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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把夫君,让给姐姐吧


白若梨在这一夜,似乎走了很长的路。

从黑水镇,到洛阳。从洛阳,到临安。又从临安,到北境。

她从及笄之年的少女,走到花信年华的小妇人,再走到新丧的寡妇,到最后,走到一身戎装的将帅。

方砚山穿着七夕身死那天的袍子,站在不远处,冲她笑。

她说,砚山,你带我走吧。

方砚山摇头。

她说,砚山,我的双眼,好痛,好像被挖空了一样,我的心也被挖空了。

方砚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的手,满是茧,粗糙温热,抚在她脸上,痒痒的。

她眷恋地蹭着他。

突然,方砚山的手抽走,一阵大风将他刮到奈何桥。

她仓皇地喊着:“砚山,砚山——”

“夫人,您醒了?”

耳边,传来军中将官沉重的声音。

白若梨觉得屋内很冷,双眼缠着布条,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用手去扯掉布条,将官连忙道:“夫人,不可,您的双眼中进了西域毒虫,军医说必须将腐肉和毒液清除,才可保命……您现在不能动,这北境天寒地冻的,一应药材不如临安齐全,若是疮口再流了脓,可就麻烦了……”

白若梨道:“你是说,我的眼睛……被挖掉了?”

将官沉默一会儿,跪在地上,流泪道:“夫人,此乃不得已之举。属下等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没了性命。属下愿领夫人责罚,打多少军棍,都甘愿。”

原来,在幻境里,她觉得自己双眼被挖空,竟是真的。

戍所的门打开,军医端了汤药进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随之飘了进来。

有一片雪花,恰好落在白若梨的手心,凉凉的,湿湿的。

白若梨问道:“下雪了?”

“是,夫人,昨夜下雪了。北境骤然又冷了不少。”

白若梨似想起什么,神色凝重。她从军床上下来,摸索着,走到沙盘边:“传我的军令,今日,派三千名士卒挖战壕。另,让仓官清查一下,看军中的弓弩还剩多少?”

“夫人,咱们……又要打仗吗?”将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不如此,咱们这一劫,难渡。”白若梨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她根本无暇为双眼失明而悲伤,为亲父之死哀恸。

有更要紧的事,需要思量。

此番,出了这样的意外,讨回失地的事,无望了。她没想到,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看押那木罕王子的场所——西狼一处废弃的军用仓库,明明十分精妙,却因此惹了大患。那木罕王子的兄长蒙哥赤,应该是暗中发现了这个藏身之所,但是不告诉忽穆烈,就等着她将那木罕王子带到四平台的路上动手。如此,国仇在前,家恨在后,西狼的所有人都会恨她,而无暇追责内纷。祸水东引。

蒙哥赤料到,她冒险将那木罕王子藏在西狼的地盘上,为了不引人耳目,不会带太多人手跟随。这是很好的动手时机。

那木罕王子中毒后,蒙哥赤跑了。她本可以和秦恕一起,将那木罕王子火速转到中原戍所,再慢慢与忽穆烈斡旋。

可惜啊,她败在了自己的善良和信义上。

她担心拖下去,那木罕王子真的死了。

那少年,毕竟无辜。口口声声地叫着“阿姐”。眼神明亮又清澈。

她想着,早一些到四平台,西狼有解药,那木罕王子能早一点得救。

她想着,连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都知道,中毒乃是内纷,老谋深算的昆仑大汗会不知道?

然,西狼人和汉人,是不一样的。

《左传》中有一句话:胜之不武,弗胜为笑。

汉人哪怕是对待敌人,也将“胜之不武”作为可耻的事。

但西狼人,并不如此。

白若梨,单刀赴会。

前方是龙潭虎穴。

如此,一步步错下去。

这一场较量,她输了。

六百里失地,付诸东流。

眼下,她需要做的,是马上与西狼休战。

北境即将天寒地冻。

如果让西狼人发现,中原有怯战之意,会趁势发动猛攻。北境,危矣。

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挖战壕。

设弓弩。

做出积极备战、主动出击的模样。

越是如此,才越有可能得到一线生机。

白若梨站在戍所门外,大雪让她很快白了头,她没有拂去。横竖,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她想起李白的《北风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死去的人,回不来。

活着的,得用尽全力,活下去。

西狼。

狱卒将刑房中发生的事,禀与忽穆烈,忽穆烈叱喝阿黛拉不该轻举妄动。

他原本打算将白若梨多关些时日,以观中原动静,此为心理战术。

阿黛拉满心为儿子悲痛,哪里听得进去。

她写了封充满委屈的信,连夜让人送去给娘家阿爹。于是,西漠阿翁给忽穆烈传话,今冬,西漠旱得很,原本打算送来的一千只肥羊、六千件冬衣,要缓一缓。

忽穆烈正想着如何回话,军探来报,中原人大挖战壕,摆了弓弩,像是准备大战一场。

忽穆烈稍有诧异,召集重臣到王帐议事。

军师揣测,中原既敢有此举动,想来定是有一定的实力,说不定临安还会派援军来,不如就此休战,往后徐徐图之。

忽穆烈允了。

众人商议,以那木罕王子的伤势为由头,可不向中原归还失地,但,为表休战诚心,将刑房里的秦恕放回去,传递休战消息。

据阿黛拉手下的番僧说,白若梨与刑房中死去的那老头甚为亲密,似有亲缘关系。

那便将那老头以汉人之俗入殓,着锦缎寿衣,备一口厚棺,好生送回去。

如此这般,算是给了中原主帅颜面。

双方几经交涉,五日后,休战事宜毕。

白若梨扶棺,南归。

那一日,是十月初七。

乌兰抱着小皇子刘悯,站在琼华殿的檐下,举目北望。

这时节的临安,枫叶红得浓烈,无患子树变得金黄。

阿九催了她几次,要她迁宫昭阳殿。

她一直想着,等姐姐回来,再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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