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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庆日拜典生节枝


红丸国昭康三十二年夏,暨天临教一年一度拜典之期。

烈日当空之下,芙蓉镇这块红丸国边陲弹丸之地,鸟兽皆是躲日憩身,镇民或摇扇乘凉,或游水消暑。那道上青砖更映得人眼都难睁,直教寻常商贾既不得生意好做,还磨得性子焦躁。

在如此大暑日里,也只有日落西山后,镇上才消得有几个人走动。但酒肆茶楼依旧门可罗雀,商径官道亦是人迹寥寥。

是日,芙蓉镇城南的狄府里头,下人匆匆将一封烫金请柬递入内院。而柬上的启首,赫然写着的,正是狄家家主—“狄野”两个大字。

但狄野见了此柬,却并不着急过目。只是搁在手边的案上,命送柬的下人将他儿子喊了过来。

不多时,狄家独子狄秋便快步奔入父亲的书房。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道:“父亲,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吗?”

“你来瞧瞧这个……”狄野招手让其走到自己近前,指了指案上的请柬,说着便陷入了椅背里打量着儿子。

暗想:秋儿眼见着过了二十岁的生辰之后,整冠束发、环佩系带,愈发一副成人模样。除却嘴角的绒毛未曾布满,样貌与这我倒是有七成相似。剩下三成,则全然落在那对,与其母亲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剑眉之上。

两人一个看着请柬,一个则看着儿子的面目,都是若有所思。末了,却都不言声,等着对方先一步开口。

“爹,这天临教请我们拜典的帖子,往年里,您可没让我见过。”狄秋看完请柬忍不住道。

狄野微微颔首答复:“你也说了,那是往年。今年我准备让你代我去拜典,你可敢去?”

狄野这一番话,既是询问也是试探。问的是态度,试的自然便是胆量。而狄秋听罢,倒也没教狄野失望,颇有些兴奋道:“有何不敢的,父亲放心交托给我吧。”

这说话间,巧合着那做母亲的梁玉舟步了进来,将这话尾听进了耳朵。口中道:“你父亲又将何事交给你了?”

“娘!”狄秋笑着迎了母亲到案前,拉着手道,“父亲方才叫我代他去参加那拜典哩。”

梁玉舟一愕,斜首看了看那请柬,有些吃惊地冲狄野道:“你这是什么主意?孩子才值弱冠,你由他一人去却多少有些不妥。而且这些日里,镇上总是有人留下书信失踪了去,我怕是暗中有那人贩子……”

“啧,瞧你说的这话。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多多历练。”狄野抬眼微微瞅了妻子一眼道,“再者说,秋儿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却怕什么人贩子?”

“可是,失踪的却也不只是三岁……”梁玉舟愁着脸还要再说间,却听狄秋抢道,“母亲不用担心,这拜典往年与父亲去过,大小流程我都记在心上,此行定不成问题。别说那捕风捉影的人贩子是不是真的有,倘若真教我碰上了,却还说不准是谁‘贩’谁呢。”

“哈……秋儿说的有理。况且我已知悉,你宁世伯与裴世伯都让年轻一辈的孩子独身去了,咱们狄家又岂能落于人后呢?”狄野赞道。

梁玉舟眼见儿子胸有成竹,心中暗道“胡闹”二字。但听说宁勋与裴朗两个世侄也都独身前去拜典,便不好再驳了丈夫的意思,也只好暗允了他的说法。

是以,转头便让人备了水囊与马匹,安置了一路上的用度。可临行之前却仍是喋喋不休,拉着儿子的手让他路上千万小心。

而狄秋只是笑了笑:“母亲多虑了,这一路上都是相熟的去处,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只他不知的是,梁玉舟担忧的倒不是自己儿子迷了路径,而是怕他年轻气盛,性子张扬,便是事情不找与他,他也要主动去找事来。

狄秋告别双亲,一人一骑携了礼物上路。这大暑天下,行得越快便能越少受这烈日折磨。可狄秋毕竟年纪轻不晓得这远行的讲究,一个劲地挥鞭催赶,却是马匹先受不住折腾。

数十里的路程,本来耐性颇好的马儿却是长短地歇了好几遭。路上又寻不到水源,狄秋只得把自个儿水囊里的水分了给马喝。一来二去,倒是自己没了水来解渴。

眼看着坐骑越跑越慢,想着这样晒下去非得中暑不可。狄秋只好下马牵行,沿着树林边走,也算蹭些阴凉。却不料那马却不住地去啃食地上的青草,怎么催也催不动了。他这才知道,这马是渴急了,只好吃这草来解渴。

“嘿嘿,我便这么说吧,这天临教和神临教,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呢?”

