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过了秋分,长岚市的气温猝不及防急转直下,昨天还可以穿短袖,今天就得加一件外套。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一年中最适宜的时节。
一辆银色越野车开到缉毒支队大门前,沈冰降下车窗向保安喊了一声:“老吴,是我。”
老吴打开卷闸门,沈冰把车开进院里草坪边,熄了火儿。周行从车里下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草坪,道:“他们单位的草怎么长得这么好?”
沈冰也看着油绿油绿的草坪,道:“可能是施了肥。”
周行和沈冰往办公楼走,周行刚进大堂就被认了出来,一名警员向他打招呼:“周队长来了。”
周行点点头,问:“你们队长呢?”
警员:“在办公室吧。”
周行一路和人打着招呼到了魏楠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叮铃哐当乱响,走进去一看,魏楠正在组装一个婴儿床,地上满是零件儿,婴儿床才装好零散的骨架。
魏楠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拿锤一手拿钉,一抬头看见周行和沈冰进来了,就说:“你俩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周行蹲下身子,拿起一根木条看了看,道:“路上给你发消息了,看来你忙着做木工,没看到。”
魏楠一脑袋汗:“愁死我了,装了半天才把架子装好。”
周行脱掉外套扔给沈冰,捋起袖子准备帮忙:“怎么不买现成的?”
魏楠:“这不是图便宜么,我女儿是个吞金兽,自打她落地,我就没抽过5块钱以上的烟。”
周行看了看组装效果图纸,心里有了大概的轮廓,找出两块木板拼接到架子上,道:“给我锤子。”
魏楠把锤子和钉子都交给他,道:“你来吧,你最擅长弄这些手工活儿。”
周行接了魏楠的班儿,叮叮哐哐地敲打起来,中途还带上一双线手套,看起来就像一个专业的木工。他问魏楠为什么不回家再组装,现在组装好了还不方便带回去。
魏楠唉声叹气道:“我老婆在坐月子,情绪很敏感,昨天我不小心摔了一只碗,她就哭半天,我可不敢再弄出噪声惹她不高兴。”
周行道:“女人刚生完孩子,情绪波动很正常。这时候你得多关心她多陪陪她。钉子。”
魏楠把一整包钉子都递给他:“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啥时候瞒着我们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周行笑笑,道:“我哪有这福气。”
魏楠道:“得了吧,就你这条件,想结婚早结了。 我看是围在你身边的美女太多,你挑花眼了吧。”
周行没把他磨牙打屁的闲话往心里去,专注地钉手里的钉子,嘴里还衔着一只钉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身边有美女?”
魏楠:“你们单位那女顾问不就很漂亮吗?叫简月是吧?你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把她挂嘴边儿。”
周行很不为所动,拿下嘴里的钉子一点点钉进木板的衔接处,才淡淡道:“你不仅眼神儿不好,耳朵也不好。我什么时候把她挂在嘴边儿了?”
魏楠拿手指他:“你不承认是吧?行,我找证人。”他把手一晃,指着沈冰,“沈冰,你说说,他是不是经常提简月?”
沈冰被他指着鼻子,面无表情的板着脸,没说话。
周行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很认真地看着沈冰问:“我有吗?”
沈冰看着他,心说你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然而周行毕竟还是他的上级,他不会当着魏楠的面撅周行。他作为一群糊涂鬼中唯一的聪明人,早已经看透真相,但是坏就坏在其他人全都和当事人一样稀里糊涂,他一个明白人也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沈冰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默默走开了。
魏楠:“别走啊,你拐回来说清楚。”
周行也是聪明人,从沈冰的回避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顿时很懊恼。他继续钉木板,故意把话题移开:“我找你有正经事儿。”
魏楠顿时也没了嬉笑的样子,敛正神色:“我猜到了,你是为了老郑的事儿来的吧?”
周行叫了声沈冰,沈冰便折回来,把一只文件袋递给魏楠,道:“这是市局做的弹道检测结果。出现在枪击现场的那三把手枪都在系统里有弹道记录。”
魏楠倒出一份资料,迅速浏览找出重点:“海关缉私仓库?”
沈冰捡了张纸片子垫在地上坐下了,道:“对,这几把枪都是走私货,都是七年前缴获的。这批枪不止有三把,一共二十一把。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批枪出现在枪支交易的黑市。而且这批枪最早出现不是这次的枪击案,而是在六年前。”
魏楠这才知道周行为什么查案查到他这里来:“六年前的三号港口缉毒现场?”
