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我要跟长生天,赌一把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此时,正是农忙之际。
阿九询问殷鹤,这一路归来,沿路的百姓,农事如何,雨水可充足,有无虫患,天公是否作美。
农事顺遂与否,关乎赋税。
边境战事未休,军资需要国库支撑。
殷鹤一边细细答着,一边示意身旁的刘小五认真聆听。这个草莽之中长大的淮南郡王,聪慧有余,稳重不足,该多多知晓国事。
念北听着大人们谈话,觉得好生无趣。
她在阿九怀里,好奇地翻着龙书案上的物件。
有一尊四四方方的东西,通透碧绿,上面雕着的龙栩栩如生,看着挺好玩儿的。念北将它捧在手里,摆弄着。
此时的阿九,正与殷鹤说话,没有注意到念北的动静。
马南星见状,连忙去夺。
马南星虽然也没有见过这东西,但恐妹妹将其摔坏,惹祸,犯了天颜。龙书案上的东西,想来是极要紧的。进宫之前,干娘再三叮嘱过,要看好妹妹。
“放回去。”马南星悄声说道。
念北不肯。
见马南星来夺,她反而觉得更好玩儿了。
她淘气地将手里的东西抛开:“马姐姐去捡,去捡啊。”
殿内的人这才注意到动静,皆惊骇不已。
那不是寻常的东西。
那是玉玺啊。
自盘古开天地,历朝历代,玉玺都是皇权的象征。
据说,西汉末年,王莽篡权,皇帝刘婴年仅两岁,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太后交出玉玺,遭太后怒斥。太后怒掷玉玺于地,玉玺被摔掉一角,后以金补之,从此留下瑕痕。
玉玺摔破之后,西汉很快灭亡。
这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本朝传至今日,历经十帝,难道玉玺要在当今官家这里碎掉吗?
那岂非大大的不祥?
只听“砰”的一声——
玉玺没碎。
是刘小五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了玉玺。
事从紧急,他屈膝滑跪向前,头磕在龙书案上,流了血。
血落在玉玺上。
污了玉玺的通透。
但,好歹是没碎。
阿九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觉中,和殷鹤对视了一眼。
今日,是刘小五再度进宫的第一日,出了这样的意外,玉玺落在刘小五手中,这是否是列祖列宗的暗示?
白若梨虽然看不见,却也感知到了殿内的异样,她急急呼了声:“念北,过来。”
马南星见玉玺染血,脏了,便疾步上前,走到刘小五身边,镇定地从袖中摸出粗麻帕子,将玉玺擦干净,认认真真地奉回原处。
“念北妹妹年幼不知事,是民女没有看顾好,求官家恕罪。”奉好玉玺,马南星跪在地上,诚恳而磊落道。
阿九沉默一会儿,摆摆手:“无碍。起来吧。”
意外。
意外而已。
窗台吹进来的风,拂过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西狼。
昼渐长。
夜渐短。
日头落了,热气散去。草原的风,粗粝地吹在刘悯脸上。
一路辗转,刘悯到了西狼王城。
为了不惹人注意,他穿了一身西狼服饰。加之,他自小在上书房念书,被当作太子培养,本邦语言和敌国语言皆是必修,刘悯能讲得一口流利娴熟的西狼话,故而,混迹人群中,十分有利。
他在蒙哥赤的府邸外,盘桓多日了,慢慢打探到许多消息。
前段时日,不知怎的,蒙哥赤突然被忽穆烈废了王储之位,囚禁起来。
后,蒙哥赤在狱中自杀,险些死去。
忽穆烈又将其放回府中。但,增派了许多兵丁看守着。
王室风云变幻,引得王城中的西狼百姓诸多猜测。
有人说,蒙哥赤遭大阏氏算计了,所以才被废了王储之位,蒙哥赤是冤枉的,在狱中自杀,拿性命告大阏氏的状,大汗才放他出来,调查此事。
有人说,蒙哥赤的生母,当年的北帐大妃诺敏,活着的时候,就跟大阏氏不睦,大阏氏容不下蒙哥赤,最后谁能如愿,要看大汗究竟信谁。
有人说,蒙哥赤是草原上几十年难出的狠人,弑父不成,不惜自戕,做出戏来,就是为了洗刷自己……
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没人敢肯定。
到王城半个月后的一天子夜,刘悯终于顺遂地混在送野畜的队伍里,进了蒙哥赤府内。
他的目的很明确:救出知意。
蒙哥赤的伤非常重。
比他上回在军营受的伤还重。
他素来狠辣,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知道,普通的伤势,根本不足以震动父汗。所以,他对自己下的是死手。
他用自己的命,跟长生天赌了一把。
反正,如果父汗真的认定他弑父,他死不死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不如,赌一把大的。碎碗的瓷片,割破他数根血脉,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那些鲜血好像淌成了河,他飘在河上,悲壮而凄凉。
半生未了事,人间似梦间。
命悬一线,他好像看到了额吉,额吉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他平静地跟额吉说:“儿不会输的。”
军医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他活过来了。
父汗将他放了出来。
他撬动了父汗的疑心。
父汗虽然没有宽赦他,但让亲兵彻彻底底调查此案,调查大阏氏和他。
他为自己争取了时间,争取了机会。
在府养伤期间,每晚子夜,他都要喝一碗虎血。这是军医叮嘱的。
今晚,照旧。
他半倚在榻上。仆役躬身低头,将虎血捧过来。
他接过虎血,猛喝了几口。
下一霎,一把尖利的短刀,抵住他的脖子。
“不许出声,否则,立刻要你的命。”
他抬头,看到一张让他意想不到的脸——
他的亲儿子,背叛过他的亲儿子,刘悯。
心念一动,他脑海中闪过万千对策。
他眼眶湿润了,长叹一口气,深情地看着刘悯:“我的儿,为父只当这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了。没想到,你还惦记着为父。为父历经一遭生死,许多事都看淡了。只觉对不住你。”
刘悯道:“你莫要做戏。我不想跟你废话。你让我带知意走。我们两清。”
蒙哥赤眼中流露出痛惜和不可思议:“你难道不知道吗?她不在我这里。”
“她在哪儿?”
“大汗留她在王帐中伺候,已经好多天了。”
“我不信。忽穆烈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为父发誓,若说的是假话,死无全尸。”蒙哥赤道。
刘悯额上青筋暴起。在此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希冀,赵如云对他说的是谎话。直到此刻,从蒙哥赤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消息,他才肯定,是真的。
“老匹夫!苍天不容!”
蒙哥赤红着眼眶,道:“孩儿,为父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那中原公主,把她看得比性命还紧要。事到如今,为父愿意帮你。帮你救她出来。”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刘悯道。
蒙哥赤指了指腰间的一颗玛瑙坠,眼泪掉下来,道:“孩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你亲娘乌雅的遗物。这些年,为父一直留着。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啊。为父承认,从前权欲熏心,利用了你。但为父如今真的知道错了。为父是诚心想帮你的。你看看,为父现在等同半个废人了,有什么理由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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