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鱼旦面
周烨想不通。
为什么郁贲这么自然地说出“找关晞”这三个字了吗?
什么时候,公关能插手核心业务了?
郁贲制止了他的询问,周烨张开的嘴又闭上。
一阵风送着大雨敲击窗户,砰砰响。郁贲看了看外面的雨:“大暴雨来了。今天早点回家。明天早上,找关晞问问,大家一起想办法。”
……
窗户被大雨敲得砰砰响。
陈家娴找到好几条毛巾,堵住窗户的缝隙。为了防止碎玻璃伤人,窗玻璃已经用胶带贴好“米”字,窗边的地下,薄薄地扑进一滩水,在地上反光。
她现在住在长乐坊项目的宿舍板房里。
外面大风大雨,房间里一片宁静。窄小的房间里,有张铁架上下铺。下铺被同事占来午休,平时这间房只有陈家娴用。
上下铺旁,简陋的折叠桌铺着碎花桌布。陈家娴洗了个苹果,拉开塑料折叠椅坐下,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点亮,手机刚好播出她熟悉的歌。
一切都很好。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风声和雨声扑出话筒。
潘乔木的声音钻进陈家娴的耳朵:“有个老人摔了,我听不懂他说话。请你帮助我,我就在——”
陈家娴下意识就要答应。
她这样的女生,即使学会说不,面对别人的要求,第一反应也是来者不拒。这是长时间形成的本能。
或许乐于助人是美德。
但对她而言,她要克服这样的本能。
陈家娴把苹果核重重掷进垃圾桶:“我为什么要帮你。”
毕竟我们相互讨厌。
潘乔木顿了顿:“陈家娴,你还挺记仇。”
巨大的雷声滚过,盖住两人的声音。2秒钟后,雷声平息,潘乔木听见陈家娴说:“我马上到。”
怎么突然同意了?
他说什么了吗?
潘乔木有些迷惑,但嘴上迅速报定位。
宿舍里,陈家娴挂了电话,环顾宁静的四周。
因为这间宿舍。她心说。
潘乔木帮过她。而她,才不要欠人情。
……
这样的雨夜,撑伞毫无意义。几乎是踏出遮蔽物的一刹那,伞就被暴风掀翻,冰凉的雨水灌了陈家娴一头一脸。
长乐坊的排水系统非常老了,积水淹没小腿。在雨水的漩涡中,陈家娴跋涉过窄窄的道路,身上的衣服尽湿。
骑楼下,潘乔木向她挥手。
陈家娴一眼就看到靠在廊柱边的老人。
江伯!
潘乔木抹了把脸上的水:“你们认识?”
陈家娴点头,扑到江伯身边,却被江伯伸手挥开。陈家娴有些惊讶。
潘乔木累极,声音中带着疲惫和无奈:“他不让人近身。”
江伯声音虚弱,态度却是强硬:“别动我,我还要接大宝!”
大宝是江伯儿子的小名。
江伯只有一个儿子,早早出了国,现在在俄罗斯做生意,一直想把江伯接过去。但江伯不愿意搬,他在长乐坊住了半个多世纪,如果被连根拔起到另一片土地上,简直伤筋动骨。
陈家娴赶紧用土话呼唤:“江伯!江伯!我是家娴!”
江伯微微睁开一点眼睛,看见陈家娴,犹豫片刻,面色缓和下来,抓住陈家娴的手。
“妹妹头,大宝放学了,我在等他。”
放学?
一阵疾风,潘乔木手里的伞再次像玩具一样被掀翻,雨水哗啦啦浇了两人满头满脸。陈家娴的心仿佛也被雨水浇得凉透。
江伯摔糊涂了。
陈家娴反手握住江伯的手,大声喊:“江伯,大宝哥放学了,就在前面等你,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雨水顺着额头流淌而下,陈家娴睁不开双眼。潘乔木递过来纸巾,她就着他的手,把面孔按在纸巾上。
潘乔木移开目光,却没有收回手。
“在前面?”江伯喃喃念叨了几声,摇头睁眼,目光黯淡,“妹妹头,我是他老豆,大宝在黑龙江边境,不会回来了。你莫要骗我。”
越是老人,脾气越是执拗。江伯说糊涂也糊涂,说清醒也清醒。两人夹七夹八缠绕了几句,说得口干舌燥,却也没什么成效。
陈家娴心里着急。她明显感觉到,江伯的手逐渐变得滚烫。
潘乔木俯身侧过一只耳朵。
“他说的什么?”他问。
陈家娴耳语。
只见潘乔木拍拍江伯,拗起了儿化音:“大爷,大宝儿吃飞机餐闹肚子,正搁前面儿蹲厕所儿呢,出不来。”
这是什么蹩脚的东北话?
蹲厕所又是什么鬼理由?
陈家娴瞪圆眼睛,潘乔木用肩膀撞了陈家娴一下,示意她配合。
陈家娴急忙点头。
江伯的喉咙嗬嗬几声,睁开眼打量潘乔木。
有用!陈家娴几乎喊出声。
潘乔木立刻抓住江伯另一只手,热情地摇了摇:“叔!我是大宝同事。您啥也不必说,咱先过去,别让大宝久等,行不?”
江伯连连点头:“对,对,听口音,你系东北人,肯定也在边境做生意。”他呜咽起来,“大宝,回家呀,回家和老豆过中秋。”
回家过中秋吗。
有的孩子是爸妈的宝贝。而她的妈妈不爱她。
陈家娴心中五味陈杂。这时,江伯又对陈家娴说:“妹妹头,饿不饿,江伯给你煮鱼丸。”
煮鱼丸。
陈家娴失笑。江伯又糊涂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小时候,陈家娴经常被家人支使着跑腿,晚上还要去糖水店帮忙。陈父陈母忙起来经常忘了女儿还要吃饭,她就饥一顿饱一顿,穿着件脏兮兮的校服,瘦伶伶地到处跑。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江伯说鱼丸很难卖光,时不时煮一碗给她。
长身体的时候,食欲就像刀子一样割胃。江伯的鱼丸也为她越剩越多。
现在想想,谁不忙呢。陈记糖水的食客多,江伯的食客也多。人挤人的晚餐时间,鱼丸只会不够吃,怎么会卖剩下呢。
陈家娴缓缓吐出口浊气,垂下眼,轻轻拍了拍江伯的手。
“好。”她的声音勉强带笑。
陈家娴打算扶江伯起身,可潘乔木却说:“等等。”
……
陈家娴怔住看向潘乔木。
她手中抓着他的伞。
潘乔木弓腰冲进暴雨中,把翻倒在积水中的推车扶正,推到骑楼下。忙完这一切,他才跑回骑楼下,浑身滴水,浅色衬衫几乎透明地贴住身体。
潘乔木怎么会做这样无用的事?
陈家娴递纸巾给他。潘乔木囫囵擦着脸,满脸都是狼狈的纸屑:
“这样,就能煮鱼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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