周行装好两块板子,拿起效果图细细比对,道:“我记得那次行动是你们和老郑单位合作,为了抓三个毒贩。老郑的腿就是被毒贩开车逃跑的时候碾断的。”
提起当年那场刀光剑影的对垒,魏楠眼中涌现杀气:“本来一切都顺利,没想到线人临时反水,把我们的行动出卖给毒贩。结果一个都没抓到,还搭上了老郑一条腿。”说到气愤处,魏楠咬牙骂了句脏话。
周行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组装婴儿床上,手里拿着锤子敲敲打打,语气很平和:“那三个毒贩用的也是柯尔特,就是海关缉私仓库丢失的那批枪。”
魏楠的眼神登时变得锐利:“和这次枪击案现场出现的柯尔特是同一批枪?”
周行:“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人,当年三个毒贩的人脸画像你在留着吗?”
魏楠打了两通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女警送来一只文件袋,道:“魏队,这是你要的画像。”
她一转头看到周行叮叮哐哐地在钉婴儿床,而且已经快完成了,便笑道:“周队长,这是你弄的呀?”
周行道:“嗯,马上装好了。”
女警道:“你速度真快,我们魏队一上午都没装好,就这一小会儿你就装好了。”
周行笑了笑,道:“他手笨。”
魏楠让女警出去,把画像取出来并排放在地上,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是迷。他们每次出现都戴着口罩,这三张画像是他们逃走的时候被路边摄像头拍到,市局专家才画出的画像。但是摄像头拍到的人脸很模糊,专家只能根据他们的面部轮廓画出大概的样子。估计和真人只有五六分相似。”
第一张画像是一个方脸扩眼的男人,留着极短的毛寸,面相很凶悍;第二张画像是一个高颧骨削下颌的男人,五官还算端正,人中偏左的位置有颗痣;第三张画像则非常模糊,只画了眼睛和一对招风耳,鼻子嘴巴全都没有。
沈冰一一看过三张画像,指着最后一张空白的人脸,问:“这张怎么没画完?”
魏楠道:“不是没画完,是这个人太谨慎,摄像头拍到的画面是他们在车里,这个人在车里都没有摘口罩和帽子。专家只能画出他的眼睛和脸形。”
沈冰:“除了人脸,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身高什么的?”
魏楠拿起凶悍男人的画像,道:“这个人,我们叫他毛寸,他身高180到182之间,北方口音,走路双脚往外撇。”他又拿起第二张,“这个人是领头的,听口音是本地人,手背有个纹身,就是上面这个图案。”
图纸右下侧有一大写的英文字母J,紧跟着是两个缩小的数字1和3,组合起来就是——J13。
沈冰仔细看过,道:“像是有什么含义。”
他把画像递给一直闷头敲钉子的周行,周行才把工具放下,扯掉手上的线手套,先扫了眼人脸画像,然后看着纹身字符,道:“纹身一般都有意义,尤其是这种字母加数字的组合,还纹在手背这么显眼的位置。”
魏楠道:“一个字母俩数字,全城的警察一起想,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啥意思。”
周行立刻就想起简月,一句“我带回去给简月看看”险些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遏制住自己的习惯,才没有在魏楠面前公然打脸。他心里顿时有些烦闷,默默决定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沈冰把三张画像一一收进文件袋里,道:“这三个毒贩子全逃了,郑泽川的腿就是手背上有纹身的人轧断的,他们也损失了一批货。按理说他们逃走后只会逃命,报复警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们的用的枪和17号三起枪击案嫌疑人用的枪是同一批从缉私仓库丢失的枪。这点又很可疑。”
魏楠道:“有没有可能,现在的案子和那仨毒贩没关系。丢失的那批抢一共21把,分别落入不同人手里。只是恰巧在六年后出现了三把?”
沈冰等周行向魏楠解疑,但是周行现在更关心怎么把婴儿床钉好,又拿起锤子修整略微摇晃的床腿。沈冰只能代他说:“我们队长觉得这三起枪击案背后有人操控,三名嫌疑人得到枪支的来源都是一个叫亚瑟海湾的暗网,他们被挑起愤怒,然后被分发武器,所以才有了三起枪杀事件。”
魏楠还是纳闷儿:“你说的有点道理,就算真的有人操控这三起枪击案,发给三名嫌疑人的枪很重要吗?我还是觉得枪只是巧合,六年前的案子和现在的案子没什么必然联系。”
周行钉好床腿,手扶着两边床头用力往下按,测试婴儿床的承重:“老郑刚死,枪击案就发生了。同时我也怀疑杀死老郑的凶手是他以前抓过的罪犯,六年前的港口缉毒行动逃走三名毒贩,还带走老郑一条腿。涉案枪支都是同一批失窃的走私货。这桩桩件件难道都是巧合这么简单吗?”
