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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东家流水入西邻


岑千翠望着湖面,鬼使神差地朝后退了一步,惊恐之色已然溢于言表。花伶人急忙从背后将其托住,讥讽道:“方才谁还道要替我去的,如今却又怕了?”

“胡说什么!”岑千翠红着脸拍掉花伶人的手道,“既然江樵会自己来了,又道什么谁替谁去?”

话说当口,褚善念也已发现江樵会的船队,心中亦是猛地起急,暗想:此番又多一人瓜分功劳,却是亏大发了!

遂忙扬声喝道:“江樵会的兄弟!那凝碧姥姥是匪首,快先拿下了她,好作挟制!”

江樵会的船队本已离岸不远,一听褚善念的呼喊,顿时调转了船头,打横过来。旋即,无数人手若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舢板之上,挺冲向战局所在。

待划近了数丈,舢板上猛点起一团烈火,烧在船头,直教天瀑湖上亮作一片。船头所站之人,手中不断举动,在火光后头,落下一片影影绰绰。

忽闻得“日日”几声,舢板上舞出数条长绳,朝着岸边卷来。离得近的,只当是抛锚作定,不等看清,连忙撤足退回。

可才转身之间,几人背上却是紧跟着一阵剧痛袭来。这时方惊觉那哪里是绳子,端的竟是一根根长鞭。

瞬息间,舢板又近几分,更添数人被鞭子卷翻在地。褚善念瞅见,忍不住痛骂出声:“直娘贼,看准了再打成吗!都伤到我的弟兄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人负伤倒地。一眼看去,其背上皆血痕入骨,端的招招都是下的死手。

褚善念心头着恼,吼道:“将贼子都赶到岸边,休要再背着水了!”

花伶人在一旁瞧得仔细,暗道:这江樵会的人分明打的都是碧水门的人,说是个个都手头失准,可太凑巧了些。

遂忙低声冲岑千翠道:“不是敌手,端的是帮手才是。你快上去问声好,看看对方如何答复。”

“你怎么不去!”岑千翠瞧不出端倪,只怕有诈,兀自不愿。

但回头厶了一眼,见花伶人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似有讥嘲之意,不由地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骂道:“去就去,休要看小人那般看我!”说罢,甩手就要冲出,问个明白。

花伶人怕她鲁莽过了头,忙拉手道:“你我账未算清,可别死得不明不白。若连累我害你成实,到阎王爷那头更说不清了!”

“知道了!啰嗦!”陈千翠呆了一呆,没能从这没头没尾的话里,听出些许关心。只想着眼下势急若崩,总该有人出头。

旋即,纵身上前,直逼到岸边,大声喝道:“洛神苑—岑千翠,敢问……”

“来!”岑千翠话音未落,一条长鞭却已然朝她卷将过来。

花伶人瞅见那长鞭来势凶狠,险些一颗心跳出了嗓子眼。赶紧提醒道:“岑姑娘!小心!”

岑千翠此间离得已经极近,虽心中有了预备,但仍防不得对方出手之快,尤是没能躲过。不由地惊呼一声,下意识掩面闭眼,勉强退了半步。

正当其以为就要受伤之际,却不曾想长鞭非是要取她性命,反倒一下缠住其腰肢,将整个人都掀倒在了地上。

“呜哇!”岑千翠惨叫声起,登时摔了个嘴啃泥,直在岸边连打了几个滚,险些翻入水中。

但待伸手下腰要去扳那鞭子时,却又复一阵惊诧。直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却哪里还有鞭子的踪迹。

