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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饮子药家


BGM:银临《棠梨煎雪》

几日后,秋风渐起,寒凉愈浓,木叶也见飘落。

“不知曲姑娘身子如何?”半鉴才进嘉木轩就问道。

曲烟茗立于长柜之后配制茶包,微笑道:“我已然好多了,不过劳累。这些日子,只让爹在蟠龙阁售卖茶包了。”

半鉴接过曲烟茗递来的茶包,认真道:“曲姑娘气色红润、精神爽朗,看来这番红花真是好药。”

“番红花?”曲烟茗停手道,“我虽并非精通药理,也知番红花十分贵重,爹娘自是买不起。难不成,又是高公子破费了?”

“不是不是,”半鉴连连摆手道,“是顾公子。前几日,我陪少爷去西巷药行给夫人抓药,见到顾公子买下最贵的番红花,才知曲姑娘病了。我听少爷说,顾公子买药用的八匹帛,都是圣上赐下的,顾公子成棋待诏,想来家当不过这些。曲姑娘竟不知?”

曲烟茗顿时惊住,待半鉴叫了数次才回过神来,两颊微红道:“还好半鉴你提起,不然如何知道。爹娘也未言及一句,如此恩情,加之手伤筋骨之药,曲家可如何偿还。”

“平日见顾公子沉静寡言,不想竟这般慷慨。”半鉴正要继续言说,却见曲父小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曲父上气不接下气道,“蟠龙阁被人买下了,潘老板也走了,以后我们不能在那里卖茶汤了。”

曲烟茗闻言蹙眉,却是颇为冷静道:“爹,这蟠龙阁在西巷有些年头,怎突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

半鉴抢道:“听说,就是因为曲姑娘在蟠龙阁中卖茶,引来不少客人,坟典行的别家眼红不已,合力排挤蟠龙阁、威胁潘老板。潘老板只好听从他们的话,买出蟠龙阁,回东市的店铺去了。”

“如此说来,是我害了潘老板。若无我卖茶,哪里会有祸事。”曲烟茗愧疚道。

半鉴道:“曲姑娘莫要这般说,蟠龙阁是少爷谈下的,难不成还要怪罪少爷好心办坏事?”

曲烟茗摇头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对不住潘老板,哪里会怪罪高公子。”

“不管怎样,如今,我们又是无处可归。”曲父平复喘息道,“在蟠龙阁的这些日子,虽有积蓄,却是断断不足以重开嘉木轩。”

“半鉴,还是代为谢过高公子,”曲烟茗整整半鉴手中茶包,目送他离开。

曲父忽道:“烟儿,我记得西巷坟典行不远,便是饮子药家。”

西巷喧闹依旧,入得朱门不远,店铺外吊着木制招牌,上书“饮子”二字。店铺里,床凳、暖水提瓶、土造冰鉴、水桶、杯盏齐整摆放,还有许多陶罐瓷罐静静置于木架之上。

曲母正将芦根、生姜、人参、石膏、陈橘皮与竹茹锉碎和匀,问道:“孙老板,药皆备下,这芦根饮子该如何煎服?”

“每服半两,以水一大盏,煎至五分,去滓温服,不拘时候。”孙老板言简意赅道,“取药之人快来了,曲丫头可要好好煎煮。”

曲烟茗正在药炉前忙碌,点头答应,问道:“不知这芦根饮子有何效用?”

孙老板查看旁边摊放的药材,简洁答道:“时气病,愈后劳复,发热呕吐,不下食。”话音甫落,便有人来去药汤,曲烟茗轻车熟路地将刚刚煮好的药汤慢慢注入提瓶。

“这饮子,不定时候、剂量饮服,可冷可热,亦可频频呷饮代茶,治病或养生皆可,实为便宜又好用的汤剂。”曲母道。

曲烟茗微笑道:“只用寻常数味药草,且皆亦食亦药,小有不适饮之可神清气爽,无疾服之也可延年益寿。更何况,煎煮之法简单至极,真是好物。”

“曲丫头,那地黄饮子,你可学会?”孙老板蓦然问道。

“这方子有点繁复,正巧孙伯看看我记得可对。”曲烟茗换过新药壶煮水,一边拣选药草一边道,“生地黄汁六合,芦根一握,去心生麦门冬一升,人参八分,白蜜三合,橘皮六分,生姜八分,尽切成片。”

孙老板点点头,问道:“此饮有何功用?”

曲烟茗手起刀落,薄片似雪,道:“地黄饮子主心胃虚热,呕吐不能进食,食则烦闷。”

“那服食地黄饮子,可有禁忌之物?”曲母在旁帮忙,却也不忘考问。

“忌芜荑、面、炙肉、荞麦面、猪肉、大蒜、粘食及生冷之食。”曲烟茗侧头笑道,“我说的可对?”