魏楠被他点醒了,道:“还是你脑子灵。我能帮你什么忙?”
周行检查过婴儿床,确认自己把每个零件都钉结实了,才扔下锤子站起来活动早就蹲麻的腿:“做老你的老本行就行了。”
魏楠了然:“找这三个毒贩?”
周行道:“对,这三个人可能还在长岚,也可能早就跑了。我知道线索不好找,但是总得试试。”
这个任务难度很大,警方连三名毒贩的身份都没查到,仅有六年前遗存的一点线索。但是魏楠拍着胸脯向周行保证:“你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办。咱俩联手,一定能把害死老郑的凶手揪出来!”
周行办完事儿,随即和沈冰离开了缉毒支队。沈冰开车行驶在公路上,问周行:“接下来去哪儿?”
周行说出郑泽川店铺的地址,低垂着眸子,右手拇指用力揉搓食指指腹。刚才他钉木板的时候扎进指腹里一根细细的木刺,当时没有感觉,直到现在坐在车里开出几公里远了,才感知到指腹扎进去一根刺,皮肤木木的疼。他掏出手机给魏楠发了条微信语音:“你用砂纸把每块木板都仔细磨一遍,板子上有木刺,别扎着孩子。”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问沈冰:“康世龙就没干过长期稳定的工作?”
周行问得太突然,沈冰还在想枪击案和郑泽川案子的关联,花了点时间才扭转自己的思路:“啊?哦,康世龙近五年来都没正儿巴经的工作。我问过他居住地的社区,社区里的人给康世龙登记的一直都是无业,还打算给康世龙申请补贴,但是社区去他家里走访又发现他的消费不低,远远超出贫困的标准。”
周行:“他挺有钱?”
沈冰:“没错。据康世龙的前妻赵茜说,康世龙每月都给她打五千块,还不算给他儿子的零花钱。他还经常领着赵茜母子逛街吃饭去游乐园,去年还去泰国玩了十几天。小师查他的银行卡,他三个卡里加起来一共三十多万。”
周行:“赵茜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沈冰:“赵茜说她问过好几次,但是康世龙不告诉她,后来她就索性不问了。”
周行心里生疑:“他不工作,却有这么多存款,平常花销也不小,他从哪儿弄的钱?”
沈冰道:“他不仅能弄钱,还来钱快。好赚钱的工作基本都写在刑法里了。”
周行放下车窗,让外面凉爽的秋风混合着阳光飘进车厢里,道:“他劫走撞死高博涵的凶手,还敢向你和简月开枪,每一枪都是冲着要你们命去的。要不是你和简月躲进林子里,他还真敢杀警察。”
沈冰神情阴涔涔的:“而且他的行动迅速又敏捷,进攻和撤退都很果断。像个老手。”
周行道:“我和简月谈过,康世龙像是专业的杀手,而且背后有组织。他自己单枪匹马不会这么大胆。”
沈冰:“这就通顺了,康世龙的工种是杀手。这所以不需要朝九晚五到单位报道,赚得还不少。”
周行看着窗外,脸上疑色重重:“本来我们怀疑被康世龙救走的人和康世龙是一伙的,没想到那个人却把康世龙杀了。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俩人窝里反,狗咬狗。要么那个人也是康世龙的目标,康世龙救走他的目的是为了亲手杀他。”
沈冰道:“我认同你的推测,我们在藏尸的林子里发现一把铁锹,上面有康世龙的血和康世龙的指纹。估计康世龙用那把锹埋过别人,本来也想把车里的人埋了,结果被反杀。”
周行倒在椅背里看着窗外沉思了片刻,又问:“冯杰是怎么回事?”
