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第254章 渔好借
第254章 渔好借
放好器皿,山口淑子捧着托盘离开,没一会工夫又回来,从托盘里捧出一小碟水果切片和一小碟点心。
古时的东洋人视茶如药,觉得茶虽好喝却只可适量而饮,为了避免空腹喝药伤胃,还会准备点心先垫垫肚子,谓之和菓子。
冼耀文捻起点心送进嘴里品尝,眼睛看着山口淑子这个亭主沏茶。
只见她跪坐在他对面,手持木杓从“枣”里舀出一杓半抹茶放入茶碗,稍待一会,拿起柄杓从风炉上取热水缓缓注入茶碗;换上茶筅置入茶碗搅拌,使抹茶分散溶开。
搅拌一分钟左右,她将茶碗置于右手前方,示意点茶已经完毕。
随后,将茶碗的正面花纹朝向他的方向旋转,左手手掌轻托碗底,右手轻抚茶碗,缓缓递向他。
冼耀文右手接过茶碗,顺时针转动,将茶碗上的花纹对向别处,左手手掌托住碗底,右手轻抚茶碗送到唇边,轻呷一口,逆时针转动茶碗,将花纹朝向山口淑子,轻轻将茶碗放置在地板上。
“只是薮北不是旭,和你的点茶功夫不太协调。”
山口淑子带着一丝幽怨说道:“高野君真会说风凉话,旭的价格高昂,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就是早绿也要思量许久才舍得买一点。”
冼耀文淡笑道:“听说八女市栽培了新品种‘装’,需要用一种专门的器皿‘相’存放,此茶太过珍贵,有高人为它专门创立新茶道‘干哈’,敬茶之前,亭主会哼一段小调,二人转听过吧,跟那个极其相似。”
冼耀文假作手里握着一根棍子挥舞,嘴里哼道:“二月里来探阿妹龙抬头,我又和我的小阿妹去逛高楼,高楼修的高啊,妹子,我缠着你的腰啊,咿呼呀呼嘿……”
“《十月探妹》,我在奉天听过。”山口淑子狐疑道:“二人转没走出满洲,高野君在哪里听到的?”
冼耀文端起茶碗,呷上一口,淡淡地说道:“我找人给你在创作一首歌曲,歌名已经定下,就叫《天照大神光芒照四方》,公司会在广岛和长崎撒下重金进行推广。”
山口淑子满脸幽怨,“高野君,伱的心眼真小,我只是叫习惯了。”
“你说对了,我心眼一直不大,所以,以后请注意。”
“我会的。”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山口淑子打破宁静,“你过来就为了喝茶?”
冼耀文喝掉茶碗中最后一滴茶,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碗沿擦拭,待擦拭干净,将茶碗置于地板,手指在茶布上揩拭两下,弯起手指看一眼指甲,随即抬头看向山口淑子,“还想请你去海鲜坊吃海鲜,我已经有些日子没吃海鲜宴。”
山口淑子轻轻颔首,“我去换套衣服。”
二十分钟后,两人登上了驳船,人不少,熟人之间说着话,破水声融合马达声与交谈声碰撞,畅叫扬疾。
几个疍家人的聊天引起了冼耀文的注意,原来香港仔的渔业日渐兴旺,吸引不少渔民参加捕鱼,然而,捕鱼需要船只,而渔家家贫,根本冇钱购置新船,几人就是因为集资不顺利而郁郁寡欢,大叹遇财冇命赚。
驳船行至半途,几个疍家人下了驳船,上了一艘小歌堂船。
海鲜坊虽然大行其道,但歌堂船也并没有退出舞台,在避风塘还是有不少提供吃食和骑马的小歌堂船,有的就是普通的渔船改造,一次只能接待一批客人。
疍家人是走了,却让冼耀文的脑子活跃起来。
待驳船停靠在太白舫边上,他才放下心思,带着山口淑子跟着引路的伙计上了二层最好的一张桌。
海鲜坊与时俱进,已开通电话订位服务,还在办公室时,他已经订好桌,也订了海鲜宴——一个木澡桶形状的盛器,满满当当的各色海鲜置于其中,主打几样名贵的,廉价的仅为点缀。
舫上有歌伶,冼耀文招了个伙计询问,居然有评弹,一问之下,还是从无锡来的,就让伙计安排。
不到半分钟,一个拿着三弦的老人家带着一个拿着琵琶的小姑娘过来见礼,冼耀文让两人捡拿手的,老人颔了颔首,和小姑娘两人摆好阵势就开始。
老人先开腔,“月落乌啼”从他嘴里吐出来,瞬间把人拉进江南。
不愧是无锡过来的,果然有两把刷子。
评弹发源于苏州,成熟于上海,兴旺于无锡,故号称无锡是第一书码头,没去无锡跑过码头的评弹艺人,拿了世界第一也枉然。
江南刚好,消减一下对面的大碴子味。
为了应景,冼耀文让伙计温了一壶苏派黄酒,当海鲜和黄酒上桌,龙王也给面子,克扣了雷阵雨的点数,半空下起绵绵细雨。
评弹、细雨,在江南。
江南细雨情调中,大快朵颐的调情,三两小时畅快聊骚,只是临了说了个正经话题——让山口淑子不要对外透露她的片酬,公司自有安排。
当日,冼耀文并没有在山口淑子处留宿,订了一艘驳船,送完人早早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已经来到香港仔鱼市,站在高处眺望整个市场的繁忙景象,大致估算了人流量,他下了高处融入人群,探听海鲜的价格行情。
从五点到七点半,他就泡在鱼市,等出了鱼市,路边买了几根油炸鬼,他行走于渔船停泊的码头,见人就上去搭话,聊孩子、聊渔获、聊行情,疍家人、鹤佬(海陆丰人),也说不清楚聊了多少,戚龙雀身上带着的一条烟不到下午两点就消耗殆尽。
新买一条烟,走进疍家人的聚居点,一船接着一船穿梭,直到晚上九点,月色不给照亮,冼耀文才把“家访”告一段落。
