假呀。”李非清一愕,心想:这口锅就在身旁,又有何不可信的?

言旭见其想法简单,不禁心中有气。复冲狄秋道:“你说昨夜险些被人烹煮,如何解释这锅会毁于如此,而你又是怎么活下命来的?”

“我……”狄秋没想到这言旭如此小心谨慎,连忙继续编道,“说来,小的也是侥幸。当时,正好遇上一群官爷路过,将那些恶匪打跑。随后将锅也给一并砸了,这才捡回一条命来。望大侠行行好,给些吃的吧。”说着,又伸手出来讨要。

听到此处,言旭总算面色有所收敛。又细看狄秋身形时,见其确实消瘦虚弱,与那寻常灾民无异。这才收起剑道:“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但此处既无其他人证。却说不定是你煮了别人,还是别人要煮你了。”

狄秋本想借机讨些食物,总算解当前之困。想不到这言旭竟会如此刻薄,只得默默低下头去,再不发一言。

李非清见状,实在于心不忍。便从怀中取出半个馒头递了过去。那知,又被言旭拦于半路。并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猪脑子!如今连我们自己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活,却还舍得分粮食给这乞丐吃,你是要做菩萨么!”

“可是师叔……”李非清知如今觅食困难,但想着遇困不救,实非侠士所为,不禁想与言旭争论一番。

但言旭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蛮横地打断道:“别再废话!如今时节,最不缺的就是灾民。若是见人便就放粮,我们北极门这么多人,走不到别云山就要饿死在半道上!”

言旭声色俱厉,只骂得李非清抬不起头来。末了,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小孩,拉了拉言旭的手道:“师叔祖,别生气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否则那红衣姐姐可就追不上了。”

说话者,正是被言旭捧上掌门之位的,所谓言厉的私生子——言泽。此时,他已长到十岁,也有了自己的一把佩剑。

言旭自言北辰走后,虽在北极门中大权独揽,但毕竟是借着言泽的便利,是以对他的态度向来十分恭敬。

此间,见其出来插话,忙道:“掌门说的对,我们必须在那女人回到别云山前,将其拦下。否则,让其与戚成海会面,便就难办了。”

本来,狄秋因讨要不到食物,已对北极门一众无所在意。但闻“红衣女人”“戚成海”等姓名之际,顿时心中一荡,忍不住仔细听了起来。

心道:杏儿何时曾去过沧州城,我怎不知道?这行人一路追索,莫非要对杏儿不利?

当念如此,狄秋不禁着急起来,忙竖起耳朵静听,要探更多细节。可言旭只是稍提一嘴,便不再续言。旋即,便直接将手一摆,命众人重新上路。

狄秋虽然着急,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任由北极门一众离开。心中又复叹道:“杏儿一直寻觅自己踪迹,想来言旭是为了得知我的下落,这才欲图围堵。也不知言北辰他离开北极门后,如今境遇如何,又是否还在人世。见到如今本家竟成如斯面目,他应当也会痛惜吧。”

念兹在兹,无数回忆向狄秋心中涌来,不禁感慨世事变化无常,但人之贪欲却始终亦如往昔。

而后,随着日头渐升,气温也自变热。狄秋空腹难捱,唯有去河边饮水,勉强将肚子填饱。

但见水中倒影,狄秋不由地发声轻笑,暗嘲言旭一众眼光之钝,竟未发觉自己这年轻身体,与这张老气横秋的面孔,何其不协调。遂用双手,将脸上无须一一扯下,丢入河中。

不曾想,正当他作罢此事,回到破锅之处,还未坐下稍息一会儿,耳边竟忽传来一阵镣铐交击的响动。初时,这声音尚且极其微小,不过瞬息便就清晰起来。

狄秋闻声暗暗吃惊,心道:来者轻功委实非同小可,莫非是王盘山去而复返?

一想到此处,狄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还不及他起身逃走,一道白影已经落在了面前。

“你这张脸好生熟悉。”来人往前踏了一步,脚下镣铐轻轻晃动,发出金铁之音。

狄秋愕然地看着对方,见不是王盘山,这才放心下来。旋即,忙将方才与言旭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向其讨要起食物来。

可对方对狄秋所言,却是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地瞪着狄秋的脸看个不停,直过了半晌,这才道:“没这么瘦高,也年轻许多。”

说罢,脚下一动,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从狄秋脸前掠走。只听得,其足下镣铐,一碰一撞,发出三下响声,便再听不到。

