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别起愁思
宁帝轻叹微瞪,道:“高编修如何欺侮你了?”
“父皇,高竹寒他顶撞我,说四哥是非不分,还说我不如姑姑温柔体贴、明辨事理。他分明是嫌弃我,蔑视皇室,更要因此退婚,羞辱我明家。”洪都公主理直气壮道。
“如此说来,这高编修枉顾礼义、出言不逊,意欲抗旨?”宁帝接过陈贤妃奉上的茶杯,微微挑眉道。
洪都公主闻言,愈加激动,道:“可不是。他当初受那赐婚,想来无非是皇叔一事中站在父皇这边。如今,皇叔之事水落石出,他便要反悔。那锦落身为公主也是这般恣意妄为,而且更为过分,他凭什么偏要我循规蹈矩。”
宁帝看了眼旁边默然不语的明景瑞,道:“景瑞,这些日子,你似也好些了。可是想通了?”
“我?”明景瑞似惊醒般茫然片刻,随即恭敬答道,“这件事,儿臣怕是无想通一日。我强迫自己重新振作,不过是期冀可与她晤面,知她安好,相安无事,也便足矣。若是不硬朗一些,如何思念。”
陈贤妃不由得长长叹息,无奈摇头。洪都公主不无歆羡地看着明景瑞,噘嘴更甚。
“礼义廉耻从来是大是大非,若不辨清当是无以御下,遑论齐家治国。以此言之,高编修之语,并非全然不对。可是,世间偏又有许多事,强论正误到底徒劳,譬如这情意,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更何况旁人。”宁帝说完,悠然饮茶。
洪都公主边听边点头,忽道:“不对,父皇,你的话是说,高编修顶撞无错?”
宁帝看看她,道:“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恶人先告状?”
“父皇,此话何意?”洪都公主一改方才咄咄逼人,小心翼翼问道。
“你同高编修大吵之事,景轩已然告知与朕。高编修并非无可指摘,倾慕灵均确是对你不公。可是,有此一人,对你大呼小叫、呵斥教训,朕心甚慰。”
洪都公主吃惊道:“什么?父皇,你到底向着谁啊。他明明仗势欺人,还有负于我。父皇怎不去责怪他,反而幸灾乐祸。”
宁帝正色道:“朕平日就是太过宠溺你,才让你成今天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高编修为人正直不屈,虽是身不由己,仍知如何行事。你说他懦弱也好、犹疑也罢,终究克己复礼,不比你口无遮拦、肆无忌惮。朕选高家,除却朝堂上的考虑,便是要好好治治你。免得你身为公主,给大宁失了颜面。”
“父皇……”洪都公主可怜兮兮唤道,“父皇还是没给我做主啊。”
“你的主,要你自己做,旁人,帮不得。还有,过几日,朕要在九天殿上摆家宴,你要当众向高编修致歉。”言罢,宁帝若无其事地饮茶。
洪都公主两眼圆睁,见宁帝不理不睬,只得独自郁闷。
东风始来,大地回暖,嫩芽初黄,花枝落莺,冰水才融,虫叫蛩鸣。
九天殿上,珍馐佳肴、杜康茗茶,丝竹轻飘、笙歌从容,宁帝端坐、后妃陪伴,一干皇裔左右排开,皆是静赏歌舞,说是家宴,却似有几分沉闷。
明景瑞为明景轩陪着,不时低声交谈,脸上难得漾着淡淡浅笑。灵均长公主与顾余修形影不离,掩不住盈盈笑意。顾余修虽是眸中柔情缱绻,却是难藏一丝落寞。
洪都公主走到高竹寒身边,略略犹豫,还是落座,故意与他相距远些。高竹寒也是有几分不自在,欲说还休,只得默然饮茶。
忽然,宁帝开口道:“洪都,前几日,你好像答应朕一件事。可还记得?”
众人闻言,皆看向高竹寒身旁兴致索然的洪都公主。高竹寒亦是脸露几分疑惑,还是别过头去,故作镇定地摩挲手中酒杯。
“自然,自然记得。”洪都公主似有委屈答道,看看漠然的高竹寒,目光愈加幽怨,仍是起身提裙,两手端起酒杯,绕过桌案,正对高竹寒,道,“那日,在碧云殿中,是我,是我强词夺理、骄横无礼。还请,还请高编修谅解。我今后,多加收敛,多习礼义。”洪都公主端着酒杯的两手微微颤抖,快将头埋进臂弯。
众人听闻素日猖狂的洪都公主竟罚酒道歉,不禁面面相觑,只有宁帝淡定如常。
高竹寒见状,忙起身还礼,恭敬道:“公主言重了。那日,我口不择言,冒犯公主,应是我先请罪,怎好要公主屈尊。此事,皆是我错在先,有负公主情意。自今而往,当是正身修己、端正心意,不让公主受委屈了。”
言罢,高竹寒先干为敬,更是连罚三杯,颇有豪迈之感。洪都公主瞥了眼宁帝,见他抚须点头,才暗自舒口气,缓缓饮了杯中酒。
洪都公主见高竹寒再施一礼,便也恭敬回礼,待要回身,却为长长裙摆绊住,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高竹寒眼疾手快,向前一步,揽过洪都公主腰肢,扶稳她,低声责怪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可有伤到?”