正在狄秋望着日头焦急之际,忽听得林子里有人声传来。细辨之下,认出是个上了年龄的男子。正疑虑间,又接着听到一阵喧哗,这林中似还有不少人在。狄秋见状,急忙拴了马匹,接着便深入林中想瞧个仔细,却不料刚走了几步便迎见一张熟面孔。

“狄秋,怎么是你?”面前一个与狄秋年纪相仿的方脸阔耳的男人惊道。

“马进?”狄秋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面前正是镇上的尖字号盐商马识之子马进,往日狄秋倒是也在镇上消遣处与其打过几个照面,但说不上有什么交情。

这行商问贾的人个个利字当头,难喻于义气。狄家世代以忠义为立家之本,这狄秋自然与这姓马结交不多了。

而眼前的马进面对狄秋的询问,却也不正面答话,只是将手一指身后说:“你自己瞧瞧便知道了。”说罢站到了一边交叉着双臂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狄秋环顾一周,只见眼前围着一群衣服华贵的少年,看着模样皆是这芙蓉镇上的名流子弟,其中竟还站着自己相熟的宁勋与裴朗两人。而他们围着的,却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儿。

只听一少年续了方才的话道:“那自然是天临教了,神临教本是魔教,取了个和天临教相近的名字,就想冒称正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好一个众所周知……只可惜。”乞儿挠了挠头发,掐死指间抓下的一只虱子,话语间尽是不屑,“你们这些个小辈还忒稚嫩了些,这话也就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才说得出口。”

“放屁!”一旁的马进显然已经忍了许久,这时再憋不住,厉声骂道,“你说就是了,若能让大伙儿挑不出刺来,又怕说出来与大家知道吗?”身旁几人听完也都附和起来。

老乞丐只是干笑两声:“我便说我是如何得知的,你也定是不信,何必追问呢?”说罢,只是环顾众人一眼,摇了摇脑袋。心中暗道,这几个青年已经和自己争辩了半天,他们信教甚笃,再说下去也是无补于事。

而众人已经在这里耽了许久,有人早就耐不住性子,此时忍不住喝骂道:“这天临教已经立教数百年,你说我们稚嫩,你这老东西至多也就比我们多见的二三十年的光景,又有什么资格谈论几百年以前的事情?”

“就是就是,你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老乞儿皱着脸,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但最后却只是长吁短叹了一阵,仰着脖子言道:“现下这年头,不就是口袋里的银子越重,这口里说的话也就越重吗?我老乞儿的话,又值当些什么呢?”末了,竟径自回头要走。

众人听罢这话先是一愣,未尝明白其中意思,但一看这乞丐要走,便赶忙上去拦住他的去路:“怎么说走就走,话还没说明白呢?”

却听那老乞儿哼了一声:“我说不赢你们,难不成还不让走吗?”

站在一旁的马进,见眼前这老乞丐老气横秋的模样心下甚是不快,他平素就是性情火烈的人,当即上前便揪住他的衣襟:“说不明白就不许走。”说着,就挥拳打人。

“马进,我们要以理服人才是,你这动手可就不对了,”狄秋见马进要动粗,急忙劝阻道。

面对狄秋的阻拦,马进毫不客气地甩了一手,怒道:“呵,好你个狄秋,本少爷的事情你也要管吗?”

狄秋亦是着恼,毫不示弱地骂道:“马进,若靠拳头就能讲道理,那你这张嘴长着还有什么用处,不如送给人家哑巴好了。你要打便打,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在这里,消不得给你传遍了芙蓉镇。教人人都知道你马进,是个仗势欺人的玩意。”

“你说什么!”