狄秋见这人轻功如此超绝,不禁骇然。旋即,猛地想起年在飞鹰堡时,肖九拙曾言见过阎罗殿的八大鬼差之一的“锁魄”,其人便是足上穿戴镣铐,身负极强轻功。

“莫非,他就是那刘三白?”狄秋暗道,“得亏他迟到一步,否则自己没拔去脸上胡须,定要被认出来。”

复想到:王盘山曾与“枷魂”—西门烈同上飞鹰堡夺,自然在阎罗殿待过。这刘三白如此在意自己面目,只怕是对西门烈之死起疑,这才特来寻访。

眼看这两拨人先后途经此处,狄秋心中不禁暗起疙瘩,开始担忧吕杏儿的安危。生怕其不慎遇上这些高手,出现什么差错。

于是,勉强支撑起身子,从林中寻些宽大叶子草草结作衣裙,宛若野人一般穿着往那市镇的方向而去。

谁知,才入镇不远,却见眼前一片惨状。无数瘦骨嶙峋的灾民饿死于街头,其中更不乏已经烂作白骨者。

闻着鼻间难忍的尸臭,狄秋缓步而行,满心的惊讶。兀自疑惑,王盘山带着自己西北而行甚远,早已离了东临战场。何以此处灾情会至如此地步,竟较昔日自己往百花谷时所遭见的,还要更加恶劣?

狄秋徒步于街巷,不住地翻找所见米缸粮囤,却始终一无所获。只觉此处已是一座死城,再耽下去也是徒劳。遂从尸体上捡来衣物换上,从镇中穿过,另往北边行去。

但因腹中实在饥饿,狄秋行不多远,终于还是坚持不住累倒在地。迷迷糊糊中,竟就这样在路上昏睡过去。

结果黄粱梦来,周公作陪,脑袋一经贴倒,就是一天一夜。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狄秋这才被鼻间的一阵瘙痒弄醒过来。

“阿嚏!”狄秋猛打一个喷嚏,睁开了双眼。

而身前跟着便是一声惊叫:“哎呀!你看果然是活的!”

狄秋听这声音如此熟悉,连忙揉开惺忪睡眼去瞧。却见,面前蹲着两人,竟是自己许久未见的柳倩与张痞子!

只听张痞子道:“柳妹你当真聪明,一眼就看出他是活人。”

又复问狄秋:“喂,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

“啰嗦什么,赶紧拿吃的给他,却瞧不见人都要饿死了,却哪有力气说话。”柳倩嗔怪道。

“这倒是……我是真笨。”张痞子一拍脑门自嘲道。旋即,忙从包袱中掏出一张面饼递给狄秋。

狄秋一脸讶异地看着两人,心中苦笑:怎这一路所见,全是熟人。但不及细想,也是因为实在饿得紧了,忙抢过张痞子手中面饼啃食起来。

柳倩见他吃像粗鲁,忍不住发笑。生怕他会噎住喉咙,遂赶紧将水囊递了过去。口中安抚道:“别慌,面饼还有,你且慢点吃。”

狄秋瞥眼偷瞧二人,暗想:这两人竟变得如此好心,算来当年为他们互通彼此消息,教其重逢一处,自也不枉费了。

等到吃饱喝足,狄秋长呼一口气,只觉在鬼门关口捡回了一条性命。忙向二人谢道:“多亏了你们救我,否则我定是活不了了。”

“谢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张痞子露出一脸憨笑。

但方才他盯着狄秋吃饼,着实辨认了好一会,不经意间竟生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便问柳倩:“柳妹,你瞧他面像好生熟悉,像不像那谁?”

“管他像谁,你不是说以前的事再不理会了么?”柳倩其实早有发觉狄秋的面目与那王盘山有几分相似,但兀自没有说出口来。但见张痞子提及,便忍不住斥道。

张痞子见柳倩生气,不禁一阵慌乱,忙认错道:“都是我不对,本说好的,以后归隐田园,不管那些破事,怎一个不小心提起来,又惹得你不悦意。”

“谁与你说好了,你自己要去种田犁地,便就去好了,却与我何干。”柳倩嗔怒道。

但闻此言,张痞子登时急了,忙上前拉手,结结巴巴道:“不是你说,养些鸡鸭,然后纺线织布么?只叫我一个人种田,那可供养不够。”

柳倩脸上一红,推脱羞骂道:“还有外人在,你胡吣什么,也不知耻……”

狄秋见他二人温柔甜言,亲密无间,说的是那男耕女织的古老惠化,只满心欣羡。不禁想到:当初也有那样一位女子,与他携手同心,共排万难。只如今,昔日那翩翩黄裙,与飒爽英姿,早不复在身旁。

思念闪动,急掠心田,狄秋胸中感怀,忍不住掉下泪来。心中默而叹道:云娘,如今的你却始终安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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