“没有,”洪都公主用力摇头道,两颊飞上红晕,如同桃花初绽,将头埋在高竹寒怀中,十分害羞,引得众人掩口偷笑。
高竹寒强自镇定,拍拍洪都公主腰间,牵上她的手,重新落座。洪都公主甚是乖顺,见笙歌又起,才靠向高竹寒,轻声道:“你今日,似乎对姑姑不甚着意。”
“我方才不是认错了,公主怎还说笑。”高竹寒深深颔首,目不斜视。
“那你脸红什么。”洪都公主说着就要去摸高竹寒脸颊,“是心虚吗?”
高竹寒道:“男女授受不亲。”高竹寒侧首看去,忙按下洪都公主玉手,累得她身子歪斜、靠将上来,几乎吻上她娇唇。众人重又看过来,俱是哄笑。
洪都公主愈加娇羞,头抵在高竹寒肩上,嗔道:“你乱动什么,这下好了,丢人了。”高竹寒尴尬向众人笑笑,轻声安慰洪都公主。
“看来,今后可是有人可制住洪都了。”皇后笑道,“对了,圣上,洪都的大婚准备过半。可是,灵均的,怕是一时仓促。不知圣上何意?”
正要饮茶的灵均长公主手上顿住,看向顾余修,见他垂眸皱眉,不由得目光黯淡下来。
宁帝道:“洪都这边,当是万事俱备,赐婚也早。而灵均,朕疏忽赐婚一事,且长公主之礼更为繁复,耗费又大。同时办礼,想来户部亦是难以承受。皇后,也不必过分拘泥,先处理洪都的事情。皇妹,你的慢慢来,可好?”
“全凭皇兄安排。”灵均长公主答道,瞥见顾余修仍是愁容不展,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皇后道:“圣上,皇妹本就委屈一些,如此岂非太过偏袒洪都了。”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都落在顾余修身上,缄默不语,却是心照不宣。皇后见状,才觉不妥,忙掩口蹙眉。
“母后多虑了,”明景轩诚恳道,“姑姑她自幼被迫离开皇宫,受了许多年的苦。婚姻大事当是马虎不得,姑姑心胸宽广,定然不会介怀。至于顾兄,是大宁一等一的国手,放眼诸国也是无可匹敌。而且,顾兄本也饱读诗书,琴笛俱通,当是有目共睹。”
明景瑞见明景轩使个眼色,心领神会地开口道:“三哥所言有理。况且,顾兄在北境与丹国之战中,立有战功。近来,三哥论功行赏各军,似也忘了顾兄。三哥也知,顾兄属天同军。”
宁帝暗自松了口气,皇后只得频频点头称是。灵均长公主握住顾余修的手,倚在他身旁。
正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平息,顾余修忽然开口道:“多谢两位皇子谬赞。现下,我一袭青衫,确是难配长公主的尊贵。虽是前缘已定,到底此时非彼时。”
“余修,”灵均长公主轻声唤道,“我不在意这些高低尊卑。你我心意相通,何须顾念许多。”
顾余修侧首看向她,道:“我在意。只是,我并非恋栈怀禄,而是不想你为人诟病。你若烦忧,我怎会好。纵然无此婚事,我亦会思虑考取功名。毕竟,学优则仕,不然枉读先贤教诲,更辜负这盛世华年。”
“那进士本就极少,颇为不易。余修,何必为难自己。”灵均长公主耐心劝道。
“怎么,你竟不信我?”顾余修低声笑道,“曾有古人,二九始读书,不过六年,两次落第,方才及第。我虽非天赋异禀,自忖习过经书,同古人一般入得国子监苦读,当是可比上一比。”
宁帝微笑赞道:“顾待诏此言甚是慷慨。不当功名为富贵,只论学识看苦功。无为而为,当是有为。”
灵均长公主略略释然,含笑附在他耳边道:“你既笃定,我便静等。若终相守,又岂在朝暮之间?不过,我若等不及,定然要嫁,你又奈我何?”
“我还能如何?”顾余修见众人觥筹交错,嘴角漾满笑意,柔声道:“红袖添香,当是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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