沈冰道:“我和陈师傅都看出来了,冯杰和康世龙的前妻赵茜的关系不一般,赵茜存心隐瞒她和冯杰的关系。”
说起冯杰,周行不得不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师父石大海,以及杀死石大海的凶手……他的思维在短短的时间内穿越时空又回到现在,心情百转千回,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展羽。”
沈冰闻言,不由得看他一眼,没敢接茬。
郑泽川的案子,简月提供了一条线索:或许郑泽川生前接触过凶手。所以周行让沈冰把车开到郑泽川的店铺,店铺拉着半截卷门,门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着“歇业修整”四个字。透过卷门下面一米多高的缝隙,周行看到里面有人在走动。他拍了拍门,里面的人喊:“不好意思,我们这几天不营业。”
周行道:“我们是警察。”
一个留着电视里说唱歌手发型,在凉秋里还穿背心短裤的年轻男人把门往上顶,一眼就认出了周行,道:“周警官。”
男人叫小辉,是郑泽川店里的老员工。周行来过多次,也见过他多回。小辉光秃秃的胳膊上绑了一块黑布,充当黑袖章。他年纪很轻,二十三岁的年纪,已经在郑泽川的店里做了四年。按他的年纪和郑泽川的关系来说,他不需要为郑泽川佩戴黑袖章,但他还是戴了,因为郑泽川待他很好。他给家中寡母治病,医药费几乎全是郑泽川垫的。他有点江湖气,个性跳脱,平常一副十足的街头青年模样。周行以往每次见到他,他都嘻嘻哈哈上窜下跳,郑泽川一死,他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瞬间老成了不少。
店里还有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矮胖的男人,也是郑泽川的员工。周行看了看空荡冷冷清的洗车间,问小辉:“你们干什么呢?”
小辉手里拿着沾了机油的本子,用本子指了一下摆满工具和汽车零件的货架,道:“把货盘清楚,好几个月没盘过了,盘清楚再营业。”
他又把卷门拉了半截下来,店里光线比较暗,另一个男人就把灯打开了。小辉一见,立马嚷道:“张哥,说了多少次大白天不要开灯,电费你交啊。”
他说话很有点分量,叫张哥的男人立马又把灯关了,一句反驳都没有。
周行问:“店里的帐谁在管?”
小辉道:“是川哥自己管,账本儿都在他办公室。我领你去看。”
他以为周行是来查账的,就把周行带到财务室,也就是郑泽川的办公室。办公室面积很小,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张椅子,两个人进去勉强能转开身。周行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小辉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摞单据和笔记本,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小辉一一给他介绍:“这是进货单,这是……这是领用单,这是出库单,这是上个季度交的水电费单子。你要是看不明白就看川哥电脑里的日记账,电脑里的账本儿记得比较清楚,但是川哥三个月前才在电脑里记账,以前的还得看这些账本儿。”
周行翻开一个本子,满页密密麻麻全是郑泽川记的流水账,他看着满页的字,明明它们挨凑得很近,但一个字就能让他看很久,目光移向下一个字仿佛需要跨过千沟万壑。
周行道:“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小辉搬了张小凳在他旁边坐下,一双黑白分明毫无杂色的眼睛看着周行。
周行不言不语地看了会账本儿,然后把账本儿合上推到一边,看着他说:“我和兰小青商量过,老郑死了,但是这间店还得开下去。”
小辉“嗯”了一声。
周行:“你在这儿干得最久,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小辉道:“没啥打算,川哥没开掉我,我就还是他的人。除非小兰嫂子不让我干了,我就滚蛋。”
周行稍有些动容,他弯下腰按住小辉的肩膀,道:“你有情有义,你帮老郑看着店,我们都放心。”
小辉愣了愣,“哦”了一声,垂下脑袋没说话。
周行道:“兰小青不懂做生意,店里的事儿以后归你管。你的工资还按以前发,年底另外给你分红。这样行吗?”
小辉说:“我不要分红,我欠川哥一屁股债,我把债还完了再说。”
周行道:“一码归一码,老郑夫妻两个都是仁义的人,该你得的,他们不会亏待你。”
店里的事谈妥,周行才说起另一桩事:“我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老郑的案子,有点事儿想问你。”
小辉:“你问吧,我肯定有啥说啥。”
周行就问他之前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客人,有没有人在周围窥伺,抑或郑泽川有没有情绪反常?