一头雾水间,回首看去,正要发声质问。结果那舢板上又是一鞭子挥来,直打向她的头顶。

这下岑千翠没敢再求侥幸,只当方才对方失了手,这下定是要取自己性命,连忙翻身躲过,直蹿起身来。

哪知,才转过脸,褚善念肥硕的脸颊正凑将上来。手中链枷砸下,正是往方才她躺的地方招呼,顿时搅起一滩黑泥污水来。

“直娘贼!你却是来帮谁的忙的!”褚善念本该偷袭成功,谁曾想岑千翠竟被这抽来的鞭子吓跑,却是全然打了个空。

岑千翠一捂头顶,这才惊觉方才那一鞭确实不冲这自己。不禁心中冒气一阵寒意,暗想:若非对方提醒得及时,那褚善念一链枷打将下来,只怕当时人就化作肉泥了。

褚善念猝然失手,心中又气又恼,不待与那舢板上耍鞭的人算账,猱身就要往岑千翠再冲过来。

手中链枷更是舞得呜呜作响,阵阵旋风刮起,端的比对付花伶人时,尤是加重了许多力道。

岑千翠惊魂未定,又遭追杀,更是六神无主。连退了几步开外,却正遇上被碧水门人逼至岸边的弟兄。

两方背对背一靠,互相打量了一眼,皆是心中一沉。紧急间,却听花伶人吼了一声:“鞭子来啦!”

“哎哟!”褚善念此间正背对着水,忽闻此言,连忙松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显然,是信不过江樵会的人。

只他少想了一着,方才紧着追了一程,已经离了鞭长所及,压根无人能从背后偷袭。反倒是离得不远的花伶人,趁其分神之际,抓起地上一把泥沙,劈头盖脸撒了上来。

褚善念眼睛一迷,忙遮住头顶。满拟有人会趁机袭上,教他吃亏。但花伶人受伤之下,脚步早已不快,便是偌大的空档在前,也追及不上。待褚善念回过神来,手中链枷猛地舞动起来,弃了岑千翠不顾,反向花伶人杀去。

狄秋此间已经战至梢尾,几近强弩之末。凭着千变奇擒的快狠手段,连突多次围攻之下,更是气力一截短过一截。

自江樵会的船队临岸,虽趁隙瞥了一眼,却料不准是敌是友。直到褚善念开始将人往岸边赶去,这才心中起急。忙不迭挥掌将身旁众人卷翻在地,一股脑抢了数把长矛在手,急靠过去。

正巧遇上褚善念冲花伶人发难,当机立断跃高数尺,将长矛激射出去,直抵往其后心要害死穴。

褚善念奔得急,却不忘警惕身侧,但闻背后金刃破风,血腥呼啸,忙狼狈翻滚,强行躲去。

去听“呲呲呲”地数声连响,数根长矛排下,在其方才所立之地,划下一个“一”字。若是晚半分反应,当时便要殒命。

“挡住他!”褚善念怒喝一声,手腕一翻,链枷舞起,将长矛拦腰挥断。又重重在泥地上一跺脚,将矛首踏飞而起。抟身一裹,便将断矛朝狄秋身上还了回去。

这一舞,一踏,一还,只在瞬息之间便得完成。尤其泥地之上,端的软绵无所使力,竟教褚善念,一足之力便皆迫使脱陷而出,其内力之强横,已可见一斑。

狄秋飞身来救,本就仓促,但力发却是已尽平生之所能。方落地间,便听褚善念的号令,亦是不敢莽撞再冲。稍一滞下,见数根断矛飞至,只有赶紧撤步退去。

幸得褚善念内力深厚,使法却不巧妙。断矛来得虽快,但毫无准头,稀稀落落散了狄秋身旁一圈,竟无一根刺到。而碧水门人得到命令,端的令行景从,这时已然纠缠上来。

狄秋远远朝花伶人一望,自知救不到立时之下,忙喝道:“快走!”旋即,勾起地上一根断矛,直直射向其中一碧水门的手下,急要逼开一条路来。

“还走得了么!”褚善念久拿不下,已是怒上心头,急提了链枷又追花伶人而去。

岑千翠虽离得不远,但碧水门人围得愈紧愈急,压根腾不出手去照应。口中连连喊叫道:“有本事再来追我,那半死不活的,你打赢了也不算好汉。”

