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恩师孽徒
清宁殿一片死寂,唯有哭声。
郑华妃伏在温软的毛毯上,嚎啕大哭。
与昔日的娇美华贵不同,此时的她不施粉黛,双眼红肿,脸上有清晰的泪痕,声音已彻底嘶哑:“娘娘,皇后娘娘——”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双手死死攥住毛毯,已是泣不成声:“七皇子……”
七皇子的脸上,从左眼角到右脸颊,被划了一道极为狰狞的刀疤,险些就没保住眼睛,鼻梁也彻底歪了。
且不说有了这么一张脸,这辈子都与皇位无缘的事情,单单说这恐怖的伤痕,又有哪个做娘见了,心中能好受?
郑华妃只有七皇子一个儿子,平日还不养在自己身边,想见一面都难,从而愈发想念。如今唯一的希望没了大半,一想到这是秦政害的,偏偏这个害人的罪魁祸首最有可能做皇帝,如何能忍?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儿子,甚至为了家族,也不能让秦政好过!
沈曼被她哭得头疼,眉头不由蹙起。
这件事情,她也是比较心烦的,秦政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自然会冷了人心,几乎没什么人还会支持他了。但他毕竟是在清宁殿长大的,算是沈曼教养的,故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又为秦恪的病情担忧了好一阵子。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呢,郑华妃就跑过来哭哭啼啼了。
要换做平时,沈曼早将郑华妃给赶出去了,可现在……她毕竟不是那么冷漠的人,还有政治方面的考量,才任由她跪着一直哭。
就在这时,秦琬缓缓走了进来,虽早被人告知了这件事,瞧见这一幕,仍是装作不知的样子:“郑华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郑华妃见到秦琬,先是有些害怕——房陵公主被杖毙的时候,她也被勒令看完全程,一闭上眼都是房陵公主凄惨的死状。可想到秦琬能做主,那些害怕也就被压在心底,故她爬了几步,拉着秦琬的衣摆,哀求道:“殿下,求求您,为七皇子做主吧!”
秦琬避开了郑华妃,到底是四妃之一,按理说,秦琬是不能受郑华妃这样大礼的,就算她权倾天下,必要的尊重仍旧要给,不能不把别人当回事。所以秦琬缓缓蹲了下来,亲手将郑华妃扶起。
早有机灵的人给郑华妃看座,郑华妃虚着身子坐下来,就听见秦琬说:“六皇子竟这般不恤手足,我也非常吃惊,又有乔睿谋反一事。我已将两位皇子的师傅全部下狱,好问问他们,平素到底教了二位皇子什么!”
沈曼目光闪动,知秦琬这是在剪去秦政本就不丰满的羽翼,嘴上却说:“皇子之师,皆是一代名宿,悉数下狱,动静太大。”
“不过是让人盘问一圈罢了,若与谋反无关,我自会将他们放出来。”秦琬淡淡道,“这些人治学或许有一套,可要说为人师表,教书育人,却有些名不副实。我若没记错的话,他们对六皇子,就没有一个不是称赞的。”
卷入谋反大案,被秦琬评价“名不副实”,又有六皇子谋害七皇子的铁证在。这些大儒就算侥幸从天牢里出来,名声也全毁了,别说再度入朝为官,就是想做闲云野鹤,也要看别人买不买账。毕竟,他们的得意门生六皇子,究竟做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瞒也瞒不住的。
这些大儒,每个都有很多的学生,就算只有二三成做官,也是一股很庞大的势力。只可惜,他们的学生都会被恩师,或者说同门师弟秦政给牵连,仕途自然也不会太顺畅。
倘若六皇子犯得是别的事情,这些人可能还会拧成一股绳,把注压在六皇子身上,豪赌一把,也好咸鱼翻身,总比如今的半死不活,不知前路何在好。偏偏六皇子在生死关头暴露出了极度冷静理智却残酷冷血的本质,如果能选,别说是臣子了,就算是奴婢也不愿跟这种主子啊!
没错,皇子的导师们都是江都公主选出来的,但这份名单是吏部草拟,中书省和门下省,还有诸位宰相都商议过,最后由江都公主决定的。牵连这么广,谁敢攀扯责任,把这件事往江都公主身上推?那不是把朝廷中枢的重臣全给得罪了么?
