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皇后一夜承恩
阿九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榻边灯火幽幽。
他看见乌兰搂着知意,趴在榻沿上,睡着了。知意的小脸上,犹有泪痕,约莫是哭累了,倦极了,才肯睡去。乌兰的手臂,似雌鸟的羽翼,紧紧护着知意。仿佛在睡梦中,仍恐失去。
小桌上摆着半碗黑色的汤药。
屋内萦绕着苦涩的气息。
阿九环顾四周,云顶檀木梁,墙壁斑斓绚丽,帘上画着百鸟朝凤,架上摆着一尊玉质的送子观音。
他知道,此处是昭阳殿。他记得很清楚,这尊玉观音,是昭阳殿初初落成时,他命人从南洋佛国请回来的。只在路上,便走了两月有余。观音请回来没多久,皇后有孕了。阿九一直认为这当中有玉观音的功劳。
后来,皇后因种种原因,迟迟没有迁宫至此。
等到她住进来,已物是人非。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第一次躺在昭阳殿的这张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景下。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
乌兰听见动静,醒了,忙将知意放在床上,扶了他一把,给他垫上软枕,让他靠。
“什么时辰了?”阿九问。
“那会子敲的三声更鼓。到现在,怕是子半了。”乌兰道。
“你自己在这里守着,太医呢?内侍宫人们呢?”
“太医开完药,守了大半日,亥初,我让他们都回去了。内侍宫人们,我怕他们吵到你,命他们帘外伺候。”
“朕……怎么被抬到这里了?”
“我吩咐的。”乌兰轻描淡写道。
其实,今天阿九昏倒后,南宫门闹腾了好久。
赵如云闻讯而来,要将阿九抬到自己的寝宫祥云轩。她趁机驱逐乌兰,道:“官家已然有旨,放你出宫。你快快离去吧。”
她主理六宫日久,宫里人都向着她。她发了令,施了颜色,一众宫人内侍们欲过来拉扯乌兰。
乌兰抱着知意,厉喝一声:“官家从未废后,本宫依然是正宫,公主之母,谁敢放肆!”
乌兰眼里的煞气,震住了意欲动手的人们。
虽然孟皇后见罪于官家,被囚禁一年。但,官家有多宠爱知意公主,阖宫尽知。
如今孟皇后抱着知意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不敢轻易上前了。
赵如云作通情达理状,道:“皇后娘娘既然费了如此大的工夫想离开,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机么?待官家醒来,有何变数,可不好说。届时,皇后娘娘后悔都来不及了。臣妾这番话,可是为皇后娘娘思虑。”
乌兰冷冷道:“本宫走或不走,与你无干。”
接着,喝命内侍:“将官家抬去昭阳殿。速速请太医过去诊治。”
赵如云拦阻:“官家怎么会愿意去你的寝宫?”
乌兰扫了她一眼,道:“本宫知道淑妃出自武将之家,不知拳脚功夫如何。要不要现在,讨教讨教?”
“你!”赵如云气得面色发白。她早就听说皇后武艺颇高,且性情粗蛮。这要是当着宫里的人的面,打了她,叫她这个一品淑妃往后颜面何存?
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官家被抬去昭阳殿。
南宫门这场“夺夫”交锋,让机关算尽的赵如云吃了瘪。
千算万算,算不到官家会昏倒。
千算万算,算不到知意公主会在场。
千算万算,算不到皇后会自己留下。
如今,她只企望官家不会发现她对今日宫防变动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赵如云稳住心神,回了祥云轩。
安嬷嬷端了碗汤,递给她,道:“娘娘,这是老夫人亲去道观,找赛神仙求的坐胎药,您趁热喝了吧。”
安嬷嬷是赵府陪嫁过来,与赵如云一同进宫的,体己人。
赵如云这一年来,不见有孕,赵府上下甚是焦急。
“喝,喝,喝,本宫喝便是!母亲巴望着本宫能生个凤子龙孙,难道本宫不想么!”赵如云从安嬷嬷手里接过坐胎药,一口气喝下去。
谁知,喝完肚子里一阵难受,拼命地呕了起来。
赵如云道:“什么赛神仙活神仙,开的药若是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应是不会,老夫人说,京中许多诰命都喝了的……”安嬷嬷迟疑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娘娘不会是已经有喜了吧?”
贴身宫人燕儿道:“娘娘月信已迟了七八日了……”
昭阳殿内。
乌兰命宫人将剩下的半碗汤药热了热。
她亲手喂给阿九。
银烛笼纱,翠屏不照残梅怨。洗妆清靥湿春风,楚梦留情未散。
两人好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对过了。
若非药入喉,苦得钻心,阿九险些以为是幻觉了。
“太医说,你的病……”乌兰只说了几个字,便哽住了。
阿九摆摆手:“你不要被唬住了,那些吃皇俸的太医们老朽了,惯会吓唬人。”
乌兰觉得,心似梨腹,酸得紧。
她不知道,原来阿九有许多旧疾。天命十二年岁尾,在贤德宫,受穆雪松“十步香”所侵,毒素未清,勾起旧疾。后又忙于国事,急于趁无战之际安治民生,时常通宵达旦,伏于案上,身子如被虫啃食了多半的橼木,摇摇晃晃了。
阿九笑笑。
早年被送去北凉做质子。关在笼子里。餐食不继。如狗如彘。失去的不仅是尊严,还有康健的体魄。
死生之事,天命所达。他无可奈何。唯有在尚能主事的时候,谋划好后路。
“昭阳——”
他唤了她一声。跟从前没有知晓她身份时的口吻一样。嗯,她是昭阳,她是他的小伶人。
乌兰放下药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对他,有怨。到头来,却狠不下心。
知意醒了,茫然地凑过来,喊着“爹——爹”。
阿九抱着知意,抱着乌兰。
三人在昭阳殿的灯火中,有一种苍凉的温暖。
“昭阳,谢谢你不走。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他伸手,拂去她额前的发:“朕想,好好栽培悯儿。那孩子,有砚山之勇。将来,或可成大器。”
乌兰点头。
“咱们的知意,将来给她寻个读书人家。”阿九道。
“好。听你的。”
夜愈发深了。
乌兰和知意躺在阿九身边,三人在苦涩的药味中睡去。
翌日,宫中似变天一般。
“皇后一夜承恩”的消息,传遍宫闱的角角落落。
宫人内侍们皆道:孟皇后,复宠了。
就连奉圣夫人,亦跪在昭阳殿外请罪,求皇后娘娘宽恕她昨日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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