花伶人正忙着退,一听这话顿时便恼了,气急败坏道:“谁是半死不活了!”说罢,鼓起勇气强运盘龙内劲返步回去,一掌挥出就要夺褚善念的兵器。

两人本一追一逃,尚差着几尺,花伶人这一转身回去几乎贴脸撞上。褚善念心中无定,不曾料到对方还有气力,只有连忙采取守势,链枷一摆,试横在面前去挡。

花伶人略一触及,将将碰了一碰褚善念的兵器,却是沾之即落,手下使发根本招不算招。但念岑千翠在一旁看着,不禁恨极了自己没将畅春阁的武功学至圆满,此间非要丢人不可。

褚善念见他委顿,不知是诱招还是其他,愣了一愣,便急推掌出去要打花伶人胸膛。一招发来,花伶人更是畏缩,忙一个打滚闪开。一抖衣摆,双手猛插泥地,掀起散乱黑泥,往其脸上泼去。

穷途之末下不得已的故技重施,已是花伶人唯一可想。只阻得了褚善念片刻,转眼又被追上。

望着对方满脸泥点,花伶人立在不远处,已无求生之念。不由“咯咯咯”地笑出声道:“原来不曾细看,你竟长得如此之丑。”

“死到临头还要巧舌!”褚善念想再叙废话,提起链枷劈头就砸。

花伶人自忖躲不开,干脆闭目以待,只盼死得不丑最好。但临了,脑中猛地闪现,那戏台上“僵尸躺”的把式,竟下意识地仰脖倒下。

褚善念自忖一击必杀,运力不老,哪里想得到链枷未至,花伶人反倒先躺下了。待要再砸间,臂弯转起,已是慢了半步。

露隙之间,花伶人轻“咦”一声,忙双足一叉,勾住褚善念的脚踝便踹。但闻哎哟一声,褚善念猛开了一个横叉,整个人翻到在了地上。

“更难看了!”花伶人笑了一声,一掸身上泥土,反扑了上去,死死压住褚善念,不教其双腿回拢。

重压之下,褚善念疼得满头冒汗,一丝气力也使不上来。只有弃了链枷,双手往头顶抓去,试要将其扯下。

但花伶人的身体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童子功练就,端的软韧无比。纵使此间身受重伤,灵活依旧如故。褚善念几番抓扯,竟愣是碰不到其衣角。

两人纠缠一阵,花伶人暗忖对方双足虽痛麻难当,但自己一旦泄力,褚善念定立时起身来追。遂摸到其背后大椎穴,运起盘龙内劲,要往上头狠狠一击,直接绝了他再起身之能。

褚善念饱受折辱,已是恼羞成怒,见花伶人还敢打这般主意,哪里肯束手就戮。遂口中猛喝一声:“起!”

紧着,也不顾难看,将脸一下埋入泥地,直把受制的腰胯力气解脱出来。又一个挺身,强避了大椎穴于危机之下,迫使花伶人不得不翻身出去。

“黑脸的!你是李逵还是李鬼?”花伶人戏弄到这等地步,只觉满心畅快,暗想就算终有一死,也是划算。

褚善念浑身泥泞,宛若未上漆的雕塑一般,煞是丑陋狼狈。但闻花伶人还在不住巧舌,已是怒到了极处。登时,也没了什么与人争功的念头,只想着要将眼前所有人都杀个干净,才足以泄愤。

可谁曾想,此间杀意正盛,手边一摸,链枷却是不翼而飞。抬眼一看,只见江樵会中人,数鞭齐裹,拉着他的兵器正往湖里拖去。

“你们做什么!”褚善念见状大惊,连忙起身追去。但方才那一个劈叉,双腿却是痛得厉害,才奔两步,顿时抖得宛若筛子一般。

而江樵会的弟兄听他又是喝问,又是要追,也是忙乱了手脚。顾不上再拖链枷,只喝了一声:“起力,甩出去!”

