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深陷泥淖
斜阳没落,残照凄凉,映衬西天最后的霞色。
桐亲王扫视两位沉默不语的皇子,开口道:“这次出征,确是我战略错误、不听劝阻。兵符在此,还请两位将军接过重任,让北境大军绝境逢生。”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错金铜虎符,递给两位皇子。
未及明景轩多加思虑,明景瑞就恭敬抱拳一礼,大声道:“还请乘黄将军接掌北境六军,指挥大军重整旗鼓、突围而出。”众人见状,亦纷纷附和,随即而来的又是静默已极。
“既然,诸位将士如此信任我,我亦不推脱。还请钦原将军为副将,辅我突围。”明景轩接过虎符,目光凝重而坚定道,“我虽无通天掘地之能,亦会想方设法、竭尽全力,突此重围,死不回顾。”
众人声音洪亮道:“谨遵将军号令。”桐亲王则在众人的视死如归中,起身悄然走向不远处的山石坐下,很是孤寂。
两位皇子同诸位将军,铺展行军图、询问伤亡、左写右画,商议许久,方定下突围之策。
夜色如墨,弯月清冷,风过草原,飒飒低吟。飞草山下,丹国骑兵渐渐收紧包围,兵戈相碰之声仿佛夤夜倾诉,徘徊不去却又寒凉如冰。飞草山上,点点火光倔强明亮,众将士皆是表情紧张凝重,严阵以待,不错过丹国骑兵的半点举动。
明景瑞缓步走到一处僻静之地,背倚高树,深深望着脚下密集如蚁的敌军,伸手入怀,摸出那青玉玉玦,借着微弱月光和火光,仔细翻看、摩挲云纹,嘴角缓缓扬起,眸光也难得温柔宠溺。
“洪都公主颇为活泼直率,不想还有这般悉心时候。只可惜,玉玦的玦字谐音诀别之‘诀’,还是不好。”顾余修立于明景瑞身旁,似笑非笑道。
明景瑞眸色微微黯淡、笑意仍在,声音苍凉道:“生死本苍茫,别离自寻常,何以畏惧。”纤长带薄趼的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玉玦中间的孔洞,很是怜惜。
“话虽如此,可是,总有些挂念,”顾余修看向山下不时闪动的寒光,道,“我以为,可将她忘却在纷飞战火与生死无际中,到头来,却是愈加想念。此时,我很是期望,能突围而出,回去见她,哪怕她,心有所属。原来,默默陪在她身边,看她悲喜无忧,就足矣。至于,她身边是谁,已然不重要。”
“今夜突围,必须毫无差池。”明景瑞忽然语气硬朗道,将手中玉玦重新揣入怀中,放在心口,轻轻地按了按,方始放心一般。
乌云笼弯月,烈风始惊起,飞草掀风涌,喊声忽震天,刀光映残影,跃马控朱弓。丹国骑兵潮水般扑向飞草山,穿过林木、跨过草丛、踏出平坦,生生将飞草山围得水泄不通。
明景轩异常镇静,与明景瑞相视点头,便沉声下令道:“突围!”众将领命,纷纷策马执刀,身先士卒地冲入敌阵,身后六军兵士亦是热血沸腾。
天同军身为先锋,从西南方向飞奔而下,勇猛迅疾,在刀光箭影中撕开裂口,斜斜划向正西。明景瑞在前、天同将军在后,奋力拼杀,击退阻拦的敌兵。武曲军则从西北喊叫冲下,直直往正东而去,同样遭遇极力阻碍,仍是一往无前。
两军将丹国骑兵破开一方混乱,待紫微和廉贞两军从山上倾泻而下。天同军又由正西飞行至东南,与武曲军汇合后,齐齐向正北冲锋,眼见就要杀出血路。丹国骑兵随两军东西涌动,不懈地挥刀放箭,似要将其扼杀殆尽。
明景轩亲率紫薇军随先锋两军马不停蹄地冲下山去,还是深受左右夹攻,艰难前行。桐亲王领破军军和贪狼军殿后,将包抄上来的丹国骑兵尽数挡却。
飞草山下,忽现整齐排列的盾牌阵列,随即漫天箭雨劈头盖脸地落下,阻碍杀伐正盛的天同军和武曲军寸步难行,片刻之间就将八卦阵法扰得七零八落。
明景瑞操起弓弩,在天同将军的掩护下,利落放箭。那包铁箭矢,穿风越人,裹挟响亮鸣叫,霎时就射穿那盾牌阵列后阴暗夜色中隐隐可见的将旗。突然,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生生将盾牌阵列前排击退数步,乱了丹国箭盾之列的阵脚。紫薇军与廉贞军边冲锋边放箭,不多时,就破了那战列。
