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从妻姓(加更)
第三十三章
“这……怎么会?”司滢压住胸口, 惊得往后一坐。
“怎么不会?”织儿眼睛亮起来,换了幅笃定的声口“我早就有怀疑了,郎君对姑娘越来越好, 而且总是含情脉脉盯着姑娘,又还温言软语地送,现在更连姑娘的信期都……”
耳旁的织儿跟数来宝似的, 一桩桩点着谢枝山的不对劲。司滢只觉口干舌燥, 端起茶喝了一口。
水在喉咙里盘旋而下, 胃壁暖起来,手里的南瓜炉也越发地烫。
含情脉脉还是凶狠巴巴?温言软语,还是阴阳怪气?
司滢心口急跳, 脑子也发乱。
另一头, 雁南苑。
庙会人多,袁逐玉对上回的遇险深有余悸,可她虽没敢去,却缠着哥哥说起昨夜的见闻。
在听到丁淳时, 她生起闷气来“什么表妹?仰人鼻息的孤女而已。在无锡我就觉得她不安分, 一双招子恨不能缝在丁将军身上, 见丁将军不喜欢她, 就去缠人家的娘,也是够有心机的!”
“管人干嘛?反正你别做梦, 你想跟丁家结亲,咱娘也不会同意。她跟那丁老太太从来不对付, 最怕同她打交道。”阑玉坐在石阶上,一腿屈着, 一腿向前, 招了只狗来摸头。
袁逐玉鄙夷地看着, 很是瞧不上胞兄这小孩儿行径“丁将军跟她的事,你不想问?”
“跟谁?”
“你说跟谁?”
“不都过去了吗?有什么好问的。”阑玉头也不抬,张开五爪在狗脖子提溜几下,把条黄狗舒服得趴了下来。
当妹的没眼看了“她可差点跟丁将军谈婚论嫁,你不介意?”
少年专心逗狗,不再搭这腔。
袁逐玉过去伙着坐,才蹲下,就听她哥哈哈地笑“你瞧这狗,还会放赖。”
“……”一口气泄到脚后跟,袁逐玉有点累了“她知道你的心思?”
“应该知道。”
袁逐玉眼睛转了半圈,再问“你把长命缕缠她身上了?”
阑玉点头“我还绑了只足金的猴,整个府里除了你,应该就我属这个,她肯定知道。”说着得意地笑了“等她也戴上,我俩就是一对儿!”
“你幸亏不属猪。”袁逐玉嘁了声,换来一声理直气壮的怼“我属猪,你不也属猪?”
兄妹两个吵吵闹闹,好容易消停下来,少年猛地站起身“我去找大表兄,让他在陆大哥跟前引荐我两句,给我进锦衣卫!不能天天干闲着,得找点事做,爷们要成家,也得立业才行!”
风风火火说一出是一出,然而跑去陶生居,却结结实实扑了个空。
彼时的谢枝山,正与陆慈在锦衣卫衙门喝茶。
“如果杨斯年就是司姑娘的大哥,那给西宁侯府使绊子这事,就很说得通了。”陆慈敲着杯壁,不无沉吟。
对侧,谢枝山默了默,良久才分析道“司礼监一心向着陛下,西宁侯心急,见女儿当贵妃得了宠,就想借势揽权,想拉帮结派……丁淳是一个,还有重新授阶的齐弼峰,师徒都掌着兵,万岁必会插手。所以,事情也不一定。”
杨斯年,司滢,都是失怙失恃,若为兄妹,年纪也对得上。更何况,杨斯年左肩确实有烫疤。
找着亲人是好事,他为她高兴,同时却也替她难过。
失联多年的兄弟成了宫里的宦官,兄妹两个相认之时,会是哪样悲痛的场景?
茶香蕴蕴,但入口有些涩。陆慈毕竟是个武官,没谢枝山那么讲究,所幸他也能将就,到了外头,便收起一身挑剔的皮。
陆慈放下茶,把手架到椅背“你不问问,司姑娘那位亲大哥的肩头,到底是哪样的疤?”
“最近在养身子,过几日先。”
连个代称都省略了,陆慈好奇“你俩好上了?”
用语不雅,像是戏本子里不正经的村话。
可谢枝山享受这种不清不楚的疑问,牵着袖把杯子放好,这才叠起手来反问“我是那么随便的人?”
陆慈夸张地嗬了一声“是没挑好黄道吉日,还是人家压根不搭理你?”
这话不怎么顺耳,谢枝山也不以为意,权当没听见。
他原想是丁淳的事之后,便与她摊牌,哪知突然来了身世这一出……
陆慈转而又问“那徐文禧,你打算如何处置?上报朝廷,还是……”
“先派人守着,日后有用,不急这一时。”
再叙几句,二人走了出去。
落阳是最好的时辰,不用打灯笼,红与灰的浓淡刚好,街巷檐角,天然一股旖旎的色貌。
有住附近的百姓抱着孩子走近,小伢儿手里转着拔浪鼓,发出噔噔噔的响声。
不知哪条筋搭错,谢枝山忽然发问“你说女子生产,可有不痛的法子?”