小辉苦想了一会儿:“奇怪的客人?没有啊,来我们店里的不是来修车就是来洗车。也没见有人在周围鬼鬼祟祟溜达。”
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一会抓抓脖子一会挠挠头皮,把以前琐碎的小事儿一件件重新过了一遍脑子。在小辉回忆的时候,周行也没闲着,他检查起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散着很多凌乱的物品,墙上还贴了很多便利贴。郑泽川有个爱随手记便利贴的习惯,今天进了什么,明天要买什么,谁谁留了电话,他都写在便利贴上张贴上墙,周行一抬头就能看到。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便利贴,不经意间发现一张便利贴后还藏着一张,前面那张把后面那张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边缘处一个“9”字。看到那个数字,周行心里一紧,把那张便利贴揭下来,上面果然用圆珠笔写着“J13”。
周行:“沈冰!”
因为办公室实在狭小,沈冰一个人在店里转悠,突然听到周行叫他,连忙走到办公室门口:“怎么了?”
周行拿着便利贴给他看,沈冰一看,目光登时亮了,道:“我刚才看了一圈,店里里里外外都有摄像头。这间办公室也有。”
便利贴上不仅写着“J13”,还有当日点外卖买员工餐的花销,右下角还写着日期:9月10号。周行立即打开电脑,问小辉:“监控接在这台电脑上吗?”
小辉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还晕乎着:“是是是,只有这一台电脑。”
周行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把9月10号的录像全都拷贝进U盘。准备带回去交给技术员仔细筛查。录像拷贝过程中,周行突然发现丰阳阳不在,就问起丰阳阳。
小辉说:“阳阳这几天没来,川哥的事儿对他打击不小,我让他在家休息几天。”
录像拷贝好了,周行拔出U盘扔给沈冰,问:“他住在什么地方?”
小辉道:“他跟别人合租,住在南兴路公务员小区,A3栋24号。”
周行拿到线索就和沈冰离开了汽修店,小辉把他们送到门口,跟周行说过再见却又把周行叫住,犹豫片刻,道:“周警官,老张这个人不能留了。川哥还在的时候他就手脚不干净,昨天又少了一个刹车泵。我以前劝过川哥把他开了,但是川哥心好,只说了他几句。这老混球现在又犯了老毛病,我问他他还死不承认。”
周行道:“你是店长你做主,你觉得不能留就开了他。遇到麻烦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小辉:“成,那您忙。过会儿我去看小兰嫂子,跟她说说。”
周行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他,就和沈冰往停车的路边走,走到一半接到了技术队的电话,一名女警告诉他:“周队,我们根据三名嫌疑人口供找出了给他们提供枪支的人。”
刘丹丹班巧巧以及张小染交代了她们得到手枪的过程,网站里管理员给她们发消息,通知她们枪已经送到,她们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门外摆着一个炸鸡品牌的外卖盒子,里面就是手枪。技术队通过排查录像,找到了“外卖员”进入这三个人居住的小区,拿着盒子走进单元楼的全过程。
周行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查到这个人的信息了吗?”
女警道:“这个人不是外卖公司的配送员,他的服装和电动车全都来路不明,而且他带着头盔和口罩,也看不到脸,目前无法验明他的身份。但是我们根据他的行动轨迹发现他除了去过三个嫌疑人居住的小区,还去了一个地方。就是说他一共去了四个地方,他去第四个地方送的东西会不会也是一把枪?”
周行:“不是枪难道还真是炸鸡吗?把地址给我。”
女警:“好的好的,地址是南兴路的公务员小区。”
周行恰好拉开车门,听到地址顿住了片刻,立刻想起刚才小辉说丰阳阳也住在南兴路的公务员小区。他迅速改变主意,又把车门关上,挂断了电话。
沈冰正要开车走,见他站在车门外不动弹了,就问:“现在不回单位?”
周行把U盘交给他,道:“车留给你,你把录像送回单位,我去一趟公务员小区。”
沈冰道:“公务员小区?那不是丰阳阳住的地方吗?现在找丰阳阳干什么?”
周行道:“不仅是丰阳阳住的地方,也是给三个嫌疑人送枪的人去过的地方。”
沈冰也很意外:“我跟你一起去。”
周行走到路边向驶来的出租车招手:“你尽快把U盘送回单位,让技术队赶紧排查,完事儿去公务员小区找我。”
出租车停在路边,周行上了车,路上催了两次速,不到二十分钟,司机就把他送到公务员小区简陋的大门前。大门敞开着,车和人随意进出,周行找到A3号单元楼,破旧的单元门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他一进单元楼就听到楼上传出喊叫声,神似丰阳阳。六层小楼没有电梯,他沿着楼梯往上跑,传出声音地方正是2楼24号。
24号紧闭着,周行试着拽门,拽不开,于是用力拍门:“阳阳!”
