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距离临安甚远的一处海港杀声震天, 血水将附近的海域悉数染红,鞑靼人挟持了数艘大型商船,杀了船上的主家, 威逼船工行船追着皇帝所在的那艘航船截杀。
皇帝眼下的身份是已死之人,此行为了掩人耳目,自打离京便一路轻车简从, 带的侍卫人手并不多。
故而难以支撑太久, 眼瞧着局势不妙,便送了信鸽回金陵去通知郑经宴派救兵前来。
原本这信鸽是送不出去的,鞑靼人一直围堵着, 射杀一只信鸽还不是轻而易举,可祁墨另有打算,在这批人中插了个自己的暗棋, 这暗棋有意将那鸽子给放了出去, 消息才传到了金陵。
半夜过去, 血水早被染红, 皇帝身边侍卫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只剩一个老太监护在他左右。
那鞑靼人带着人手踏上了满是血水的船舱,往皇帝那边赶去。就在他即将踏进皇帝所在的舱室时, 一只信鸽飞来,落在了他跟前。
下边人忙捉了鸽子取下信纸。
纸上是郑经宴的笔迹, 无非是告知他们,此刻沿海各港口都已封港,交出皇帝, 他可保他们性命无虞。
“封港?那郑国公府的世子不过是祁祯的表兄弟,纵使他而今得旨监国,可他毕竟不是祁姓皇族, 也不曾娶公主宗室为妻,竟也能下令将沿海港口悉数封禁?”
祁墨这便宜舅舅敢这般大胆的对皇帝动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知晓祁祯此刻天高皇帝远,身处边境之地,对这南边时局鞭长莫及,下令传旨都要耽搁时候,待到皇帝出事的消息传回边地,他们早带着皇帝逃了。
却没想到,这留守金陵的国公府世子,竟如此得祁祯信任,能在不曾知会祁祯的情况下将沿海港口悉数封禁。
“郑经宴极得祁祯信任,想来祁祯亲征之前,是留了旨意,命郑经宴代行君主之权。”
“罢了,眼下这老皇帝在咱们手上,便是港口悉数封禁又如何,只要咱们捏着这老皇帝的性命,祁祯焉能不腹背受敌,皇帝没死,他矫诏登基得位不正,不过一乱臣贼子。”
鞑靼人的交谈声传进舱室内,护着皇帝的老太监稍稍放下了提着的心。
“陛下您放心,外头的这些人是想借您同殿下谈条件,定不会伤您性命的,到时您给太子写封信,言辞恳切些求太子保住您性命就是,太子毕竟是您的血脉,也并非冷血之人,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去死的!”
皇帝听着老太监的话,低垂眼帘,想起了而今身在边城的儿子。
那不是个冷血的孩子,他骨子里,是随了他这个父皇几分的。他不似自己这般优柔寡断,却似了自己几分心软。
旁人总说皇家无父子亲情,皇帝自己就知道,他的生身父皇便是弑父即位。眼下这局面,祁祯由着自己这个父皇去死,才是最后的破局之法。
纵使史书工笔如何责骂他是乱臣贼子又如何,自己这个父皇一死,他才是真正坐稳了江山。
可偏偏,祁祯留了他的性命,还费心安排他出海终老。
到如今,自己这性命,反倒成了祁祯最大的掣肘。
皇帝疲惫阖眼,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怠自厌,问身边内侍道:“你说,朕此行轻车简从隐蔽无比,祁祯和郑经宴费了大心思瞒下朕的踪迹,外面这些人是从何得知朕在此处的?”
老太监闻言低叹了声,好一会儿才道:“陛下您忘了吗?贵妃娘娘半道上没了踪迹。老奴说句僭越的话,那位娘娘本就是个祸害,太子殿下原本便要杀了她永绝后患,可陛下您心软,偏生要留下她的性命,这才酿成大错。”
皇帝摇头苦笑了声,喃喃低语了句:“是朕的罪过……”
不一会儿,郑经宴亲自带了人追了来,外头的鞑靼人认出来人,便入内将皇帝给拖了出去。
外头血色弥漫,一身青竹色寻常衣衫的皇帝,被拖拽出船舱。他脚下趟过血水,那血水将他衣摆染红浸湿,脚边死尸成堆,皇帝含恨阖了阖眼,遮出了眼底血色。
郑经宴在对面的航船上望了过来,他远远瞧着皇帝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不过身上应是没有要紧的伤,想来眼下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
“放了陛下,我可保诸位性命无虞。”郑经宴扬声道。
鞑靼为首那人闻言朗声大笑:“昭武帝当年从漠北王庭赎父,可是将北境九州悉数割让的,怎么,而今过去两代,你们中原的皇帝便开不起价了吗?”