天可怜见,陆慈活了二十多年,头回被问及妇人生产之事,话还出自个男人的口。
幸好他是个缺德带冒烟的,略一思索后,好心提议道“你日后从妻姓如何?”
“什么意思?”谢枝山面上淡淡的,还不觉有异。
陆慈把绣春刀抱到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们表姑娘叫司滢,你从她的姓,干脆叫司春算了。”
友情岌岌可危,最终不欢而散。
回到谢府,发现门口加了两盏灯笼,且上上下下都站了出来。
“大表兄!”一片瓦亮中,袁阑玉大步上前“刚刚有人来捎信,说是姨母一家很快会到。”
“唔,提早了,看来路上走得顺。”谢枝山漫应着袁阑玉的话,视线升到半空,婉转地往司滢那头调过去。
她穿了件合领的半袖长衣,下搭一条多幅马面裙,墨绿配新绿,两种绿在她身上穿出轻盈的鲜洁感。
再看耳珠,左右咬了一对水滴型的小坠子,虽然不是他送的,却也极衬面腮,且在丫鬟提着那盏料丝灯的光澜里,晃出两弯窈窕的水色。
应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偏头望来。
四目相接之时,谢枝山微微地笑,自认寻常又得体,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然而她眼眶猛地扩大,猝然背过身,躲开了他的视线。
像被不长眼的鸟给啄了似的,避之不及。
谢枝山笑容僵住,很快涌起不妙的直觉,而这股子异常感,持续到他大姑母一家子泱泱地来。
沈夫人穿斜襟大衫,盖了匹云肩,戴着风帽,身后跟着呼拉拉一大群人。大大小小,动静简直能掀翻谢府的顶去。
闲礼闲话,拉着进了花厅。
不多时,沈夫人笑眯眯地望向司滢,问谢母“嫂子,这就是滢儿吧?”
谢母点点头,招了招手“滢丫头,来你干娘这里。”
司滢走过去,叩面茶,认亲礼,顺便也就沿着办了。
沈夫人很清丽,即使年过四旬,也仍然一张秀面,眉宇若同谢枝山作比,这对姑侄倒有几分相像。
她看向司滢送的东西,先是拿起那条蜜蜡的十八子手串,摆弄着尾端的绦丛“络子自己打的?”
司滢道是“针凿粗漏,还请干娘莫要嫌弃。”
“嫌弃什么?多好的东西。”沈夫人满脸喜兴,还转头对谢母显摆“以前看别人有女儿孝敬,咱们不知多羡慕,这回我也圆了心头愿,接着女儿亲手打的络子了。”
姑嫂关系显见不错,谢母扁了扁嘴“眼睛快上天,别俏了。”
沈夫人笑得眼角打褶,又去看谢枝山“谢公子,可算做了堂好事啊。”
“总还是姑母与滢儿有缘,才能结作母女,得她孝敬膝下。”谢枝山声线温沉。
沈夫人却摇头“姑娘大了,该寻夫家的,哪好绊着她?”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枝山一眼。
谢枝山不见异色。
于人前,谢郎君总是最不会出错的,目不斜视,持重端稳。
沈夫人也不出奇,又去摸那只颈枕。里头塞的东西拱着掌心,碎碎的,受力匀称。
闻了闻,竟是茶叶。
“怎么想着送这个?”谢母抢着问一句。
司滢回道“先前听说干娘后脖颈总是酸痛,这回奔波一程应当更是痹乏,便想着做个茶叶枕,松软着该是能缓和些,况茶叶清香,也能舒神。”
说罢有些赧然“是以前学来的细碎活计,让老夫人见笑了。”
谢母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过份的长。
司滢连忙补话“我房里还有一只,差束线就可以了,老夫人若不嫌弃,迟些收好口了,我便送去正院。”
谢母不好说自己眼热,骄矜地点点头“不着急,我有的是枕头睡。”
司滢抿着唇笑,放回托盘的时候看到谢枝山。
他伸手在逗那个肉团团的娃娃,还顺手扯了口水巾替人擦嘴,娴熟得像上任好几年的奶妈子。
礼物送完,沈夫人领着司滢,依次给她指人“这是你二哥哥成思,这是你二嫂嫂……”
沈夫人所出全是儿子,老大老二都成了家,老三也定了婚,除了在任抽不出闲的丈夫,人差不多到齐。只是大儿媳妇怀了身孕,两口子便没跟着奔波。
介绍完了大的,再一指厅门口“最小那个上元节生的,取了个乳名叫元元。”