里面呼通直响,像是桌柜被推倒了,丰阳阳忽然喊:“地毯下面有钥匙!”
周行掀开地毯果然看到一把钥匙,他打开门冲进去,随即听到卧室里窗户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呼通一声响,像是掉下去什么东西。他立刻跑到卧室,看到丰阳阳被绑住双手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受了外伤,而他身后的窗户大敞。
周行顾不得给丰阳阳松绑,不假思索便从窗口跳了下去。他脚刚落地,就看到一个穿着迷彩图案外套的男人拐过单元楼前面的主干道,往东边跑了。周行没着急追,先迅速观察地形,刚才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地形勘察清楚了,这片居民楼建的不是方正的四边形,而是梯形,东边是梯形较短的一头,所以他沿着另一边主干道往东跑,可以把那个人截住。
周行沿着主干道飞奔,很快隔着一片绿化草坪发现了迷彩男,他当即穿过草坪向迷彩男冲了过去。迷彩男反应迅速,立即往相反的方向跑,脚上蹬着轮子似的,速度只增不减。
周行职业病的喊了两声站住,明知自己除了手铐什么都没带,还是在腰上摸了摸。眼看自己追不上前面那飞毛腿,周行瞥见路边放着几兜垃圾,还有一把破扫帚,他一把掂起扫帚朝迷彩男扔了过去。
扫把飞旋着打中了迷彩男的腿弯,迷彩男脚下不稳摔在地上。周行趁机拉近和他的距离,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周行已经追到他身后,周行抬手就抓他肩膀,结果他从袖口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回身把匕首往后划了一刀!
周行在他转身时就有准备,及时往后仰身才没有被匕首刀尖割断喉咙。他没料到迷彩男下手这么凶猛,出手便是索命,他当下也不再留情,一步冲上前把迷彩男持刀的右臂夹在腋下,手绕到他手臂外侧把他整个手臂往外折,紧接着朝他膝盖骨狠踹了一脚!
周行不好战,战则直接攻击人体薄弱关节部位。他这两招使出去,迷彩男的半边身子算是废了,胳膊不折也得脱臼,腿更是直都直不起来。周行拖住他手臂,他才不至于像一摊被抽了骨的肉一样瘫在地上。
“不想死就别挣扎。”
周行把他脸朝下按住,取下手铐铐住他的右手,正要捞他的左手给他上手铐,就见他突然奋力翻过身,露出藏在左手袖口里的枪管,随即响起一声枪响。
砰!
周行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枪,也根本没有时间躲避,只听到枪声在他耳边响起,近到不真实,几乎是同时,子弹贴着他的太阳穴飞了过去,像把利刃似的在他头皮上割了一刀。
近在耳边的枪声足够震得人暂时耳鸣目眩,但是周行仍死死压在迷彩男身上,但是下一秒就被枪柄狠狠砸向太阳穴。接连两下重击,周行从迷彩男身上摔落,迷彩男趁机拖着剧痛的右腿逃跑。
周行咬咬牙,立即爬起来继续追,迷彩男忽然回过身再次用枪指着他,大喊:“别动!”
周行站住,泛着红光的双眼紧盯着那人藏在连帽衫帽子和口罩下的脸,只看到他藏在帽檐阴影下一双模糊的眼睛。经历过刚才那一遭,周行知道他不缺少杀人的胆量,他的确会开枪,此时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刚才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的幸运不会降临第二次。
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人就会朝他的胸口开枪。
迷彩男用枪指着周行,一步步往后退,他身后就是小区东侧门,进门的甬道边停了一辆破旧的白色轿车,车头朝外。他退到轿车边,一手持枪对着周行,一手拉开车门上了车。直到坐在副驾驶,他都隔着挡风玻璃用枪指着周行。
周行亲眼看着白色轿车驶出东侧门,混入车流向南飞驰。他站在院里拿出手机拨通陈志国的电话,哑声道:“陈师傅,有辆白色奇亚往沿着南兴南路往你们派出所方向去了,车牌号是——”
话说一半,头部受创的后遗症袭来,周行眼前一黑,脑袋里瞬间空无,他连忙扶住路边一棵树,闭着眼睛等身体里流散的体力和意识回拢,才继续说:“车牌号是9864,帮忙截住他。”
陈志国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撑着树干缓了足足半分钟,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才消失。他缓了一口气就往回走,他担心丰阳阳的安危,怕那凶徒有人接应,丰阳阳再次落入险境,所以才放弃亲自去追逃走的那个人。
丰阳阳被绑住双手双脚,躺在卧室地板上,听到房门又响了一声,他立即警惕地看着门口,看到周行走了进来,他才放下心。周行给他松了绑,坐在床边顺手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耳后几道流到脖子里的血迹,问:“那个人是谁?”
