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既往不咎
谢兰若战死沙场的消息在京师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茶馆酒肆里众说纷纭。
有说她被冰河水冲走后,被塞外的游牧部落所救,相中了一位异族少女,从此有情人双宿双飞,长住在天山脚下。
有说她随性风流,不愿被朝堂纲纪所束缚,故意炸死,骑着烈马云游四海去了。
也有说她身受重伤,所幸得到了一位杏林神医的救治,这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眼下正在北师军的大营里养着伤。
坊间盛传的版本各式各样,无一例外的,谢兰若都还活着。
直到朝会上的一次争执,才让这个传闻以悲壮的结局收尾。
匈奴战败,北师军功不可没,宣景帝打算重金犒赏镇国大将军,却遭到了以右相为首的群臣的反对。
御史台打头阵,状告李元绪养虎为患,若非他用人不善,将姜延提升为北师军的统领,云塞城也不会背水一战,差点就让匈奴长驱直入,直抵中原。
文臣接着进言,控诉李元绪弑杀成魔,不但斩杀了胡尔特单于,还将投降的俘虏一并肃杀了个干净,如此残忍的手腕,实在是有违皇上的仁义施政。
右相最后一个站出来,他坦言镇北大将军剿灭匈奴确有大功,但他一意孤行,冒然奔袭匈奴后营,致使姜延攻破了云塞城,此事不能不追究,姑且可以算他个功过相抵。
宣景帝不忍让守边的将士们寒心,可眼下众臣频频点头,大都附和右相的意思,正当他不置可否时,谢伯渊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恭敬地朝上行礼,在殿堂的一片乌鸦叫中,那沉如洪钟的发声,久久地激荡在大厦的梁宇之上:
“皇上,那日陪同犬子死守城门的薛骑尉醒了,据他所说,犬子在冰河水冲灌云塞城之前,确已没了鼻息。”
满殿肃然,谢伯渊沉浸在丧子之痛中,耿直进言:
“犬子临终之前留有遗言,望皇上听之信之,尽数采纳。”
宣景帝一脸沉痛地道,“辅国大将军请讲。”
谢伯渊沉敛了气息,方才字字顿挫地道:
“薛骑尉告诉老臣,犬子曾言,抵御匈奴、守护边疆,从来都不是李元绪一个人的责任,他没大错,世人不该苛责于他。”
“北师军能够全歼匈奴大军,不止是李元绪一个人的功劳,还有犬子、薛骑尉誓死守护城池的功绩,更应算上数以千万的将士们冲杀在阵前的牺牲。”
“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功过相抵,就全盘抹杀了北师军将士们的功绩?”
谢伯渊深感痛心地望着宣景帝,他冷眼扫过那些大臣,“犬子临死之前都没有怨怪过镇北大将军,倒是殿上的各位,凭什么踩在将士们的尸骨上说风凉话?”
右相捋着胡须,缓言道:“老臣对谢小将军的逝世深表哀切,深知辅国大将军沉浸在丧子之痛里,说话过于偏激,却也能够理解。”
“右相有没有去过漠北?”
谢伯渊问得他哑口无言,“犬子去过漠北,就是这一次送粮之行,让她真切地体会到了北师军守护边境线的不易,她才会如此地护着镇北大将军。”
他跪在地上叩首道:“老臣恳请皇上重金犒赏北师军的将士,给他们封官加爵,以慰亡灵。”
这话引来了殿内老臣的共鸣,他们纷纷站出来附议。
宣景帝顺势拟旨,全军赏银千两,擢升北师军有功的将领官升两级,特此昭告天下。
下朝后,陆福海召来了抬轿的太监,摆驾春熙宫。
那一日云塞守城的噩耗传来,宣景帝犹疑再三,还是把谢小将军遇难后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诉了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当场晕死了过去。
经过太医的施针后,她才睁开眼,泪意涟涟地望着宣景帝,只问了一句话:“北境线守住了没有?”
宣景帝万分怜惜地看着她,“守住了。”
贤妃娘娘这才痴痴地喃道:“不枉阿若拼却了性命,漠北守住了就好。”
自此之后,贤妃娘娘感念伤怀,久久地卧于病榻上,宣景帝除了上朝和批阅奏折以外,其余时间都会呆在春熙宫,陪着她和大皇子。
崔嬷嬷在殿门口恭迎圣驾,“老奴参见皇上。”
“嬷嬷起身,太医可来看过爱妃了?”宣景帝撩起龙袍,跨过门槛就往内殿走去。
崔嬷嬷紧随其后地道:“程太医早上过来给娘娘请平安脉,娘娘忧思过重,程太医就给娘娘开了副安神汤,正在小厨房里煎着。”
宣景帝走进内殿,见贤妃侧卧在床榻上,正阖眼睡着,他低声问道:“爱妃可是睡了一早上?”
崔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大皇子被抱过来请安时,娘娘还逗弄了他小半个时辰。”
“后来程太医来看诊,不知怎么地说起了谢家六小姐,或许是双生子的缘故,自从谢小将军遇难后,六小姐几度哭晕了过去,如今还在府邸好生地将养着。”
“娘娘听程太医说起六小姐的近况,一时间无语凝噎,等程太医走后,便在榻上睡下了。”
宣景帝走到乌木鎏金宝象床边上,看着她憔悴的侧颜,他如何都说不出谢兰若已死的消息。
“等谢家六小姐醒后,派几个宫人去一趟谢府,将六小姐请进宫,好好地陪一陪爱妃。”
“老奴遵令。”崔嬷嬷恭顺地行了礼。
圣旨很快传到了东陵巷口的老宅里。
秦氏领着谢琅和周叙言跪在青砖上,听着公公宣读完旨意,她双手呈过头顶,将那明黄的卷轴接到了手里。
老薛头被皇上敕封为宣威将军,从四品武散官,以此嘉奖他在守城之战中的英勇壮举。
秦氏领下这个冷冰冰的官阶,脸上并无一分喜色。
老薛头昏睡在床上大半月,断续地醒过来好几次,每次都没说上几句话,又迷糊地睡了过去。
谢兰若自始至终都没有醒过来。
程太医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看诊施针,每次临走前都会说会好起来的,这话一说就说了大半个月,就连谢琅和周叙言都听不下去了。
他们不怕等下去,就怕谢兰若和老薛头的这口气,全是靠各种名贵药材吊起来的,那样的结果,他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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