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砖石引美玉
元月初六,乾清宫温暖的内室。
由于外面的严寒,室内门窗紧闭,角落里散放着多个炭火盆,营造出宜人的温度。几位身着红袍的大臣低声交谈,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神情。
五天的休假如白驹过隙,今天是崇祯朝官员复职的第一天。
按照惯例,新年应有新气象,天子应在皇极殿举行盛大的朝会。然而,昨晚宫中传来指示,要求“一切照旧”。
“照旧”意味着新天子即位之初就设定的规则,规定每月初一才举行早朝。
“承兄,恭喜恭喜。”
短暂的问候后,坐在首位的东阁大学士孙承宗起身,走向坐在右侧末端的老臣,面带笑容地拱手祝贺。
这位年长的老人与他一样,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风雨。
加上如今的崇祯朝,堪称四朝元老。
“稚绳兄,过奖了。”
听到耳边的声音,正低头沉思的老臣立刻抬头,认出是好友孙承宗,连忙起身回礼。
他叫刘鸿训,曾与孙承宗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因年龄相近,两人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天启年间,因不满“九千岁”魏忠贤的专政,他们先后辞官归乡。如今在乾清宫的暖阁重逢,心中满是喜悦。
孙承宗正想继续说话,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停下话头,点头示意,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久,脚步声渐近,穿着常服的大明天子朱由检,在司礼监秉笔王承恩和御马监提督曹化淳的陪同下走进内室。
“微臣等,参见陛下。”
在孙承宗的带领下,大臣们纷纷向坐在案桌后的天子行礼,声音充满激动。
“各位爱卿不必多礼。”
看到都是自己的亲信,朱由检连忙虚扶一把,示意大家不必过于拘谨。
“刘先生到了吗?”
清了清喉咙,环视一周,朱由检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对传说中的“金筷相国”充满了好奇。
“微臣,刘鸿训,参见陛下。”
“陛下龙体安康。”
话音刚落,刚才与孙承宗交谈的老臣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向案桌后的天子鞠躬行礼。
“很好,很好,刘先生一路辛劳,朕尚年轻,往后还需先生多多指教。”
对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金筷相国”,朱由检自然而然地对他抱有好感。
"微臣不敢当此殊荣。"
刘鸿训深知今日的焦点并非自己,他恭敬地行礼后,便静静地退回原位,朱由检见此频频点头赞许。
"众位爱卿,朕有一事欲与众卿共议。"
"日前,朕身着寻常衣物,微服出行,目睹百姓家庭欢聚一堂,心中不禁想起后宫中的各位太妃。"
"太妃们年事已高,生活无忧,然而深宫之中,孤独一人,难免感到寂寥..."
话毕,乾清宫的暖阁内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惊讶,不自觉地与邻座交换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觉得前朝的太妃们独自在深宫中过于寂寞?
自古以来,这都是常态,从无例外。
"老臣愚昧,请皇上指点迷津。"
沉默片刻,坐在"帝师"旁边的李国普缓缓起身,提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朕思虑,太妃们在宫中孤苦伶仃,实属可怜。若有子侄在世,不如让他们接回家中,安度晚年,也是朕的一份孝心..."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原本安静的乾清宫暖阁气氛更加凝重,老臣们觉得此事荒谬至极。
纵观历史,除了少数受宠的贵妃偶尔得到皇上的许可回家"省亲",大多数时间她们只能在深宫中度过,直到生命终结。
皇上虽然仁慈孝顺,但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岂能与民间相提并论。
李国普犹豫了一下,再次起身,斟酌措辞后拱手道:"陛下仁孝,只是此举..."
"李卿,朕也知道这提议不太合适。"
不等李国普说完,案牍后的皇上挥手示意,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但朕毕竟年轻,实在难以拒绝皇叔的苦苦哀求..."
皇上案牍后轻轻一笑,假装有些为难,但眼中毫无波澜,犹如演技精湛的演员。
"大胆,福王怎敢!"
"福王胆大包天!"
话音刚落,暖阁内响起一阵愤怒的斥责,不少大臣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虽然朱由检没有明说,但在大明境内,能被称为皇叔且母妃仍在的,唯有那位在洛阳封藩的福王朱常洵。
在万历年间,这位福王朱常洵倚仗万历皇帝的宠爱,拖延就藩,屡次破坏规矩,现在竟敢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诸位大人息怒,诸位大人息怒。"
可能有一种方法,能挽救大明无数的生灵。"
天子冷静的话语在乾清宫暖阁的广阔空间里回荡,让许多准备发言的老臣怔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惊讶被毫不掩饰的震惊所取代。
他们刚刚听到什么?这位还不满十七岁的天子说他有办法拯救大明的无数百姓?
