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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露水夫妻,不到头


勤政殿围满了太医。

乌兰因失血过多,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昔日灵动娇俏的脸,苍白如纸。

阿九坐在榻边,看着沉沉睡着的她,喝命太医救治。他多希望下一瞬,她就睁开眼,起来,蹦蹦跳跳地往马厩里跑,边跑边唤他:“阿九,走咯,赛马去!”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梦呓。

阿九轻轻将耳朵贴上去,模模糊糊听到她念及“慎儿”。

“去,将皇长子带过来!”阿九吩咐道。

不多时,孟昭云牵着皇长子刘慎,走进勤政殿来。

皇长子哭着伏到榻边,道:“孟娘,孟娘,您回来了,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父皇,孟娘她怎么了?”

阿九道:“慎儿,这些天,你想念孟娘吗?”

皇长子腮边挂泪,重重地点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日日想念孟娘。孟娘教儿臣骑马,给儿臣讲故事,哄儿臣入睡,孟娘待儿臣好。”

阿九欣慰又心酸地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的眼泪,孩子的想念,孩子的喜爱,骗不了人。他把慎儿交给她抚养,她把慎儿当成自己的孩子,百般疼爱。被逼离宫,她还惦记着慎儿。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这份善良,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无比难得。

“慎儿,你往后天天都来看孟娘,等她醒来,好吗?”

“好。”皇长子认真地答应道。

孟昭云跪在离床榻两丈远的地方,低着头。她见乌兰伤得这样重,心中惭愧,不敢上前。她又担心方贵妃的计划败露,自己牵连其中,难以保全。乌兰应该不会原谅她了吧?她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汗。

阿九的目光扫过她。

“你是昭阳的姊姊。宫里是非多,往后,立了中宫,要面对的事更多,昭阳单纯,你该多替她掌掌眼才行。明白吗?”

立中宫?

孟昭云听了这话,心惊胆战。官家不仅寻回了乌兰,还要晋乌兰的位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好,还好,听官家的口气,没有惩罚她的意思。她连忙叩头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娘娘。”

“她母家无有父母弟兄,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按本朝惯例,立后大典过后,要推恩皇后母家。朕会赏你一个爵位。你就留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阿九徐徐道。

孟昭云慌得大气都不敢出:“官家天恩,奴婢不敢受,不敢受……”

殷鹤来了,在殿外恭候着。

阿九起身,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檐下。

暴雨已经停了。四月维夏。宫殿、绿草,被雨水洗去尘垢,湿湿的,润润的。一道彩虹横跨空中,像一座七彩桥。

殷鹤行罢礼,道:“官家,皇陵都已清扫干净。天象官汪靳和昨夜戍守皇陵的侍卫官,自尽了。”

阿九叹口气,道:“人死了,罪孽就入土吧。九族,不诛,流放琼州便罢。”

“太后从地宫里出来了,她闹着要见您。微臣不敢擅专,亦不敢让她回宫,如何处置,请官家示下。”

殷鹤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太后要微臣一定将此物交给您。”

阿九看向不远处宫殿瓦片上的一只鸟。

那鸟时飞时停。

阿九接过白帕,握紧,沉吟片刻,道:“不必见了。太后有了年岁,便留在皇陵安养吧,一应用度照旧,无需回宫了。你告诉她,她仍然是本朝的太后,尊位不变,朕答应她的,依旧会照办。乔国公一家,让他们往后收敛些,朕便不会降罪。”

“官家天恩。”殷鹤俯身道。

阿九仰头,道:“朕与乔阿娘,母子一场,无论她做错什么,朕都应做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十一年前,乔香儿力主他登上帝位,虽然她有她的私心,但他亦应该感念。

“七皇兄……怎么样了?”阿九犹豫一番,开口问道。

“已无性命之忧。”

“就暂将他囚禁在皇城司吧。”

“是。”

阿九回头,看了眼殿内。

殷鹤道:“微臣有罪,方才,赶往皇陵迟了一步,让官家身遭大险。幸得宸妃娘娘,以己之力争取了时辰,拖延了七皇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臣已查明,宸妃娘娘离宫之后,被七皇子所掳,扣押在村寨,原打算今日用来做要挟官家的人质。宸妃娘娘却逃脱了,奔赴皇陵救驾。实堪有勇有谋。”

阿九点头:“方砚山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殷鹤摇头。

正说着,宫外的号鼓敲响。

报信的兵丁下了马,手举朱色字迹的军报,喊道:“前方来报,八百里加急!求见官家!”