沈曼对这种处理方式非常满意,便道:“六皇子受了惊,这些日子便好生修养,也好好读书,明白何谓孝悌。待到新的老师选出来,再去含象殿读书不迟。”言下之意,便是将六皇子给软禁了,什么时候出来,完全说不准。所谓的“好好读书”,话已经说得非常重,甚至可以说,有这么一句话,六皇子想要继位,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可是……郑华妃咬了咬牙,不甘地退下。
六皇子如果不能继位,七皇子又是这个样子,还未命名的八皇子与九皇子,又以九皇子来得更为康健活泼。偏偏九皇子与六皇子一母同胞,都是卢贵妃生的,如果是立幼子的话,不还是便宜了那对母子?
秦琬察觉到郑华妃的心思,等她走了,便对沈曼说:“阿娘,老八和老九,让他们的生母自己抚养吧,不要再抱到清宁殿来了。”
现在的她,倘若连襁褓中的小儿都要忌惮甚至对付,那也太可笑了。
沈曼对后宅女人的想法了解得更加通透,便道:“确实,老八和老九……身体也太弱了一点。”小孩子嘛,总是比大人好对付的,大人尚且一个风寒着凉就没命,何况小孩呢?
郑华妃不想九皇子有继位的希望,卢贵妃也不希望八皇子捡漏,至于她们会做什么,谁知道呢?后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善良的时候,一直干干净净的,一旦起了个头,哪怕只是念头一闪,也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了。
秦琬既然这样说,就代表她已经很有把握,如此一来,沈曼自然不需要抚养庶子来稳定自己的地位,最好的做法便是万事不沾,任由她们去斗。这样既不需要承担责任,也不会背负罪孽。
想到这里,沈曼眉头紧缩:“对了,李贤妃和常山公主,你说怎么办?”
她之前对李氏和秦织一直是印象很好的,知道她们是受了秦绮的连累,现在却不舒服极了——嫡亲的母女姐妹,就算一个字都不吐露,难不成你们真连半点异常都没发现?若非恪郎命大……
光是想想,沈曼就很不高兴,对她们也有了意见。
“贤妃娘娘一向知礼守节。”秦琬沉吟片刻,才道,“至于常山,她和邵旸也分离了好几年,是时候团聚了。”
沈曼不置可否:“只是如此?”
虽然知道秦琬说的“回来”,便是明升暗降,不再给予驸马邵旸实权,沈曼仍旧不满意。
没错,对任何有野心的男人来说,仕途戛然而止,从有作为变得只能混日子,都是不能忍受的,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力度太小,有些不够呢?
“不管是对一个妻子,还是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惩罚都够了。”秦琬回答道,“她见我愠怒,仍敢站出来为房陵求情,虽说有些不识时务,到底心肠不坏。倘若常山冷静地与房陵撇清关系,我倒会看不起她。”
作为一个妻子,因为自己的缘故,令丈夫本来好好的前程就这样断了,自然会痛彻心扉,哪怕如果没有她,丈夫本得不到这前程也一样。作为一个母亲,眼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自己却惴惴不安,唯恐当权者还在计较那件事……秦琬并不知道常山公主有没有察觉出房陵公主的异动,或许没有,或许有,只是不说罢,那就这样好了。她也没对常山公主做什么,一世的荣华富贵,安稳无忧,仍是给了,也只是这些了。
想求再多,光凭血缘可不够,得拿出诚意来。
沈曼不置可否,但也懒得和常山公主计较:“你说这样,那就这样吧!”
与此同时,卢贵妃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桃花印记,轻轻浅浅,却有种说不出的诱惑。而这位贵妃娘娘平素也有个习惯,就是去摩挲这块印记。
这是她赖以为生的根本。
皇帝为什么大难不死,其他人都不懂,她却最清楚——江都公主权倾朝野,谁知道她再多尝几年权利的滋味后,肯不肯放权呢?所以啊,皇帝最好活得长一点,活到六皇子二三十岁,九皇子也十几岁了,这才刚刚好。
若非如此,她怎会冒着危险,纵然身边有那么多眼睛一步不错地盯着,也要添一点泉水?
可……
“不就是推了七皇子一把么,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卢贵妃想到自己的二儿一女,登时心乱如麻。
泉水,还要不要再加呢?
再加的话,皇帝活得越长,江都公主的权势肯定越大;可不加的话,如果皇帝真……他们母子在脾气越发古怪的皇后,还有越来越心狠手辣的江都公主手底下讨生活,按现在的情况,皇后定会立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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