孩子是谢枝山抱过来的,在他怀里颠个不停,把那件圆领袍折腾得皱巴巴。
再一看,神情是容和的,还挺耐声耐气。
“淘得你,还糟害上你大表兄了!”沈夫人伸出手指,作势在小儿鼻子上点了下,又逗他“喊姐姐。”
小娃娃几颗糯米乳牙,一笑就全露了出来。
被转着去看司滢,他乐了几下,伸手要抱。
沈夫人眉开眼笑,指使谢枝山“成了,给滢儿吧,这小子到底喜欢更好看的。”
一双男女被拿来对比相貌,旁边的人都笑起来,伸手要去抱这娃娃,争当最好看的那个。
可惜小孩儿相中了司滢,一心一意要她抱,急得两手乱洒。
谢枝山微微倾身,递给司滢。
司滢有些紧张,这是她头一回抱孩子,手臂伸出来都不敢动了。
“圈住腰和腿,别怕,不是没满月的孩子,摔不下来。”
安慰声中,谢枝山将那软软的小身子,交去司滢怀里。
怕孩子摔,两条手臂和她的碰了碰,短暂地叠在一起。
他眉梢濯净,眸子幽静无起伏,看起来心无杂念。
这时候的谢郎君很有一股疏离感,于司滢来说,又是初识那清清正正的模样,与人如隔云端。
小娃儿终于抱实了,睁着眼和司滢对视,稚气可掬。
沈夫人过来逗儿子,小娃娃新鲜劲还没过,两只手抱住司滢的脖子不放。
“臭小子,突然有个香喷喷的姐姐,乐得找不着北,连你娘都不要了。”沈夫人佯怒。
这话还真有些灵,过后的几天里,但凡醒着,这位走路都不稳的小人儿就要找司滢玩。
孩子眼睛闲不住,得抱着他到处走到处看,两天下来,司滢感觉自己腿都遛细了一圈,更别提发抖的手臂了。
这日是个好天,司滢和织儿带着孩子转了转,歇到个八角亭里。
泥哨子之类的玩具铺了一桌,才发现没带食兜,娃娃饿了没东西垫巴恐怕要哭,便回去取一趟。
织儿走后,司滢单独带着元元在玩。
有玩具在,有鸟叫声听,孩子还算安静,坐在司滢腿上,抓着中空的铃圈晃个不停。
司滢与沈家人处得来,跟这个一岁多的小孩子也很有亲近感,配合他咿咿呀呀无意识的欢叫。
半晌有些累了,撑着腰小打个呵欠,见对侧有个身影慢慢走来,芳兰翩逸,拴住人的视线。
近了,看见个素带玉冠的谢枝山,春风拂槛般,不可攀摘。
他走入亭中,盯着她。
“表兄。”司滢抱着孩子站起来,被他的目光烫红了脸。
谢枝山没应她,却扑地一笑,温声道“傻不傻?脸脏了也不知道。”
话毕,不由分说把孩子接过来。
男人气力大,单手就能抱住,另只手则递了块巾帕子给司滢“擦擦看。”
司滢跟头呆鹅似的,按他说的在盖在脸上摁了摁,再落眼,帕上一片熟黄的斑驳。
看了看抓铃,该是掉的漆蹭到她脸上了。
谢枝山给她指了个地方“去洗洗罢,吊盆里的水是干净的,每天都会换。别靠近湖边,仔细脚滑。”
不经意出了个大丑,司滢头皮激麻,抓着帕子就去了。
等到蘸水时才联想起来,这好像是上回拿来泼过他的,喂鸟的水碗。
没有镜子,只能一寸寸仔细扫过去,生怕有遗漏。
司滢抬手擦着,远远看着谢枝山抱孩子站在亭口,一下指这里,一下指那里,操纵着小表弟的视线。看着游刃有余,是个行家的样子。
许是画面太过温情,司滢突然想及……他以后成婚有了孩子,不知会不会这么有耐心?
有鸟飞过,“唧”的一声跑到梢头。
司滢回神,心跳突然像乱了套,声音大得吓人。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等那阵急跳过境,这才往回走。
到了亭下,却见刚才还关系不错的表兄弟像闹别扭了,元元在谢枝山怀里乱拱,急切得像一块进了水的泥,迫不及待要滑出人的掌心。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激动成这样,谢枝山也有些慌。
见了司滢,这孩子更有一股说不出的蛮劲,上半身脱离他,两只手拼命往前。
司滢不明所以,掖好帕子赶紧上去接,可这孩子手刚挨着她,便猛地抓开她的领襟。
夏日衣少,料更薄,这么两下里扯开,猝不及防地,一片白颤颤的坦荡露了出来。
两人俱是愣住,谢枝山瞪大眼,气血翻涌中,好一阵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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