两人越说越冲,几乎要打起来。众人更是喜得凑趣,个个报臂在胸前,就要看好戏。好在裴朗理智,知狄秋素来下手没轻没重,一见其动怒,赶忙上前拉开两人道:“算了,别和他计较,一个乞丐又有什么见识,我们费这般工夫和他嚼舌头做什么?”

老乞丐见裴朗这般说话,本要走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只嘻嘻一笑,并不领他解围之情:“你们要没什么说头,老乞儿这可就走了。”说罢便从人缝中挤了出去,一转眼就往林中走得远了。

“呵,不过是一个乞丐,行事却还这般乖张,什么神临教,不过是一群旁门左道之徒创立的魔教罢了。”裴朗生怕这乞儿再拱火起来,连忙顺势骂了几声,招呼众人赶紧散了。

直到老乞丐走得远了,马进眼这才没了闹事的兴致,恶狠狠地瞪了狄秋三人一眼后,便甩着袖子便往林子外走去。

狄秋无意与这庸人置气,只是微微摇头。宁勋则是在旁笑道:“他向来如此,狄大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那样也太不值得了。”

“我若放在心上,他今日可是要横着出去了。”狄秋淡淡道,“话说回来,你们二人怎也会在此?”

裴朗见狄秋问及自己,拿着纸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我们本想着去你府上,结伴同行去拜典的,谁知在这小树林会遇上了。”

“那倒是凑巧了。”狄秋笑着与两人一同步出了林子。“只是,我这马被我催得紧了,现下脱了水,只怕一时半会还上不了路。”说着,往那不远处一指,他那坐骑还兀自埋头啃食着地上青草。

宁勋与裴朗见狄秋坐骑一脸疲态,知他说的不假,但也都没放在心上。宁勋更是笑道:“狄大哥如此匆匆忙忙,不知道的还当怕了那人贩子,才这般赶路哩。”

“笑话,你怎的却也和我娘一个说法。”狄秋亦是忍俊不禁。

倒是裴朗有些较真地皱眉道:“你们说的这人贩子我怎没听过,最近可这样不太平吗?”

“裴秀才,你见天只晓得捧那圣贤书读个不休,哪里知这窗外事有多少变化?”宁勋挤兑道,“要我说,还是四处多走走,也不白费了这大好青葱时光不是?”

这裴朗自考中了秀才,便在后头乡试里屡屡失利,尤其敏感有人说他只晓读书的说辞。见宁勋故意叫他“裴秀才”,立马气得满脸通红,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梗着脖子道:“你这井底之蛙,哪里知道书中好处。我纵使不用出门,那游记所述,山川平原、大漠沼林,何处不曾教我神游其中了!”

“好好好,我争不过你,只是我少不了提你一句,像你这样柔弱的书生,指不定哪天就被那人贩子盯上。到时候却不知这书中,是否有那脱困之法让你好学了。”宁勋取笑道。

裴朗不快道:“自然有的!金蝉尚且脱壳,何况我了?”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狄秋这时也是生了厌烦。便打断道:“行了,你们就接着吵,我这就不奉陪了。等晚些,我们在教会那再会吧。”

“狄大哥你这是去哪儿?”宁勋见狄秋要走,连忙拦道,“你的马还上不了路,还与我共乘一匹吧。”

狄秋摇头道:“我不急着去镇上,你们二人先行一步吧,迟一些我肯定到的。”说罢,狄秋回到自己的马旁,跃上马背,却没有往那官道上走,而是往树林深处而去。

方才他就已经有些讶异,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乞讨或是栖身都无去处,刚才这老乞儿却出没在这荒郊野岭,属实有些蹊跷。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会和马进一行人因天临教一事起了争执?

