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章
夜晚的庆州比白天要安静不少,因此绿烟楼里的推杯换盏,灯红酒绿更显得热闹非凡。
刘枞姗姗来迟,一进门便高声告罪,“对不住各位,刘某来迟了。”
“我等等候多时,步池需得自罚三杯。”
刘枞欣然应允,端过桌上的酒,喝之前说道:“家中琐事缠身,故而来迟,希望诸位担待。”
说完便连喝三杯。
许是酒烈有些辛辣,喝完之后他那黧黑的面皮忍不住皱成一团。微胖又不高的身材,坐下去便比旁人矮了一头。
在座宾客有人笑着打趣:“听闻步池最近桃花正旺,莫不是有美人相伴,沉醉温柔乡,故而来的迟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皆笑着附和。
“定是如此。”
“哈哈,佳人在怀,若我是步池,兴许比他来的还要晚。”
原来刘枞数日前刚纳了妾室,此女出身青楼,花容月貌,精通琴棋书画,仅仅露脸三日便引来满城男人为她竞相追逐,后来忽然从青楼消失,却是一顶小轿进了刘枞的府邸,成了他的美妾。
说起此事,刘枞脸上难得带了些郁闷,“此事不提也罢。”
其实即使他不说,在座的其他人也能猜出一二,刘枞一向惧内,如今领回一个名声在外的美娇娘,府内还不翻了天,奈何发妻的胞兄又是庆州知府,乃是刘枞的顶头上司,明明男人三妻四妾在所难免,可偏偏在他这儿,硬是被一介女流拿捏的有苦难言。
他不想说,众人也不想触他眉头,虽然明面上众人称兄道弟,可刘枞到底是庆州县令,大家若是还想做生意,就得捧着他。
调笑一番过后,有人便忍不住开口问了正事儿。
“步池兄,这城门打算封到什么时候?你也知道,庆州城土地贫瘠,粮食丰收有限,若是一直封下去,到时城内无粮,再加上瘟疫肆虐,恐引起百姓暴动啊。”
带头说话的是庆州城内最大的粮商,这番话虽然表面上是为了庆州百姓考虑,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虽然米价因封城而大幅上涨,可他们所剩的存货已经不多,封城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所以剩下的米得留着。眼看着米价还在上升,可因为封城他不能从别处低价购米,再在庆州高价卖出。
这赚钱的法子就在眼前,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让他怎么能不急。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坐不住了,事实上,自封城闭户以来,几乎所有商家都是亏空,他们这次之所以来赴会,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这事。
“是啊,最近人人自危,百姓足不出户,我们这东西卖给谁呀?”
“依我看,得想个办法消除百姓的恐慌。”
“可瘟疫还在,谁敢冒着生命之危出来?”
“步池兄,你看这……”
刘枞看了一眼在座的各位商家,这些人往日里的确给过他不少好处,他也不能断他们出路,逼得急了,恐生是非,说不定反而坏了他的事。
“这城门还得继续封。”刘枞说完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但不会一直封城,各位稍安勿躁,且忍耐些时候,至于百姓不敢出户,东西卖不出去,这事儿待我明日发几则官府公告,说明瘟疫已经控制住,百姓的恐慌也就消除了。”
“还是步池兄有办法。”
“那瘟疫当真已经控制住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刘枞抬眼看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自然没有。”
那人被刘枞这么一看,讪讪一笑的低下了头,眼中却带了些忧虑。
随即肩膀被人一搂,“士杰兄,这瘟疫控没控制住有什么要紧?反正东西又不是我们亲自去卖,我们只要等在家里收钱就行,你且放宽心。”
被叫士杰的男人抬起头看说话的人,认出这人来,庆州城内比较大的赌坊皆是他的产业,本就因为他的赌坊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李兄喝醉了。”詹士杰不欲与他多说,因此敷衍道。
“我没醉,就是有些尿急。”男人脸上酒意盎然,连眼皮都泛着红。
他说完便笑着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众人皆知其意,因而没人叫住他。
事情的事情说妥了,众人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有人笑着问:“李兄去趟厕所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隔壁便传来碰撞声。
众人出门去看,却见迟迟未归的正人躺在地上唉声□□,隔壁包厢的门断成两半。
“什么回事?”刘枞皱着眉问。