孙老板将煮好的药汁注入提瓶,道:“曲丫头聪颖得很,不过几日,就将数种饮子的配方熟悉至此,不从你娘学些药理,真是可惜。”

曲烟茗道:“孙伯这可冤枉我了,这药有温热、寒凉、平性三性,热者寒之、寒者热之,我可是晓得的。”

“可是,寒凉效用清、温热效用为温,你便知之甚少。”曲母道,“药性相同,每种药草的效用又是相异。栀子清利湿热,黄连清热解毒,而薄荷则是疏散风热。”

孙老板接道:“同为温热之性,生姜可发散风寒,人参、附子可益气温阳,桂枝却是温化痰饮。”

“看来,我所知仍是管中窥豹,若非娘时时提点,告知我该如何因节气用药,我自是不敢轻易与茶煎煮。那药味与功用,又有何干?”

曲母耐心道:“辛味能行气活血、发散解表,甘味能补能和能缓能解,苦味能通泄、清泄、清泄,酸能生津止渴,涩能收敛固涩,咸味能泻下通便、软坚散结,至于淡味,是能渗能利。药性与药味相配,方可确定一味药的功用。”

曲烟茗边思量边道:“如此说来,药汤实也是茶汤,茶汤又何尝不是药汤。茶药同源,皆是山川草木之情。譬如那人参,芦根饮子与生地黄饮子都有用到,可否单作茶饮?”

“人参味甘微苦、药性温平,有补气、固脱、生津、安神、益智之效,若作茶饮,却不知是何滋味。”曲母道。

曲烟茗将余下的人参切片放入壶中煎煮,注汤入碗,轻呷一口,微微蹙眉道:“此茶初入口略带苦,尔后回味甘醇。”

“这香味与生晒参很是相似,”孙老板倒得一碗人参茶汤尝后道,“若是客人口味不合,可入蜜调和。”

由此,孙家饮子便多了数种单一药材制得的药饮,亦做成茶包或竹筒茶汤,虽不复蟠龙阁的红火,仍是还受欢迎。毕竟这种汤药,在偌大西巷的饮子药家中,到底独此一家,来往客商更是喜爱。

黄昏风起,曲家三人自西巷而归,笑谈甚欢,到得嘉木轩,见一袭青灰衣衫的顾余修向阳而立。

“顾公子来怎不早些知会一声,在这里等了很久罢。”曲父忙迎上前去。

顾余修微微倾身道:“刚刚出宫,想来西巷那边该是结束,便直接来了嘉木轩。”说着,目光浮掠向曲烟茗。

“既然来了,一起用饭罢,”曲母拉住顾余修慈霭道,“从上次的筋骨药,到这次的番红花,曲家尚未好好谢过顾公子,可莫要推托。烟儿,你说是也不是?”

曲烟茗正要答话,顾余修却抢道:“我今日来此,是来告别的。圣上要我去东南之地搜寻棋谱,怕是一去月余。若是,若是有什么事,不如,不如寻高公子罢。”

曲父曲母一听,便七嘴八舌说事出突然、恩情又负,再三挽留顾余修。偏是曲烟茗,沉默静听,似是思量。

“今日确是难以留下,明日一早出城,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顾余修边说边瞥向曲烟茗。

曲烟茗到底开口道:“既然顾公子不方便,就莫要勉强了。曲家已然受顾公子照顾太多,此番恩情早是无法偿还,怎能再拖累顾公子,耽误他大好前程。”曲父曲母闻言,觉得有理,也不再相劝。

顾余修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黯然道:“多谢曲姑娘体谅,我这便走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曲姑娘初初病愈,还是照顾好自己,莫要再太过劳累了。”言罢,飞身上马,片刻之间就已不见一人一骑,空余落日余晖洒满长街。

时日如水,平静无澜,仿佛毫无痕迹,又遗留些许。

曲烟茗在摊前忙于售卖饮子,刚刚送走几位客人,方落座偷得半刻清闲,擦拭汗水、平复喘息。

“这不是那日在潇然楼中与我比茶的姑娘吗?”荆巴打扮的客商道,“我可是寻到姑娘了。”

曲烟茗上下打量他,颇为小心问道:“我自是与大哥有过一面之缘,让大哥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实是我鲁莽了。”

那客商道:“姑娘误会了,我一个生意人,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在下姓何名亘,我寻姑娘,不为别的,便是为你的茶艺。我自那日见过姑娘的茶艺后,就再未遇到比姑娘更精于此道的人。我从荆巴之地来,就是看好广平城中茶风不盛,想做茶叶生意。可是,没有茶艺高超之人相助,我却是寸步难行。”

曲烟茗望着何亘,半是疑惑半是犹豫,许久不言。

“不知姑娘,可是愿意相助何某?”何亘小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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