顾虑总总之后,狄秋这才决定要追上那老乞儿查个究竟。于是,便勒了勒缰绳,拍马进到林中。好在这林子不密,也无乱石灌木,行进起来倒也顺利。但追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乞丐的踪影。

这下狄秋急了,心中更是信了这乞丐有蹊跷。毕竟那寻常人的脚力,怎么算也快不过马才是。可随着日头西落,狄秋这一追竟追到傍晚时分,却是仍不见那老乞儿的踪影。

念及自己还要去拜典,狄秋不得已也只好掉头继续往东归了正路。直到天全黑下了,才将将赶到芙蓉镇的镇首处。而这老乞儿的身影和说的那些话,却淤在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这芙蓉镇上,适逢天临教一年一度的教典盛事,自然少不了处处张灯结彩,杂耍把戏。街头巷尾的华栈美肆多已客满,那青楼楚馆更是热闹非凡。狄秋年年来着芙蓉镇上,已经瞧腻了眼前的景观,却也不觉得新鲜。

倒是今年是他头一遭受家父所托孤身来参加教典,端的是狄家的名头,自不能做些让人小觑事。若让那些熟络的客人知道了,说他狄家的公子拜典的时候,在这些花柳巷里出没,可就跌了家里的门楣了。于是,狄秋只是走马观花,匆匆从主街上经过,径自往东边的教堂去了。

天临教的教堂坐落在芙蓉镇最繁华的街道尽头,周遭虽灯火辉煌,却安静得很,让人远远地便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坏了这里面庄严肃穆。狄秋下马步行,走到教堂跟前弯腰一躬,而后才栓上马匹,取下礼物往里走去。

入口处是那教堂的守门人,狄秋交了怀中的拜帖和礼物后问道:“我来得晚吗?”

守门人看着眼前这白皙面容、虎目厚唇的高个男子,暗道:这狄家的公子哥了,长得倒是伟岸非凡,却一点也不懂得规矩。只一边提笔记下狄秋报上的名讳,一边说:“不早也不晚。”

狄秋听罢这才放下心来,暗忖自己这番来得可算没有误了大事,提足便要往里走去。

“等会儿!”未曾想眼前这守门人突然伸手将狄秋的去路拦住,口中道“这教典向来是要我们领你进去的,否则可别迷了路。”

狄秋听这守门人这么说话,只觉得好笑:“这教会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还需要领吗?”说着,就要推开手进去。

可守门人却还是不放下手去,反倒将狄秋的身子一搡:“规矩便是规矩,你若不服也是没有办法的,要么你就等着人将你带进去,要么你就别进去了。”

“你……”狄秋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暗自不满,何时多了这样的规矩,口中高声道,“带就带便是,你赶紧喊人来吧。”

但守门人仍只是举着手:“那你先在外面稍稍吧,自然有人来带你过去。”

“呵,好你个刁奴,欺人太甚!”狄秋远远过来,见别人进着教会又哪有带的道理,自是这守门人刁难他才和他说这些废话。当即在那守门人的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这守门人其实不过想要点赏钱,心道:那别家的公子出手也都阔绰,自己守这门庭,要些打赏也不过分,怎到了他这里偏就这般不识事故呢。

本正想着欺负欺负狄秋这初出的纨绔子弟,哪知对方年轻气盛,一言不合便就出手伤人。这练家子的手掌,又岂是他这低贱下人遭受得住的。登时守门人脸颊红肿起来,泥瘫在地。

“你……你……”

看着守门人惶恐的眼神,狄秋哼了一声,胸前闷气顿消。心道自己这番没寻到那老乞儿的去处,倒是打了一个没规矩的刁奴出出气,倒也痛快。

“听好了,我叫狄秋,明年若还是你守门,却要认准了我这张脸!”狄秋撇下那守门人自顾自地进了教堂,很快便找到路径,直通那大殿。殊不知此刻教典已经开始,殿内众信徒静默着坐在蒲团之上。

香炉中的香杳杳袅袅,扑鼻的香气令人昏昏欲睡,与那往年倒是没有什么分别。大殿中央一座大理石凿刻的方尖碑立在那里,上面镌刻着无人能看懂的金色文字。

狄秋寻了一番宁勋与裴朗的背影,却见两人都坐在了前头,身边早已没了位置,无奈只好寻了一个偏僻角落的空位坐下。

正待听那传教士要说些什么,忽地觉察到有人在后面戳他的腰间。狄秋是习武之人,腰间是要害处自然十分谨慎。他急忙往一边缩了下身子,手中握拳,回过头去。正当要出手之际,却被后面那人先一步制住了手腕。