昭武帝是祁祯的皇祖父,当年做太子时也曾被废,彼时皇帝亲征被俘,他以废太子身出禁庭代理国政,领兵和谈赎回父皇。
北境九州,便是当年赎回中原皇帝的筹码。
皇帝被俘,也是中原王朝刻骨难忘的耻辱。
郑经宴握着弓箭的手青筋暴起,面上冷厉至极,嗤道:“阁下也别忘了,先昭武帝虽曾献北境九州,却也曾亲率中原王师踏平北疆直捣漠北王庭。”
这番话,却是实打实戳到了鞑靼人的肺管子。
当年昭武帝以废太子之身监国,鞑靼送来皇帝亲笔所写的那让他割地赎父的血书,他不得不做,只能答应割出北境九州。
盟约一定,鞑靼如约将皇帝送回中原,谁曾想,他们好端端的给皇帝送回中原,那还是废太子的昭武帝竟当着鞑靼人的面,一剑砍了皇帝的脑袋,还将屎盆子扣在鞑靼头上,借为君父报仇雪耻之由,亲率大军北上,直捣漠北王庭。
经此一役,鞑靼一蹶不振,休养数十年,熬到昭武帝驾崩西去,待到近些年来,才算缓过劲来。
……
郑经宴这番话,无非是在暗示鞑靼人,眼下祁祯早已登基,这皇帝活着反而是后患,他们想拿皇帝的性命来勒索,恐怕要不出高价。
皇帝眸光低垂,看不出情绪,那执剑横在他脖颈上的鞑靼人,迎上郑经宴视线,刺道:“那昭武帝能狠心弑父,是同生父之间有母族血仇和多年磋磨,可祁祯这些年来身为太子皇帝可不曾真的亏待他,谋反之罪都不曾问斩,当真是对这儿子仁至义尽。郑国公府满门荣华,你郑经宴不也是靠着你那皇后姑母才有今日这般名望地位吗?不妨告诉你,我另有人手在中原,即便今日你为祁祯杀了他父皇永绝后患,皇帝死于你手的消息,也会传遍中原,到时,不知祁祯会不会要你为他父皇偿命。”
听人一再提及昭武帝,皇帝垂眼看了下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剑,想起了那些被压在过往岁月里的记忆。
昭武帝是他的父皇,他父皇儿子不少个个狠绝,可争来争去,到最后死的死残的残,反倒是让他捡了漏。
可他虽被昭武帝传位,实则并不得父皇喜爱。昭武帝临终前,说他无能,说他难堪大用,说他优柔寡断,还说若是嫡子在世,哪轮得到他登顶大位,甚至选定了当年险些嫁了嫡子的郑氏女做他来日的皇后,那郑氏女便是祁祯的母后。
他当然是喜欢祁祯母后的,可是他总是在她面前想起那些被轻视的少年岁月。
想起那个,她原本的未婚夫婿。
郑国公的嫡女,生来便是要做皇后的,可他,本是做不了皇帝的。
郑家小姐最初的夫婿,那位昭武帝的嫡子,天纵英才风姿玉貌,是京中一等一的少年郎,同郑家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和。
可惜,英年早逝。
皇帝自己清楚,他比不上那位天纵英才的皇兄。
京中老一辈的人都说,皇帝好运气,捡了皇位也捡了金陵第一佳人。
皇帝自己也曾如此想过,可成婚后妻子温柔贤淑待他极好,好似,当年那个冠绝金陵的少年郎从未出现,让皇帝恍恍惚惚以为,他同皇后夫妻情深,并无旁人。
直到生下祁祯后,皇帝发觉皇后自诞下嫡长子后便用了手段避子,方才如梦初醒。
原来她并不想为他生儿育女,诞下祁祯也不过是不得不为的勉强。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重又浮现,他想起英年早逝的兄长,想起父皇眼里的可惜和不甘,想起兄长出殡那天,红了眼眶的郑姑娘,最后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永远温柔端庄的皇后,终是满心戾气。
是啊,她本就瞧不上他,嫁他不过是为了做皇后罢了,她嫁的是帝位,不是他。
到如今,若不是有祁祯这个孩子在,大抵他的结发妻子早不屑于看他一眼。
而今,若是因他之故,连累眼下在边疆搏命的祁祯,想必她定是恨死他了。
她虽从未同父皇那般责骂过他无能昏庸,可他曾在她眼里隐约瞧见过刺的他鲜血淋漓的轻视鄙夷。
走到这一步,他活着只会是负累。
罢了,原就是他的过错……
皇帝咬牙,猛地撞上颈前刀剑。
瞬时鲜血喷涌,养尊处优的帝王吃痛软倒在地上,场面一时混乱无比,郑经宴当即带人杀上来,围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瞧着近前的郑经宴,隐约在他脸上瞧出几分和皇后相似的气度。
是了,他那时满心戾气,又因皇后带祁祯拜祭了早逝的皇兄,不肯让皇后教养祁祯。皇后因着思子之情,便时常唤同祁祯年纪相仿的郑经宴入宫作陪。郑经宴伴在他姑母身边日久,比祁祯更像她。
祁祯、祁祯,他的嫡长子,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他最不喜欢的孩子,自今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他真的真的不喜欢祁祯,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那么那么像那个人,冠绝京华风姿玉貌,是金陵城一等一的少年郎。
他这一生无能懦弱,却生了一个那么那么像他那天之骄子的皇兄一般的儿子。
他苦笑了声,气弱游丝道:“宴儿,你告诉祁祯,日后,要学他英勇果决的皇祖父,不要学他昏庸无能的父皇……”
话落,垂手断气,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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