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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半坛彷徨


洪都公主摇着高竹寒的手臂,急得快哭出来,求道:“高编修,你好好想想,四哥和顾待诏能去哪里?会不会……”

“公主莫要胡思乱想,”高竹寒看看同是惊住的凌寒和锦落,道,“若是两人皆不见,应是相约饮酒。公主可去芙蓉池看过?”

“尚未,我从碧云殿径直来了文苑。”洪都公主道。

高竹寒闻言,道:“我们先去芙蓉池看看,若是寻不到,再去西山。”四人忙提灯,快步向芙蓉池而去。

虽是夏夜爽朗、微风柔和,难掩月色清冷、寒星苍凉,波平无声、暗柳垂枝。

洪都公主提裙小跑向芙蓉池,几次三番都险些跌倒,幸有身旁的高竹寒扶住。四人才到芙蓉池边,穿过花柳,正要开口叫喊,就听落拓幽怨的笑声从湖面飘来,如同游荡鬼魅,行踪不定。

湖心映彻明月,涟漪散乱星子,一叶扁舟微微摇曳,两人相对而坐,举杯邀月。

“若非这几日练兵,我定然日日与顾兄饮酒消愁。”明景瑞看着酒杯,道,“不过,顾兄的酒量却是见长,竟可与我对饮许久,也是不易。”说完,豪饮美酒。

顾余修捧起酒坛,给明景瑞斟满,道:“这烈酒入得五脏六腑,甚是清凉,流至腹中又是欢畅。半醉半醒之间,正是妙绝。有时,便在这迷蒙之中,见她一刻。”

明景瑞垂眸,叹息道:“我虽无酒,幸好有梦。只是,长夜无眠,欲求相逢不得,才是最为心伤。”

“四皇子,为何偏生看上小小侍女?”顾余修强自咽下杯中酒,问道。

“她不同寻常。”明景瑞勾起嘴角,目光沉迷道,“虽也低眉顺眼,并无卑微谄媚。她,乍看之下泯于众人,细细观之遗世独立。”

顾余修摇头笑道:“我可看不出来柔薇姑娘如何鹤立鸡群。但烟儿,在我眼中,从那一眼起,便深深烙印心上,抹不去也忘不却。”

“我曾以为,此生不过兵马刀剑、黯淡无光,见她烹茶的模样才知,还可如此云淡风轻。”明景瑞笑意愈浓道,眼角却是泪滴滑落。

顾余修仰头望月,道:“若是无那安国来朝之事,我与烟儿结庐而居、诗书度日,何等闲逸。可恨那时日终究极短,如今想来,真是锥心之痛。”

明景瑞不无歆羡地看着他,苦笑道:“顾兄能与佳人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已是幸甚至哉。她倾心三哥,我只好隐忍退让。只要她好,我自是无所谓。我,是真的恋慕于她。可她,为何不肯予我一丝丝期冀?还是,我待她不好?”

未及顾余修言语,桨声波影中,四人划船而来,靠向那酒香散逸的孤舟。

“四哥,在湖上喝得酩酊大醉,若是不小心,岂非学那捞月的古人了?”洪都跳上这船,使得小舟狠狠晃晃,一把抢过明景瑞手中酒杯,恼怒道。

高竹寒本想扶住洪都公主,不料捞个空,小心上船立于洪都身旁,有些生气道:“公主怎么总是口不择言。你方才贸然跳船,也不虑及他二人安危,还埋怨四皇子。真是不可理喻。”

“漫说我是公主,就算寻常女子,你这般训斥怕也不合适。”洪都公主不甘示弱道。

两人如似不闻,仍旧淡定从容地对饮。清澈酒液倒映星光月影,抛洒低低清响,如泣如诉。

锦落刚要过去,就为凌寒拉住,着急道:“你没见顾待诏醉得不省人事?他连饮数日,早已受不住。”

“你还不明白?”凌寒强压怒气道,“莫说顾待诏心中,连他眼中都无你半分样子。你为一己之私,生生拆散两人,换作是我,恨不能此生不再见你,更厌恶哪怕一丝丝关心。”

锦落看着他,无力唤道:“凌寒……”凌寒松开她手臂,重又坐回船中,侧首沉思。

“你自己有错不认,还怨恨他人无理。”高竹寒坐下,握住船桨道,“还是先将四皇子和顾兄送回去罢。”

双桨荡漾,划开满池银光。轻舟缓归,渐绘夜半宁静。

翌日,不到巳时,刚刚下朝的宁帝就将明景瑞宣至玉明殿,端坐案后,沉声道:“今日众将军到城外巡视天同军和天府军,却是不见你这主帅。若非桐亲王指挥,两军将士皆要成笑柄。”

“儿臣知错,还请父皇责罚。”明景瑞跪倒在地,叩首道。

宁帝定定看着明景瑞,道:“今日点兵,除却给十四军将军看北境诸军的骁勇善战,便是要为你立威。可你,竟然因了醉酒睡过,将军国大事视同儿戏。”

