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死谏(下)
谢兰若提声一问,“沈大人是江阴凤阳人?”
沈均宜:“正是。”
“据我所知,沈大人是沈家长房的外室所出,并未生养在老宅里,直到十岁那年,沈大人母亲病故后,才由沈老爷接回了府里。”
谢兰若对他穷追猛打,“试问沈大人如何证明自己是沈家长房的庶子?”
沈均宜讥讽道:“家中父兄都未曾怀疑过我的身份,谢将军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据理力争道:“凭我能证明你就是狼人的细作。”
“当年祖父将狼人送到景行书院教化,交代山长留意他们的言行举止,若有异样,一律押回戍卫营处置。”
“山长后来发现了一个聪明绝顶的狼人,其行思诡异,极其善于伪装,山长怀疑他是细作,连夜命人将其押往戍卫营,却在半道上让人给跑了。”
谢兰若的目光凌厉地扫到他脸上,“那个狼人,当年恰好也是十岁。”
有理有节,步步为营,朝堂众臣听完了这些话,不知不觉间,心里的天平都倾向了谢兰若这边。
沈均宜阴寒地看着她,“谢将军,血口喷人也得讲究证据。”
“当年山长曾给祖父写过一封信,陈情事情的缘由。”
谢兰若从暗袖里拿出一封泛黄的书信,上呈给皇上亲阅,“信中交代过那狼人的样貌特征,左腕有一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右耳根处可见一颗黑痣,不知沈大人可否当场验明正身?”
沈均宜终究是看低了她,没想到她还留了这一手,他毫不避讳地道:“就算我有胎记,也有黑痣,谢将军凭此就认定我是当年逃跑的狼人,这论断未免太过于草率。”
“我还有沈大人当年的一副画像,是山长亲自手绘,尘封在祖父信封里多年,如今方才得见天日,不知各位大臣觉得像是不像?”
谢兰若将那张泛黄的信笺打开,展示给所有人看。
实在是沈均宜那妖冶的长相太过于出挑了,即便当年只有十岁,从画像上也能看出那上翘的眉眼轮廓,五官深邃,和如今的他在容貌上也有着七分像。
沈均宜忽地笑出声来,“像归像,谢将军凭什么说这张画像里的人是我?”
他还是低估了她要弄死他的决心。
“沈大人,听说你儿子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就这么一句话,沈均宜那无懈可击的面具裂了缝,露出了他的真容来,他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谢兰若向皇上跪求道,“微臣从学堂里带走了沈大人的儿子,如今交由禁军看管,还请皇上宣召他进殿。”
宣景帝传令下去,“宣人进来。”
陆福海亲自将沈均宜的儿子带进来,那个小郎走进含元殿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他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李元绪旁观着这一切,谢兰若竭力争取来了这个结果,此事看似落下了帷幕,实则才刚刚开始。
宣景帝声威令下,“来人,将沈均宜押进死牢!”
“皇上——”
董方卓双膝跪在了地上,为他求情道:“沈均宜身为狼人,谢将军手里并无实据证明他是匈奴的细作,他有罪,但罪不至死。“
沈均宜朝皇上磕了一记响头,“皇上,罪臣隐瞒狼人身份,是为了参加科考入仕,并非谢将军口中的细作,同僚之死与罪臣无关,北师军遗孤之死更是与罪臣无关!“
翻供!咬死这一点,他最惨也不过是贬谪流放,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谢兰若不肯放过他,“那工匠花名录上的晦涩符号,你作何解释?”
沈均宜:“那本册子并非经我一人之手,谁知道朝廷里是不是潜藏了匈奴派来的细作?“
“沈家庶子是如何死的,沈家长房的外室又是如何死的?”
“景行书院的山长虐待狼人,我自书院潜逃后,幸得沈家长房的外室,也就是我的养母收留,恰逢她儿子溺水身亡,为了报复沈老爷,她才谎称我是她儿子,将我送回了老宅。”
沈均宜将一切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泸州县令,漳州府尹,北师军烈士遗孤的死,都与我无关。”
董方卓出面驳斥了谢兰若,“当年谢老将军杀细作,留狼人,赢得一世的英明,怎么到了谢将军这里,连一个狼人都要赶尽杀绝?”
谢兰若死死地攒紧了双手,恍惚间觉得自己快要疯魔了,她好似油尽灯枯一般,站在夜里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那种绝望,能生生地将人扼杀至死。
李元绪站出来,直言进谏道:“皇上,沈均宜狼人身份确凿,细作身份存疑,留他一命,岂不是让匈奴更加猖狂,欺君之罪尚可赐死,臣恳请皇上杀鸡儆猴,肃清朝野的余孽逆党!”
他撩袍下跪,引领着一众武将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董方卓这边也不甘示弱,领着一拨人跪地求饶:“皇上,无凭无据,就将人栽赃成细作赐死,视我朝律法何在?臣恳求皇上将人押送至刑部候审,查清事由,以正视听。“
谢兰若的身形晃了晃,险些站不住脚,当今朝堂上谁人不知川渝节度使董方卓有两大乘龙快婿,一是工部尚书沈均宜,二是刑部侍郎方正尧。
恐怕沈均宜这前脚踏进了刑部,后脚就准备放出来了。
皇上纵观着全局,凝眉思虑了良久。
没人知道他隐忍了怎样的情绪,又是如何艰难地作出了割舍,底下众臣跪麻了双腿,他才迟迟地开了口,“将沈均宜移交刑部,从严从重地将此事彻查清楚。”
刑部尚书领着手底下的官员低头道:“臣遵旨。”
谢兰若所有的执念都湮灭成灰,她面上不见哀怒地拿起了玄青剑,轻轻地拭去了剑身上的灰尘。
沈均宜被押解出去,途径她身边,他扬了声道:“谢将军,要不要送我一程。”
谢兰若出声应了他,“好,当初说过要送沈大人下十八层地狱,我岂能食言。”
李元绪只觉得谢兰若的表现太过于平静,似是腥风血雨来临前的征兆,他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殷轼见势不对,远远地跟着,将自己隐作了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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