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段郎的承诺
阿布,你记得一定要来接我啊。如果我死了,你就将我的尸首带回去。反正,我永远是草原的姑娘,永远是阿布的姑娘。
于忽穆烈而言,乌兰曾经说过的话,仿佛就在昨日。
他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乌兰了。
那种长久的失去,越发让曾经“接你回家”的那个诺言变得重要。月牙泉边,边跑边流泪的红衣少女永恒地凝固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天底下,没有他忽穆烈办不到的事。他一定要把乌兰接到他身边。一定。
雨溅衣衫。
天地间的浓云愈来愈重了。
血腥味浓烈地翻搅着海风,似把人间搅成了地狱。
忽然,小五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趁忽穆烈晃神之际,猛地向忽穆烈刺去。
忽穆烈闪身之间,没有避得及,那短刀在肋下划了一道口。
他身后,无数弓弩手,一霎时全拉起弓箭,对准小五。
忽穆烈转身,双眼通红,大喊道:“没有本汗的命令,谁也不许放箭!违军令者,剥皮抽筋!”
弓弩手不敢动了。
忽穆烈捂着伤口。
血从他的指缝里淌出来。
他喘着气,浑浊的老眼盯着小五,道:“说,你母亲在哪儿,她在哪儿?”
小五看了看忽穆烈身后的千军万马,又看了看海里的浮尸。
须臾,他把视线停留在竹晚身上。
隔着雨帘,她是那样动人。
一身青色衣衫,微微地笑着,单薄而勇敢,像一棵迎着风雨的竹。
我的好姑娘,兵败如山倒,身为一国之君,我没有回头路了。
我后悔,将你打入长门宫。我后悔,待我看到你的好时,已经这样晚了。
我后悔,我们错过了宫苑里本该相守取暖的光阴。我后悔,让你平白承受了那么多。
小五伸手,将竹晚揽在怀里。
你从没有做过我的皇后,却是默默陪伴我到最后的人。
谢你,深情一片。
在帝位上坐了一遭儿,虽没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得忠臣如陆天瑞,得这许多心向汉廷奔赴崖山的百姓,得知己竹晚,是苦难中的幸事。
爹爹,我懂您从城楼上跳下的决绝。先祖开疆拓土,建国立业。我们身为后世子孙,纵江山不复,却也不能受蛮人污辱。
母亲,您受先帝猜忌半生,未能将我留在身边抚养,我刚出生,您便将我送去飞雪门。我亲眼看到过您被关入皇城司。母亲,后半生,您为自己活吧。命中注定,临安城破的时候,您不在宫廷。命中注定,您没有流亡到崖山。母亲,不要回草原,不要靠近忽穆烈,不要靠近权力,那将会是另一场动荡。儿只希望您安养余生。
雨越下越大。
雷声如同闷吼。
小五蓦地将竹晚推开,向忽穆烈喊道:“我今亡国,死则死矣。女子无辜,你莫要为难她。”
说完,跳下山崖。
竹晚仰头,哀嚎声从肺腑里钻出来,和雨声交缠在一起,摧人肝肠。
官家,你死了,我怎么可能独活?
国亡了,苟且何安?
不过是刹那的功夫,她便紧随小五身后,跳了下去。
衣袂翻飞,就像一曲壮丽的悲歌。
问莲根,莲心知为谁苦?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官家,我们一起死,便是在一起过了一生了。
忽穆烈猛地上前,探头看去,见两人已被卷入惊涛骇浪之中。
他闭上眼,长叹一声。
西狼军中,吹起了兽角。
那是代表胜利的调子。
如此大胜,是该要庆贺一番的。
忽穆烈转身,他没有上马,在雨中踩着数不清的尸体一步步走着。军医和巫师奔跑着过来,想要扶他回营上药。他推开了。
他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寻遍了汉人住的每一处石屋。
没有乌兰的影子。
他除了尸体,除了鲜血,什么都看不见。
回到营帐,忽穆烈终于躺下来。军医连忙上前,处置伤口。
伯颜将军在榻前禀道:“陛下,临安传来军报,大兴军忽从江淮而来,屡屡偷袭我军。”
“他们一路过关驿,怎么没见沿路守军早早发来消息?”
“陛下,他们是从山路翻越而来,没走官道。”
“派巴图应战。将其火速剿灭。”
“是。”伯颜将军顿了顿,问道:“卑职等何时拔营离开此地?”
忽穆烈沉默一会儿,道:“三日后。”
他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他凭直觉,乌兰就在崖山。
雨下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青衣和尚带着一群渔民,钻入水底,寻觅着。
“老段,小五也会死吗?”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死。你知道的,我不骗苍生,也不骗你。”
海水,冰冷刺骨,还带着腥味。
青衣和尚耳边是狂风怒号,心中是他此前对乌兰说的话。
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这一次,当然也不能。
小五绝不能死。
终于,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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