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天下难安
冬日一场大雨来的又猛又急。
瓢泼的雨水兜头浇下来。
引来满身寒气。
祁燕搓了搓冻红的手指，“往年这时候还没这样冷呢。”
身旁和她一起扯被角的女工附和说：“天儿冷好啊，天冷咱的被子不愁卖。”
另一个妇人也凑头过来，“话说，今年咋不见卖棉花的小哥儿来咱们村？往常年关之前怎么也会来一趟，这都马上要过年了。”
“你们还没听说呢？今年北疆大旱，棉花全没种活。”
“就连皇宫里贵人们用的都是去年的白棉，市面上卖的全是陈棉，卖棉花的商贩挣不到银子，咱们这种小村子，自然不会来。”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北疆连着大半年没下过一滴雨，地都干裂了，啥啥也种不活。”
“这些年咋这多灾多难的？”
“这天下啊，不太平！我娘家舅外甥前几年被征丁，好不容易活下来，今年本该回来，谁知道几个月前听说北境又打起来了，他们那一批被紧急调往北境。这一去，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
与此同时，大绥京都皇宫之内。
皇帝赵序正在批阅奏折。
一旁有人来报：“皇上，丞相大人求见。”
“宣。”
一名鹤发官员匆匆走进大殿，颔首行礼：“微臣仲鸿参见皇上。”
赵序停下笔，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来：“仲丞相今日求见，所谓何事？”
自先皇以来，设丞相两名，分左丞、右丞。
掌管京中不同事务，但权利相当，均位高权重。
去年身居左丞之位的卫礼卫大人被罢黜之后，如今丞相之位，只有殿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右丞仲鸿。
“皇上，北疆大旱已有数月，而近日听闻江南地带多降雨，接近年边，恐造成洪涝之灾......”
赵序挑了挑眉，这些事儿他早知道了，面前成堆的奏折里，有一半都是在讲北疆的旱灾和南方的降雨。
先前长姐还在京都时，他特意为此事请教过。
长姐手底下谋士众多，纷纷献出自己的计策，其中有一条叫做‘南水北调’，他们商议之下觉得可行。
他当即便下令规划动工，如今已颇有成效。
虽说北疆地区仍是庄稼棉花种不成，水源短缺，但初建成的那一条线路已经能够少量通水，老百姓们饮水不成问题。
赵序心态也放松了不少，他从高台上起身走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仲大人不必忧心，来，尝尝近日杭城新进贡的茶叶，咱们边品茶边聊。”
赵序知道，北疆大旱已有数月，京都所有官员都知晓，此事甚至在早朝上议论过几回。
右丞特地进宫来一趟，自然不会单纯是为了这件事。
宫人们将茶烹好，弯身奉上来。
赵序亲自为仲鸿斟了一杯。
仲鸿诚惶诚恐，双手接过。
“仲大人甚少进宫，朕知道，你定然不会是挂念朕才来，也不是光光为了北疆的旱情，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直说便是。”
仲鸿只觉得捧在手中的茶烫手得很，他放下不是，喝下也不是，左右为难，就如他心中想说的话。
不说也不是，说出口也不是，他今日本不想进宫。
但他不得不来。
他知道圣上聪慧过人，怕是早已知晓他来的目的。
仲鸿犹豫半刻，还是开了口：“皇上，近几年天灾降临，百姓们受苦受难......”
他抬眼看向面前静静品茶的君主，莫名觉得有些心悸，原本想要说的话一句也拼凑不起来，他额上冒出了汗，强撑道：“微臣的意思是...本末倒置，天下难安......”
赵序轻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放下杯子，而后抬起头，淡淡看着眼前的鹤发老者，“仲大人可知，为何会多灾多难？”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几个字：“龙不在位，天道难容......”
仲鸿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微臣自知大不敬，但请皇上慎言！”
赵序起身将仲鸿扶起：“仲大人，如今这朝野上下，也只有你敢来同朕说这些话。”
仲鸿有些惶恐，他被赵序扶着坐回蒲席上。
赵序屏退下人，自顾自叹了一口气：“仲大人伴随父皇多年，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今日咱们便不讲君臣，你就当我还是当初那个小皇子，您心里憋着什么话，大可直说。”
“微臣不敢。”仲鸿知道，当今皇帝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伴君如伴虎，他若触及他的逆鳞，这位年轻的帝王自当不会念及旧情，一定会狠狠处置了他。
左相卫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今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来，但皇上能说出‘龙不在位，天道难容’这种话来，仲鸿便知道，他什么也不必说了。
长公主赵婵便是皇上的逆鳞。
赵序笑了笑，“仲大人，我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
“你是为了我长姐来的吧。”
仲鸿不敢接话。
赵序望着北方的天，自顾自接着说：“我幼时顽劣，不爱习文学武，可我长姐却学得很是认真，每回太傅先生布置的功课我完成不了，都会去请长姐帮忙。”
“我皇长姐厉害得很，诗赋策论、步射马术样样精通。”
“就连父皇都说过，若是长姐为男儿身，这皇位定然不会落在我头上。”
“可我倒是觉得，不论男女，谁当皇帝不都一样，为何女子偏不能当？”
仲鸿坐不住了，他跪在蒲席上，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却大气也不敢喘。
旁人说这番话是大逆不道，但偏偏此刻说出这话的是当今天子。
仲鸿坐立难安。
赵序压根没看他，兀自说着：“后来我登基当了皇帝，每天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我的头都大了，还好有长姐在......”
“总之，长姐比我有能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什么江山社稷，我都不想考虑，我只想轻松快活地活着。”
赵序转过身，面上一片冷然，他紧紧盯住下首，忽然恢复一身帝王之气，语气之中带着不容抗拒的肃穆：“仲鸿，你可懂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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