要知道,尽管大明表面上"天下太平",除了辽镇的危机,其他地区还算安宁,但这些坐在暖阁中的朝臣,作为大明的"舵手",清楚地知道这艘航行了二百多年的巨轮已濒临沉没的边缘。
"请陛下为臣等答疑解惑。"
互相看了一眼后,阁臣李国普努力抑制住内心的荒谬,向案牍后的天子鞠躬,迟疑地问道。
如果天子在刚即位时提出这样的"荒谬"言论,朝臣们自然不会当真,但现在案牍后的天子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智远超同龄人,尤其具有"远见",也许他并非在开玩笑?
"朕曾听闻,南洋有一种神奇作物,名曰甘薯,虽口感略逊于传统的粟米,但一亩地的产量却是粟米的数倍之多。"
面对朝臣们疑惑的目光,朱由检慢慢拿起案牍上的奏本礼监,示意大家传阅。
或许是巧合,暖阁中的大多数朝臣都出身于北直隶,甘薯这个拗口的名字对他们来说还是首次听说。只有曾任南直隶兵部尚书的王在晋脸上显露出一丝深思的表情。
"陛下,此物若真能收获数倍于稻米,为何至今未见踪影?"
毕竟他们是大明最聪明的一群人,经过短暂的讨论,他们发现了朱由检话中的矛盾之处。
如果甘薯真有如此奇效,那些依赖农田为生的朴实百姓早就大规模种植了,怎会对此"置若罔闻"呢?
面对明朝的命运,单靠徐光启这位久居家门的贤士,显然无法说服内阁中的权贵们。崇祯皇帝只好转换策略,暗中指示司礼监的王恩,声称这红薯乃皇家庄园所产,以此增强其说服力。
没等崇祯开口示意,司礼监的王恩已悄然上前,面带微笑,谨慎地陈述道:
"诸位大人可能不知,此物产量虽丰,口感却欠佳,食用过多易致腹胀,加之售价低廉,民间很少有人种植...
皇宫内也只是在皇家庄园略种一些,偶尔供宫中贵人品尝新鲜。"
李国普等大臣闻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们正在与天子商讨国事,岂容一个太监插嘴。但转念一想,此人是天子的亲近太监,近月来对他们也颇为恭敬,未曾有过越矩之举,于是勉强压抑不满,点头表示默认。
"如果价格便宜,百姓应该更乐意种植才对..."
说话的是“帝师”孙承宗,他在家居闲时,也曾亲自种植过几种蔬菜。
"帝师,一条鞭法..."
话音未落,不待崇祯回应,户部尚书毕自严已缓缓站起,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此言一出,内阁大臣们纷纷醒悟,孙承宗帝师更是面露愧疚,苦笑一声,复又坐回原位。自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朝廷只收银两不收粮,红薯口感不如传统小米,价格低廉,难以卖出高价,故无人愿种。
听到这里,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无奈。这么说来,这红薯岂非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或许红薯的收成真能远超小米,但百姓不愿种植,仅凭皇家庄园的产出,又能解救多少百姓呢?
见众人陷入沉思,崇祯心中暗喜,但面上依然镇定,大声宣布:“朕深知仅凭朕一人之力,难以挽救亿兆百姓,需集众人智慧,方能共度时艰。”
"代王府已献出三万顷土地,晋王府和沈王府各献五千顷,总计四万顷。
若各地宗室藩王都在自家王庄种植红薯,积少成多,必能从水深火热中拯救我大明亿万子民。"
此言一出,乾清宫的暖阁内一片寂静,就连先前立场坚定的李国普和孙承宗也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如天子所言,仅靠皇家一己之力确如滴水入海,然而若举国宗室藩王皆如此,累积之数便不容忽视。
"陛下,福王府的情况如何?"
短暂的静默后,李国普恍然大悟,慢慢起身,欲言又止地询问。
他隐约感到自己落入了天子的布局,但天子承诺的“重赏”实在诱人。
"朕也不对各位隐瞒,皇叔愿捐出百万两白银,一万五千顷土地,以迎太妃出宫。"
哗然之声在乾清宫暖阁回荡。尽管人们知道福王朱常洵富甲一方,却未料到他的“手笔”如此惊人。
当年朱常洵受封河南洛阳,万历皇帝搜罗整个北直隶,才勉强凑足两万顷土地给他。
这些年,朱常洵利用亲王身份巧取豪夺,但想来数额也不会过于夸张。
此番出手,几乎是他一半的家产,真是魄力非凡。
或许觉得这样的“代价”还不足以让朝臣们打破所谓“祖制”,朱由检接着说:"开封的周王也愿效仿大同的代王,为朝廷慷慨解囊……"
开封的周王府,自开国以来就存在,其领地遍布北直隶,甚至超过河南的福王府。
若这两位王府带头,朝廷就有理由让河南其他王府种植“甘薯”。
"为了天下亿万生灵,微臣认为可行!"
稍作思考,帝师孙承宗立刻起身,急切地对案牍后的天子说。
"微臣,认为可行!"
见帝师表态,暖阁内随即响起一片附和,天子的“重赏”让人难以抗拒。
没有哪条“祖制”是铁板一块,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还曾下令太监读书,那规矩最终也成了空谈。
大明的“祖制”繁多,多一条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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