说罢,数条长鞭猛地抽紧,只听得“怵怵”数声,链枷被横转起来。瞬间便化作一道黑影,往天瀑湖中飞了出去。

花伶人见江樵会几次三番相救,已是明白生路所在,唯在水上。遂道:“好朋友,我怎么说?”

“请花少侠演一出天外飞仙吧!”天瀑湖上一声喝彩声起。旋即,数跳鞭子齐至,裹住其的腰肢,急向上扯起。

花伶人一愕,但马上反应过来。口中一阵“咿咿呀呀”,衣袂飘动,真宛若天外飞仙一般,直从众人头顶掠过。旋即,一个旋身之下,长鞭松脱,顺利落在一片舢板之上。

“恩公!入水了!”花伶人纵声大喊,又朝岑千翠道,“这遭不是半死不活,已是全活的了!”

岸上众人见状,尽皆愕然,更是一半人喜,一半人悲。喜的是狄秋等人,求生有望;悲的是梁褚二人,才将敌手逼至岸边,结果却是全番错打算盘。

但闻花伶人声下当场,郭少春急领伤众,往岸边靠拢。旋即,手中连抛带掷,将人一个个往湖中抛去。

而江樵会的弟兄,手段也忒得了得,或用长鞭裹勒,或徒手拥抱,竟无一失手。只不多时,各舢板上便都站满了人。

栾冰儿这时已经苏醒良久,见郭少春不由分说便将自己丢上舢板,不由地大急,忙四处拉人去问狄秋在哪儿。可众人只道不知,问了一圈,直到郭少春,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好不容易才得真情告白,若是当时便死在通天塔里,倒也罢了。此刻,自己与那心系郎君,俱得生还,又岂有“舍得”二字可说?

栾冰儿心头满忧满虑,直望着岸边良久,却迟迟在人群中找不见狄秋踪迹,不由地脑袋一阵眩晕。

但转眼间,舢板已经再站不下人。那大船上猛地伸出一个头来,却是柯争雄在派命道:“快!都上大船来,能走的先走!”

“胡说,我狄大哥还没来,怎么能走!”栾冰儿慌道。

柯争雄一愕,不知狄秋其人怎会搅入今日之事。但一望众人闻狄秋姓名,俱是满脸关切,这才反应过来,这狄秋只怕是事前早已入局。

遂只有道:“他既来救人,自然能够自救,再要耽搁,可是谁都活不了!”

栾冰儿见其这般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胡说什么!若能自救,你们自己如何不自救,却要我狄大哥来救?”

“你……”柯争雄一时辩驳不上,叹道,“那先让伤重的上船总可以吧?”

栾冰儿不知这江樵会的底细,但闻柯争雄说话方式,已是十足的不愿,只有拉着郭少春道:“你呢!你怎么说,可要自行去了么?”

“姑娘,柯少侠说的是,负伤的也帮不上忙,留在这舢板上,占位置不说,横竖还掣肘自己人,帮不上半点忙呀!”郭少春何尝不想所有人一并离开,但彼时在岸,此时在船,却不能同时而语。心中自然想着,保下性命最为要紧。

栾冰儿闻言,几乎哭出声来,想着:一个上船,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群心所向,皆是逃命,哪里还有回头的胆子?

遂道:“你们要走,那便走好了!我去救狄大哥!”

“姑娘!”郭少春大喝一声,连忙提步上前,要伸手去拉人。但栾冰儿心意已决,哪里能劝得住。不待郭少春抢至,已然憋足了气,一下扎入水中,往岸边游了回去。

而与此同时,岸上人数匹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登上舢板,已然发生剧烈倾斜。碧水门、铁肘帮,还有天临教的守军,不过片刻已经突破防线,逼临濒水之地。

又过片刻,更有碧水门人在褚善念的命令下,急涉水下来,往舢板处追去。此间,纵使栾冰儿不回头也知道,江樵会却是非走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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