那兵丁一路快跑,到了勤政殿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将军报呈予阿九。

阿九看完,向殷鹤道:“方砚山首战告捷。”

殷鹤、檐下的侍卫,殿内的太医,全都跪了下来:“官家大喜,朝廷大喜。”

阿九折身,到勤政殿的桌案前,坐下。

军报上的字,像一簇簇火焰,在他的眼前跳动着。

七皇兄告诉他,飞雪门的雇主,是方灵山。

到这个地步,七皇兄是没有理由对这样的事情撒谎的。

他相信七皇兄。

方灵山能对昭阳如此丧心病狂,其狠辣可见一斑。

他原想去贤德宫,问个明白。但现在,他打算将这件事掖在心里了。一则,方灵山到底身怀龙脉;二则,方砚山在前方打仗,后宫方灵山这里若出了事,难免动摇军心。

话说回来:方灵山的举动,方砚山知道否?他有没有助纣为虐?

阿九前思后想,对方家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自从废了宋丹青,宋誉铭去了岭南修渠,方家一枝独秀,越发没有忌惮了。

“殷鹤,下一道调令,宋誉铭上报消息,有功于社稷,命他回临安,官复原职。”

“是。”

至于宋丹青,就还让她在冷宫多反省一阵子。等昭阳的中宫之位坐稳了,便放她出来,许她做个修仪、婕妤什么的。给宋誉铭几分情面,也给皇长子几分情面。

这样想着,阿九逐渐平静下来。

他召来内侍官和工部官员,开始准备立后事宜及昭阳殿的建造。

诸事毕,他回到榻边。

孟昭云已带着皇长子歇息去了。

他看着依然在昏睡的女子,抚着她的脸颊。

昭阳,前朝波云诡谲,后宫算计重重,朕要你永远陪着朕。

窗外的梨花已经落尽了。阿九忽然发现,他内心对于梨花的渴望、执念,已经没有从前那么重了。他还是很担心白若梨的安危,希望她能从西狼人手上被解救出来,希望她能毫发无损地回临安,但是,十一年来那种爱而不得的一往情深,就像朝阳升起前的霜露,一点点淡去。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漠南草原。

前方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入王帐。

忽穆烈满腔愤怒,心疾勾起旧伤,他站在沙盘前,深深皱眉。

方砚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更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中原朝廷避战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让他的激战之心冷却。他视西狼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誓要决一死战。

方砚山初战的胜利,唤醒了汉人们沉睡的耻辱之心。边境已经有不少边民自发组织义军抵抗了。汉人们伏地而泣,翘首以盼王师。

这样的情势,让忽穆烈忧虑。

偏偏,漠北传来战报,速不台将军攻打格鲁吉亚王国之战,西狼军在太和岭失利。

这可真是腹背受敌。

西狼必须放慢征服的脚步了。

军师道:“大汗,咱们不能再跟中原人打下去了。速不台将军那边,急需援军。”

忽穆烈道:“看那方砚山的架势,岂是肯善罢甘休的?恐怕,本汗现在就是想停战,也停不得。”

“大汗,死牢中的那个女子,可以派上用场了。您派使者去跟方砚山交涉,若他不停战,便杀了他的夫人。割下人头,挂在军旗上!臣早已打探过,这个方砚山与他的夫人恩爱甚笃,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夫人丧命的。”军师道。

忽穆烈道:“甚是。”

翌日开战,他命人将白若梨绑在阵前,威胁方砚山。

方砚山几日不眠不休,双眼通红,看到白若梨一身白衣蒙了尘垢,秀丽的面庞消瘦了许多,西狼鞑子将弯刀架在她的脖颈上,他的心被凌割,此番情形比让他身中数刀还要难受。

他的长枪第一次在战场上收回了!

“若梨——”他喊了一声。

白若梨看着他。

夫妻俩隔着硝烟弥漫的战场,一眼万年。

“砚山,你不能停战!你想想你这么多年的宏愿!为了我一个人的性命而停战,不值!你对不起阵亡的将士们,对不起百姓的期盼!人固有一死,我不怕!”

她用尽力气,嘶喊着。

随即,她笑起来:“我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方砚山咽下心痛。

她懂他,他自也是懂她的。

“若梨,你走在前面,待为夫了却国事,便来陪你。”方砚山回道。

这夫妻俩,压根儿是不怕死的。忽穆烈见状,一挥手,兵丁举起刀,眼看就要砍掉白若梨的头——

军师忽然大声喊了“慢”。

电光石火间,他想出一条绝妙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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