“黑目?稀奇了,你怎么也来了?”狄秋看着眼前竟是自己的好友黑目凌,不禁惊道。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黑目凌淡淡一笑,即刻松开了手道。

黑目凌身穿一袭黑衣,肤色焦黄。长眉斜飞直挂额角,鹰鼻似勾,那健壮的体魄看着如铁打的一般。乍一瞧眉眼,似有那几分江湖人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庄稼汉自带的那股子草野气息。

然而,这拜典日夜间皆邀请的是望族子弟,凭黑目凌的身份向来是进不得这大殿的。唯有参加白天的大典,那大典立了演台在这教堂之外,倒是人人可以参加。黑目凌是白民,家中有几亩耕地,确是无资格参加这夜间典礼的。

狄秋没有多想,只是问道:“白日的大典你没有参加吗?”

“是没参加……我本就没多大兴趣。”黑目凌兴致萧索地撇撇嘴。

狄秋有些奇道:“既然白天的大典你也不愿参加,又何必晚上来呢?且不是我说,这拜典实在无聊得紧,要不是父亲的指示,我也不想来的。要是图个新鲜的话,我劝你还是赶紧走了。那传教士的话年年如此,却也没什么有趣的。”

狄秋一番话毕,黑目只是凌不置可否,末了才凑近了身子悄声道:“我这遭倒不是为了拜典这事,而是为了看一场好戏。”

“好戏?什么好戏?我却从未听说过这拜典日里会演戏的。”狄秋不明黑目凌话中道理。

“不是,我说的倒不是你想的那种戏。”黑目凌也不卖关子,说道:“对了狄秋,且先不说这个,有一要事我现在当与你先说说,我决定退出这天临教了,你觉得如何?”

“你说什么!”黑目凌此言一出狄秋不由地大惊失色,他环顾四周生怕有人听到这话,赶紧压低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决定退教了。”黑目凌面露严肃,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次。

这番话要教是别人说的,他肯定就发怒了。但眼前是自己好友,却是强忍着没有变脸。在这拜典日,在这天临教的教堂里,黑目凌竟毫无顾虑地说出这番话来,可不是件小事。其中若要说没有什么缘由,他绝不相信。

狄秋沉着脸问:“你这是何故?你若不说出个原因,我可不答应!”

“瞧你说的……”黑目凌见狄秋反应如此激烈,倒是也深感意外,“这我只是觉得,这天临教并不太适合我。”

“不合适……”狄秋语塞,他可从未想过信教还有合适与不合适一说。在这整个红丸国里,几乎所有人都信天临教,黑目凌要是不信的话,那他又要去信什么呢?狄秋心中直道荒谬,这话无论如何也参详不透。

黑目凌像是看透了狄秋在想什么,他难得一次在狄秋面前露出了笑容:“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他天临教一个吗?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神临教?”

“你……你说那魔教……”这一日之中两次听人提道神临教,狄秋确实万万没有想到。

听到狄秋口中魔教二字,不悦的情绪在黑目凌的脸上一闪而过。只听他怫然道:“你怎与那些人一样,听到神临教就说是魔教,要我说这天临教才是魔教。”

此话一出,狄秋的怒气也被点燃了。你黑目凌退教也就罢了,这红丸国里倒是没有一条铁律不许人退教的,就当他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人罢了。

但为何要加入那神临教呢?今日这遇到的老乞儿说出这番狂悖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连黑目凌也这样说。莫不是这神临教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术,把他们的魂给勾了去。

可还未等狄秋得及辩驳,忽地听到殿外木门被人撞开的声响。大殿里的众人眉头紧皱,纷纷向身后投去厌恶的目光。这教典事宜贵在庄重,哪有这番闯入的道理。只道进来的人到得大殿时定要当面斥责这番无礼的行径。狄秋也觉得事发蹊跷,与黑目凌的争论也停了下来。

却不料,门外的脚步声密密匝匝越来越近,来的似不止一人。殿里的众人都站起身来,往外瞧去。一时间,难以分辨这来人是好意还是歹意,竟都各自慌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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