躺在地方的人此刻酒已经醒了一半,他看到刘枞过来,气焰便又嚣张了起来,“步池兄,今日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刘枞看向包厢,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却连个面都不露。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我绿烟楼闹事?”说着,刘枞便迈步走进包厢,入眼便是一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旁边站了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刘枞,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轻飘飘的,钻到刘枞的耳朵里却让他身心一震。
“敢问阁下”刘枞话还没说完,轮椅上的男人转过身来,他瞬间吓破了胆。
“殿殿下。”话还没说利索,接着就是一个大礼,“微臣拜见殿下。”
刘枞是进士出身,当年进京赶考之后,便被派到庆州做县令,地方官员非皇上召见,无事不得进京,所以刘枞已多年不曾离开庆州。
可面前的这位,他却是见过的。
与其他地方不同,在上京,酒楼饭馆多是文人学子聚集之地,故而很多达官贵人无事也爱往这俩地方凑,以招揽有潜力的学子,当年科举放榜之前,他曾在酒楼中就着隔断远远见过大皇子一面。
那时他曾感叹大皇子龙凤之姿,可惜不良于行。
他一跪,跟在后面的其他人也纷纷跪地,其中一人冷汗涟涟,正是先前被称为李兄的男人。
“你认识孤?”秦述问。
刘枞老实回答,“臣曾在上京见过殿下一面。”
秦述滑动着轮椅,慢慢来到刘枞面前,低沉的声音在刘枞头顶响起。
“庆州瘟疫肆虐,百姓惶恐不可终日,而你还能够在这里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刘枞,谁给你的胆子?”
刘枞以头触地,连磕了几个头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臣有罪!”
秦述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眼中平静如波,“第一个被确诊的人是谁?是在何时发现的?”
“这……”刘枞趴在地上,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回答:“是一名游历郎中先发现的,时间大概是……是一个月以前。”
“人呢?”
“人在……在……”刘枞心中惶恐,不敢说自己把人关在大牢里了。
秦述不耐烦的打断,“不管人在哪里,今晚孤要见到人,另外,派人搭建临时屋蓬,便于安置确诊百姓。”
刘枞埋头称是,不敢抬头看轮椅上的人。
“退下吧。”
地上跪着的人如蒙大赦,起身就要退出房门。
“慢着。”秦述抬眼看着这些人,慢条斯理的说道:“庆州如今正遭大难,控制预防瘟疫处处皆需要银子,各位想必都很愿意慷慨解囊,助庆州度过此次难关。”
被秦述如此看着,不久前还事不关己的商贾们纷纷表明忠心,“草民自当竭力而为。”
秦述满意了,摆手道,“退下吧。”
话一落,众人纷纷离开,生怕走的晚了被留下,一个眨眼,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赵夏卿全程没有开口,只站在一旁看着顾子策凭借他的皇子威仪吓得这些人两股战战。
“没想到殿下仅凭几句话便让这些人吓破了胆,只要官府愿意出手,相信瘟疫之祸不日就能遏制。”
“你以为刘枞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出手干预瘟疫的蔓延?”
这问题赵夏卿之前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因此很快便说出原因,“是因为政绩?”
秦述点头,“年底就是各地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若所管辖之内,在任期间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再经过一番打点,升官乃是易事。”
“百姓是否安居乐业,社会是否太平这些很难去具体衡量,多以管辖地是否有天灾人祸来衡量,纵然瘟疫之难错不在刘枞,可他身为此地父母官,定然有责,来年升迁也就无望了。”
赵夏卿闻言说道:“难怪他会铤而走险。”
秦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今日孤突然出现,他们毫无准备,才会惊慌失措,等回去之后为了各自的利益,必然会商议对策,或是联手糊弄孤也未可知。”
说完秦述忍不住叹了口气,“庆州若想恢复往昔,没有那么简单。”
赵夏卿看着顾子策带着忧虑的脸庞,心中暗自对这位主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多了些别的感觉,他甚至忍不住去比较。
若今日是二皇子在这,他会不会出手干预这件事。
大抵也是会的,可他应该不会向顾子策一样,把自己此行目的放在一边,为一城百姓的性命之患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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