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官家还没死,轮不到你猖狂
那口棺刺着阿九的眼。
明明是焦月的天,烈日之下,他的影子却十分苍凉。
“那是什么?”他问道。
侍卫、内侍们皆跪下来,一声不敢吭。
阿九厉喝一声:“朕问你们,那是什么?”
紧随其后赶来的知安,见此情状,再也忍不住,跪在阿九面前,泣道:“父皇,姐姐在雁南关为国捐躯了,悯哥哥派兵士,将她……将她的尸首送回来,她就在棺里……父皇,请您节哀,姐姐敬您爱您,一定不愿意让您伤心。姐姐自小便聪慧有灵气,与凡人不同,她现在离了尘世,是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阿九一步步走向那口棺。
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他却不敢再上前了。
他不忍心去看棺里的人。
他绝不相信,他的女儿知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知意一定会穿着一身红衣,在繁花似锦的时候,回到宫廷,一边向他跑来,一边笑着喊:“爹爹,爹爹——”
她每次喊他爹爹,都像是回到小时候。
她人生中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爹爹”。那时候她的牙还没有长全,流着口水,胖乎乎的小手喜欢在阿九脸上蹭来蹭去。
“爹爹——吃。”
“爹爹——抱。”
他猛地转身,摇摇晃晃地往昭阳殿走去,嘴角还带着笑意:“知意,爹爹去昭阳殿等你,等你,你不会不认识路的,对不对?”
有内侍上前,想去搀他,被他一把推开。
抬棺的那些兵士,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有旨意,公主之棺,安放在何处呢?
知安看着父皇的背影,想了想,道:“将棺抬去昭阳殿吧。”
尔后,传来内侍监的人,吩咐下去:“在昭阳殿布灵堂。”
阿九坐在昭阳殿的檐下,任周边的人忙碌着,他的眼睛直愣愣地,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不到半个时辰,昭阳殿披上了一片白,就连灯笼,亦换成了白色。
庭院中的虎刺梅,因太过于红艳,内侍监掌事命人撤去。
阿九见有人搬虎刺梅,方如梦初醒,大喊道:“不许动!”
内侍们连忙放下,不敢动了。
虎刺梅的红,衬着白色的帷幔,格外刺眼。
半喜,半丧。
皇家御用的和尚、道士们,在棺前念经超度。
一身黑衣的殷鹤走进来。
阿九道:“阿鹤,你去,把皇后叫来。快。”
殷鹤看着阿九的模样,分不清他是清醒着,还是糊涂着,犹豫道:“这……”
“快去啊。朕的话,你难道不听了么?”阿九道。
殷鹤忙俯身:“臣不敢。”
阿九认真道:“皇后跟朕在一块儿等,知意就不会不回来了。”
殷鹤道:“官家,您忘了吗?皇后她……”
“快去!朕让你快去!”阿九的脸上已有愠色。
殷鹤无法,只好领命:“臣遵旨。”
皇城司的昭狱,潮湿阴暗。
走出来,阳光刺眼。
乌兰再度迈入宫廷,像是度了两重天。
逻卒将她往昭阳殿引。
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逻卒只说是“官家传召”。
阿九传召她做什么呢?与储位有关?与西狼的战事有关?
其实,她倒愿意被关在昭狱里。
身在昭狱,外头所有的纠纷,都与她无关。
战事胶着,她不想夹在其中。昭狱里,宁静安然,于她而言,是好去处。
直到她走进昭阳殿,看见灵堂。
庭院沉沉白日斜,绿阴满地又飞花。
阿九如常地对她说:“你来了。”
乌兰停住步子。她不知道灵堂为谁而设,祭的是谁。
阿九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道:“我们一起等。”
“等谁?”乌兰问。
“等知意。”阿九道:“我们两个人都在,她就不会迷路了。她会很快回来的。回来我身边。再也不会离去了。”
乌兰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甩开阿九的手,奔至棺木边,一把将棺木的盖子推开。
棺木里躺着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知意。
我的孩子,你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在娘眼里,你现在的样子,跟娘刚把你生出来的样子,没什么分别。都是娘的至爱。娘多想你还在娘的身体里啊,那么温暖,那么安全。
孩子啊,你跟娘说,你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乌兰像母畜一样,仰头悲鸣。
她双手扒着棺木,不肯松开。
乌兰的悲痛,打破了阿九的掩耳盗铃。
他终于不能再沉睡在幻境里了。
那道打开的棺,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沟壑。
他只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瘫在了地上。
“知意死了,是被西狼人害死的……”他喃喃道。
须臾,他笑起来。
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府,惨烈而阴森。
他扑过去,掐住乌兰的脖子。
“你一直都想离开朕,因为女儿,你才留下来。你现在满意了吧?女儿没了,你与朕再不相干了。你可以回西狼了,回到杀死女儿的仇人那里。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割舍下西狼,从来没有割舍下忽穆烈那个吃人的老匹夫!朕容你到今日,害了自己的女儿。朕恨毒了你,朕也恨毒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当年发现你身份的时候,痛痛快快一刀结果了你。”
知意的死,击溃了他仅有的、残存的希冀。
他与乌兰,是知意的生身父母,就像两个同时溺水的人。原本应该是世上最感同身受的两个人。却因乌兰的身份,他把乌兰归结到杀死知意的敌人的队伍里。
他觉得他和乌兰那一线由知意维系、支撑起来的脆弱感情,在这一刻,都留不住了。
小五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昭阳殿。
见到这一幕,他不假思索地上前,握住阿九的手腕,不让阿九继续掐乌兰。
这种时刻,也只有他敢这么做了。
“皇叔父,请您三思,莫要伤害皇婶母。”小五道。
少年人的蓬勃,衬着阿九的病态。
侄儿对皇后的维护,那样坚决,坚决得莫名其妙,坚决地别有用心。
“淮南郡王是不是拿准了,朕除了你,没有别的立嗣人选了?”他自嘲般地笑笑。
笑自己到头无嗣。笑自己呕心操劳。笑自己两手空空。笑自己夫妻缘薄。笑自己在皇位上摇曳一生。笑自己痛失爱女。
小五跪下来:“侄儿万万没有这样想。”
“朕还没死,轮不到你当家。莫要太心急。”阿九缓缓道。
满宫苑的人,听到这话,黑压压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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