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相（下）

夜雨瓢泼地下个不停，南溪寺里亮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回廊里的凄凉。

锅碗瓢盆堆在墙角里，从洪水里抢捞回来的被褥衣裳，挂在竹竿上湿淋淋地滴着水，大娘子们搂着怀里的孩童，围在炭火边上烘烤着身上的衣裳。

谢兰若和老薛头不便进到院里，就站在门檐下和清音师太说话。

“烦请师太算一下大娘子们的受灾情况，等到天朗气清后，会有人来村里给娘子们建造泥房。”

“贫尼替大娘子们谢过两位公子。“

清音师太说着便要拜下去，谢兰若赶忙将她扶起。

“师太才是至善之人，这段时日里，大娘子们都会寄居在南溪寺，还要烦请师太照应一下她们的衣食起居，银子过两日便会送过来，直到房子建好之前，谢家都不会不管大娘子们的死活。”

清音师太隐约猜到了什么，“公子是谢家的什么人？“

“将门谢家的嫡长孙，以后要是银子不够，师太尽可差人上门去取。“

谢兰若和师太告辞，领着老薛头往山下走去。

周叙言躲在门后偷听，他从门缝里瞧见俩人走远了，这才跳出门槛，追在师太身后问道：“清音师太，将门谢家是什么人家？”

清音师太望着隐没在雨雾里的那道身影道，“是你爷誓死都会追随的谢家。”

回到驿站，老薛头让掌柜的烫了一壶酒送上来，他刚满上一杯，谢兰若便伸手夺了这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白酒辛辣，从喉口灼烧到胃里，她却觉得不过瘾，推了空杯过来，让老薛头再给她满上。

“寡妇村少说也有两三百户人家，又是管吃的，又是建房子，你上哪找这么多银子？”老薛头斟满一杯酒，给她搁在了右手边。

“母亲给我留了一处庄子，”谢兰若爽利地干了那杯白酒，差点呛咳出声，“师父，回头我把地契给你，你托牙行给卖个好价钱。”

老薛头想着这是她将来娶媳妇的本钱，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如何都说不出口，他默默地低了头，转而问道：“你打算找谁来建房子？”

“我借李将军的戍卫营一用，料想他也不会不答应。”

谢兰若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三杯白酒下肚，她没有一丝醉意，整个人反倒越发地清醒起来，她目光铮铮地看着老薛头，深究道：“师父，我准备好了，你可以说了。“

老薛头倒扣了酒杯，窗外的风雨飘零进来，沾湿了案桌的边角。

“为师问你，谁会对北师军恨成这样，啖其血、噬其肉都不解恨？“

谢兰若脱口而出，“匈奴。“

老薛头原先只是怀疑，如今却是越发地肯定，“匈奴对中原虎视眈眈，二十年前就开始谋划起吞并中原的大计，一开始用的是离间计，后来又派上了细作，这些小伎俩被谢老将军一一识破，顺道上演了好几出反间计，这才打得他们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原以为这事以后，他们也就消停了，直到有一次攻陷了匈奴大军的营地，前来抵挡的全是汉人小郎，足足有两三千人这么多，一个个手拿长矛利刃地冲上来，将北师军团团围住，那样小的一张脸，像豺狼一样狰狞，一上来就捅人，挥舞着短刀四处乱砍。”

“这就是匈奴的养狼计划，劫杀边境的老百姓，只留两三岁的孩童活下来，资质聪颖的小郎被培养成细作，其余的全都像狼一样养大，就是为了养成的那一天，反杀北师军。”

“这样的人，杀还是不杀？“

谢兰若忽然被他这么一问，久久地回不上话来，远隔了这么多年，听人说起这样的一件事，她仍止不住地震撼，可想而知，当年的祖父有多难抉择。

“当时整个北师军吵翻了天，主张杀的，无非就是担心斩草不除根，将来后患无穷，主张留的，是这些小郎被驯养成狼人，并非出于他们的本意，既然活到了这个世上，他们理应有一次选择做人的机会。“

老薛头抬头看了过来，声音冷硬异常，“我主张杀。“

冗长的沉默后。

他又开了口，“谢老将军是这么说的，匈奴将这些小郎驯养成野兽，我们若是将他们当作野兽一样杀掉，那我们和匈奴有什么区别？所以，那些被驯化成人的小细作，不留，那些被被虐的小狼人，全都送到书院里教化成人，将军这话一出，全军上下无一人反对。”

谢兰若一下便猜到了前因后果，“沈均宜是不是那批活下来的小狼人之一？”

这一问直抵人心，老薛头将头磕在桌沿上，使尽地摇晃着，他不知道，若真是那些小狼人的肆意报复，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当年若不是他们心软，饶过了这些狼崽子，也不会害得北师军将士的遗孤惨死！

“师父，当年换作是我，也会做出和祖父一样的决定。“

谢兰若看不得他如此埋怨自责，每一句话都在给他提气鼓劲，“错不在北师军，错在匈奴的阴狠毒辣，他们在这一场博弈中稳操胜券，我们要么自相残杀，要么留下这些后患，结果都是他们稳赢。“

“就算没有这批狼人，也会有其他的细作伺机作乱，师父，眼下要做的，是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他们如何迫害的北师军遗孤，我就如何加倍地奉还回去。“

老薛头不再颓丧下去，“关键是没有证据。”

“这些人藏在暗处，将人玩弄于股掌间，好比提线木偶一样地利用别人干坏事，等到东窗事发，他们再将线一刀剪断，这事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老薛头经她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为何工事上屡屡死了人，还都是寡妇村的人，这么多年来，都没人查到他们头上。”

陈年旧案要想翻供，比登天还难，要想以此定他们的罪，这路根本行不通。

谢兰若一时想到了李元绪，猛然醒神道：  “李元绪这次出门，保不准就是查沈均宜的底细去的。”

这招简直是一击毙命，只要证实了沈均宜曾是匈奴驯养的狼人，以皇上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沈均宜只怕是在劫难逃。

若真是这样，李元绪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比她高明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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