桐亲王镇定指挥破军军、贪狼军,死死抵住自南跃上山顶、源源不绝的丹国骑兵,使得丹国骑兵战线不断拉长、首尾难顾。北境大军冲入幽光闪动的阵列,与北狄军士展开近身肉搏。刀光频闪、箭鸣惊风,大宁将士皆是无所畏惧,除了向北突围,再也不顾其他,任凭血腥纷飞,亦是不回头。
大宁六军,竭力血战,终于在重重围攻的丹国骑兵之中,冲出血路,狂奔向北,留下血迹斑驳的飞草山,和尸横遍野的晨光初照。
随着殿后的桐亲王一声令下,两军将士拿出留存的火种,点燃浸油箭头,向尾随而来的丹国骑兵疯狂放出。火箭疾冲,如同在天夭矫飞龙,毫不犹豫地扑倒丹国骑兵,因着秋高物燥、北风劲烈,顿时烧起一道烈焰防线,将大批丹国骑兵阻隔在南。
北境大军虽是突围成功、摆脱追兵,仍是不敢懈怠半分,重整阵型,在朝阳初生的草原上疾驰,向着北方隐约可见的草原沙漠交界之处。
草原尽头,便是黄沙漫漫。寥廓广漠中,砖石垒筑的烽燧亭章,数塞绵延四五百里,仿佛横卧边塞之上的长龙,静静守候北疆。只是,北境大军重回此地,却见御狄障上,丹国大将巴特尔的将旗高高飘扬,张扬嚣张。明景轩下令大军就地筑营休整,检视伤亡兵士、整理兵器战马。
“三哥,突围一役,六军皆是伤亡颇重。”明景瑞很是忧心道,“派出传送战报之人,已顺利离开丹国骑兵的视线,正赶向天府军营地,大约不日便到。至于火墙之南的敌兵,早已烧成灰烬。”
明景轩点点头道:“纵然如此,大军除却攻陷御狄障,别无选择。还好,刺探军情的兵士来报,丹国骑兵尽皆出动南下,巴特尔奉命留守御狄障以接应丹国援军。我们必须要在援军到来之前,夺回御狄障,方有转圜余地。”
才休整一日,北境大军就向御狄障发起攻城阵势。此番,桐亲王率破军军、贪狼军为先锋,东西包抄御狄障要塞,惊动守城骑兵,引蛇出洞。
明景轩领兵迅速围困冲出的敌兵,空虚内中、放箭攻杀,先发制人。同时,明景瑞在明景轩身后布好阵线,阻断敌兵奔逃路径,不料,骑兵从御狄障中不断涌出,不过片刻就将明景轩“包饺子”,也是迅速放箭,放倒不少大宁兵士。顾余修见状,忙同贴身兵士,护着明景轩冲出包围。
此时,身形魁梧、身披战袍的巴特尔亲自率兵从御狄障中奔出,挥刀就斩杀数名大宁兵士,极大鼓舞丹国骑兵,使其士气大振。紫微、廉贞两军节节败退、接连伤亡,幸有天同军和武曲军接应,方摆脱丹国骑兵魔爪。
巴特尔并未放过撤退的四军,而是紧追不舍,一马当先冲入紫薇军,直向明景轩而去。明景瑞忙策马放箭,阻挡巴特尔脚步,待明景轩顺利回到天同军,才与天同将军对阵巴特尔。
大刀相斫、马蹄密集,巴特尔以一对二毫不畏惧,仍是游刃有余,先挡却天同将军,又封住明景瑞攻势,回首大喊道:“呼勒蹬!”
“不好,”天同将军高喊道,“将军,他在让手下快些进攻。”就从后面攻向巴特尔。明景瑞将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可惜无暇顾及更多。
忽然,数枚棋子破风飞至,重重击在巴特尔面门和脖颈,又击歪马头。顾余修纵马持枪,挑落巴特尔大刀,避开吃痛抬起前蹄的巴特尔的坐骑,掩护明景瑞和天同将军速速撤退。
桐亲王见四军落败而逃,也只得收兵殿后。巴特尔远望桐亲王,便勒马停住。丹国骑兵也未追出太远,就清理战场,回了御狄障。
入夜,军帐之内,两位皇子对坐,看着桌上的行军图,默然你来我往地排兵布阵。
“三哥,难道,北境大军,真的有内应?”明景瑞开口问道。
明景轩微微点头,道:“不然,棋枰阵法怎会才摆出就被破。丹国骑兵向来胸无点墨,怎突然之间就能找到破阵之法,而且还是对弈中常用的‘倒脱靴’之法。”
正在这时,桐亲王入帐,两位皇子齐齐看向他身后的许鹰。
“回两位将军,众将士虽是习得阵法,对其中道理和弈棋却是鲜有懂得。将此法告与巴特尔之人,应是深懂棋法。可是,这样的人,在军中,甚少。”许鹰看向明景瑞,认真严肃道,“我在六军中暗自筛查,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顾余修。有兵士说,经常看到他独自离开军帐,在地上用石子摆弄棋局,甚至步至营地之外弈棋、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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