明景瑞脸色苍白,重又叩首,语声平淡道:“儿臣悔恨不已,愿领军法。”

“军法且先给你记下。这几日军中甚忙,还需你处理。”宁帝看看殿外日头道,“罚跪一个时辰。过了午时,你便去军中罢。”

“谢父皇。”明景瑞起身后,缓步走到殿外,寻得毫无遮蔽之处,平静跪地。

等在殿外的洪都公主,擦擦珠泪,为明景瑞挡住骄阳道:“四哥,你虽是酒量洪深,却从未醉得昏天黑地,更不曾因此耽搁事情。四哥,柔薇姑娘怕是铁了心不跟你,你何必勉强,何必如此折磨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怎偏偏想不开。”

明景瑞颔首垂眸,许久,方开口悲戚道:“我恋她已深。若是要我忘记,便是要我剜却此心。”

洪都公主闻言,并未如常发怒,而是注视他波澜无惊的神情,红了眼眶。

明景瑞出城去了天字二军中,将诸事安排给天同将军和天赋将军后,便沉默提弓上马,扬鞭纵马,不多时就不见踪影。

黄昏之时,仍带三分醉意的顾余修进得军帐,谢过护送的天同将军,有些口齿不清地向明景瑞道:“四皇子将我唤入军中,可是有何吩咐?”

“顾兄且坐,”明景瑞轻揉膝盖,道,“我思来想去,做个酒鬼,伤身误事,都是我的不好。”

顾余修闻言似乎惊醒一点,道:“四皇子无须自责。能见她容颜片刻,我就别无所求。”

“若是烟茗姑娘回来,见你憔悴模样,知是我教唆,我可是祸到临头。”明景瑞轻笑道。

“烟儿回来?”顾余修看着明景瑞,好像又清醒半点,十分认真问道,“你说得对,烟儿回来,瞧我落拓痴狂,定然生气。那,我该如何是好?”

明景瑞指指墙上朱弓,道:“消愁解郁,除却喝酒,便是弓马。顾兄可愿一试?”

顾余修醉眼微横,盯着那弓看了良久,方轻轻点头道:“四皇子,我可不会让你的。”

矮草浓绿,没过马蹄,远远连山接天,浮泛柔和日光,别样清朗。两骑先后奔驰而过,踏起青草芳香。马背上的两人,弯弓撘箭,在“嗖嗖”不绝的声响中,射中靶上红心。不多时,单薄的靶子就已扎满箭矢。仿佛硕大刺猬。

明景瑞身子斜挂马上,疾驰之中,剑法仍是百步穿杨。顾余修见状,击掌赞道:“这等箭法,十四军中,也是堪为翘楚。四皇子真是不负征战沙场多年。”

“顾兄过奖了。”明景瑞勒马道,“弓马娴熟,自是为了纵横杀敌,又有着武艺的护己保命之用。可是,论及武艺,顾兄高我一筹。”

说着,明景瑞下马,悬好弓箭、拔出大刀,见顾余修心领神会地寻来木棍,舞起刀来。顾余修两手紧握木棍,格住斜斜砍下的大刀,顺势一带,便让刀锋贴着木棍滑过身侧,转身欺到他身后。

明景瑞忙侧过身来,回刀护在胸前,挡住纷繁棍影,不住后退,看准顾余修一个空档,佯装不稳,上身后倾,却在长棍横过时,迅疾收刀横劈。

顾余修淡定推出木棍,在刀影掠过时,将木棍按压于刀背之上纵身跃起,借着刀风,翻身飞出丈余。待明景瑞刚刚起身,顾余修便快步奔来,与他战在一处。刀光纷飞如落雪,棍影模糊无依凭,两人腾挪辗转间,过了几十招。明景瑞渐落下风,仍是挥刀防守严密,竟至不败。

忽然,两人同时收手而立,相对抱拳一礼。顾余修温和道:“承让,承让。”

明景瑞笑道:“与顾兄对战,真是酣畅淋漓。纵有万千烦恼愁闷,也抛诸九天云外。”蓦然,眸色黯淡,“可惜,收手之后,那孤落挂念,好似汹涌波涛,层层袭来。”

“毕竟,这身本事,曾救她性命。”顾余修亦是神情悲伤道,“所求不过,护她周全。如今,她不在身旁,要这弓马刀棍,又有何用?”

一时间,两人皆是长长叹息,只余风拂绿草的低低吟唱。远处,锦落伫立凝望,身后是席地而坐、专心读书的凌寒。

此时,文苑中,洪都公主百无聊赖地趴在高竹寒的书案上,看着他执笔描画,蹙眉喃喃道:“四哥和顾待诏虽是不再醉酒,却又舞刀弄枪。我仍是担心,如何才可让他们愉悦一些?”

洪都公主的目光落在白宣上的烹茶童子,直起身子,向高竹寒笑道:“夏日漫长湿热,不如去城郊避暑一日,看尽美景,他们该是舒畅悲愁。竹寒哥哥,你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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