丰阳阳满脸都是伤,也没力气站起来,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用手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他突然闯进来打我,让我拿出所有值钱的东西。”
周行往卧室里扫视一圈,翻箱倒柜杂物满地,果真被人搜翻过的样子,但是仍不相信丰阳阳的话,道:“他带着刀和枪,只为了入室抢劫?”
丰阳阳无力地歪着脑袋,态度消极又怠慢:“他把房子翻了一遍,没发现值钱的东西,然后就把我绑起来打,我也不知道——”
周行:“你给我说实话!”
周行突然爆发的愤怒让丰阳阳心生畏惧,他咬紧牙关,噤声不语。周行往前跨了两步又在丰阳阳面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神情因太过严厉而显出几分凶恶:“你以为你能糊弄警察?像你这样的个案我办过不知道多少,基本都是藏着东西被人严刑拷打。你藏了什么东西?”
丰阳阳越是怕他,做是做出强势的样子:“我什么都没藏!”
周行气极,用力把他的脸摔过一边:“那个人有枪你知不知?他有枪!他敢向我开枪就敢向你开枪,你就不怕他回来找你吗!”
丰阳阳:“我不怕!他打死我我也不怕!”
他油盐不进,周行火冒三丈,几乎就要对他用手段,看着他那张血糊糊的脸还是没忍心动手。
沈冰和派出所的陈志国一起到了,沈冰循着卧室里的动静找过去,一进去就看到丰阳阳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周行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沈冰难得受了惊吓,以为周行对丰阳阳动了手,然而周行下一秒就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是我。”
沈冰放下心,带着丰阳阳去卫生间清洗脸上的血。周行去客厅找到陈志国,问有没有截住逃走的那个人,陈志国说:“小吴领着人在追,我们刚才接到群众报警,这小区里响起了枪声,这是怎么回事?”
周行把逃走那厮开枪袭警的一事简单复述一遍,道:“陈师傅,那人就是冲着丰阳阳来的,他可能沾上了什么事儿,但是我没问出来,您好好问问他。”
丰阳阳是个半大孩子,陈志国和街头小流氓叛逆青少年的斗争经验很丰富,对付孩子,他比周行有办法的多。陈志国让他放心,然后就带着两个派出所的民警去找丰阳阳谈话。
沈冰拿着一条洗过的毛巾从卫生间出来,把毛巾递给周行,问道:“头上的伤严不严重?要去医院看看吗?”
周行用毛巾擦掉脖子里没擦干净的血,道:“没事,擦伤而已。你把U盘交给技术队了吗?”
沈冰道:“他们已经开始排查了,今天晚上就会有结果。”
周行扔开几件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缓了口气,道:“待会儿你跟着陈师傅去调这个小区内外的监控。”
沈冰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压低了声音问:“今天这件事和之前的枪击案有关吗?”
周行扔下毛巾,目光沉冷:“给三个嫌疑人送枪的人来过这个小区,丰阳阳恰好住在这。我来的时候他正被人绑在椅子上拷问,我怀疑那个人的目的和我们一样。”
沈冰:“也是为了找第四把枪?”
周行点点头:“有可能,否则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沈冰:“丰阳阳怎么说?他知道内情吗?”
周行手扶着额头,满脸烦躁:“他不配合,又不能对他用强硬的手段,只能慢慢问。”
他的手机响了,是未知的本市座机号打来的。周行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沉闷的难辨男女的声音:“是周行警官吗?”
周行:“你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说:“周警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周行对这种装神弄鬼的电话很反感,不耐烦道:“先说你是谁。”
那人没有理会他,道:“你的搭档简月,她在家里藏了一名逃犯。”
电话挂断了,周行却听着手机默住好一会儿。沈冰见他脸色很不好看,以为又收到了坏消息,就问:“谁的电话。”
周行兀自出神片刻,猛地站起来往门口走。沈冰来不及和陈志国打招呼,连忙跟上他:“去哪儿?”
周行:“找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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