隔天,他依然早早现身鱼市,重复之前做过的事,夯实信息。中午在一户疍家人的船上吃过饭,他来到青年会的办公室,开瓶汽水,点上一根雪茄,站在窗前梳理一天半时间里掌握的信息。
香港当下海鲜的消费量总体呈现上升的趋势,有渔船的渔民收入稳步提高,引得没有渔船的渔民羡慕不已,有路子的想各种办法筹措资金购买渔船,没路子的只能干瞪眼。
另,他打听到渔民之间有类似呈会的操作,有借钱需要给利息的认知,两相结合,一桩利润丰厚的生意已经摆到他面前。
沉思许久,将需要参透的问题参透,他拿起话筒拨了出去。
不到一个小时,冼耀文、苏丽珍、洪英东、洪母霍三、刘荣驹几人在香港仔附近的一间地踎茶居茶居门口围成一个圈,屁股粘在砖块上。
“伯母,香港仔这一片的疍家人你熟悉吗?”已经寒暄过,也有过事先说明,冼耀文说话时省略一些礼节性的词汇。
“都熟。”洪母简洁地说道。
与洪英东熟悉后,冼耀文了解到洪母的能耐,可以说洪英东经商的本领都是洪母手把手教出来的。霍三,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可能出身书香门第,事实上,洪母没读过书,只是会写一些简单的字,由此可见她的经商天赋非同一般。
“洪兄,你的船厂能不能造渔船?”
“能。”
“多久能复工?”
“最多十天。”洪英东干脆地说道。
冼耀文指了指海面渔利泰的海鲜坊,“昨天一天,今天半天,我都在香港仔这里考察市场,发现鱼市的行情很好,不少渔民都想买渔船出海捕鱼,只是苦于没钱。
钱我有,谁想买船我可以借给他,本金利息都不用掏现钱,只需把每天的渔获交给我们卖,每天黄昏结算一次钱,取整数一百为例,我们从中抽取二十元,十元为本金,十元为利息,渔民净获八十元。”
冼耀文的目光从其余几人的脸上扫过,嘴里幽幽说道:“我们华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就是不把自己的劳动付出当回事,假如有两个差事,一个是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报酬3元,一个是干八个小时,报酬2元,许多人会认为第一个差事比第二个强。钱没到手里直接被拿走和从手里拿走钱,给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冼耀文看向刘荣驹,说道:“你能不能做到把每天的鱼卖到不低于当天的最高价?当然,我说的是鱼质量相同的前提下。”
刘荣驹干脆地点点头,“没问题。”
冼耀文看一眼洪母,接着把目光停在洪英东脸上,“洪兄,今天谈的这桩买卖,你和伯母不算一家,条件各谈各的,你可以选做船东还是股东。”
洪英东点点头,“两个有什么区别?”
冼耀文把目光移到洪母脸上,“这桩买卖我打算交给伯母你来主持,你不用出本钱,拿2%的股份,再拿1.5%的管理分红。”
目光移到刘荣驹的脸上,冼耀文又说道:“刘生,生意遇到麻烦,你要负责解决,你拿3%的股份,再拿1.5%……我找不到合适的词,你自己体会。”
刘荣驹哈哈一笑。
冼耀文再次把众人扫了一遍,“整个生意总集资200万,伯母和刘生出力代替出资,缺口还有190万,我和丽珍两人的出资不会也不能低于120万,剩下的70万,伯母和刘生可以自行决定出资多少,最后缺多少我补。”
再次看向洪英东,“船东就是你以船厂东家的身份和我们谈,我们给你介绍造船的生意,又保证你能收到款,你要从每艘船的利润当中拿出50%返给我们。
洪兄,念在我们的交情上,返点少要你一点,换了其他人,我会要70%,风险是我们在承担,你旱涝保收,能有30%非常不错了。”
洪英东点头表示认同冼耀文的说法,“股东又怎么说?”
“你以成船折价入股,需要先扣除返点,你的利润压缩到10%再进行折价。想入股几条船取决于你自己和伯母、刘生肯给你留多少份额。”
“股东的返点多少?”
冼耀文轻笑道:“这个问题不是我现在能回答的,必须等股份定下来,股东们一起商量再做决定。我跟丽珍去码头上走走,我们半个小时后再碰头。”
言罢,他带着苏丽珍走向码头,刘荣驹前往另一方向,五个人分成三伙。
行至码头,冼耀文对苏丽珍说道:“这桩生意我打算叫它‘渔好借’,以金大押的名义出资,你在金大押的5%股份分红之外,从我的那一份里再拿出5%的利润给你。”
金大押的股东是冼耀文和冼耀武两人,股份分别为60%和40%;参与分红的人却有四个,分别是:冼耀武50%、冼耀文40%、岑佩佩5%、苏丽珍5%。
等蔡金满过门,冼耀文会从自己的40%分出5%给她。
说白了,金大押的红利就是给家里人分享的,冼耀文的分红哪天一分不剩也有可能。
苏丽珍嬉笑道:“我的三千块能换来这么多?”
“是不少,我预计给你的5%至少能值18万,最多两年时间就能全拿到。”
“两年?”苏丽珍诧异道:“两年以后呢?”
“没有以后,这个生意做不长久,两年就收,我们是大善人,接着做下去,渔民们会恨不得咬下我们几块肉。”冼耀文沉着脸说道。
“不懂。”
“待会你就知道了,我会跟大家说。”
“嗯。”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几人又围到一起。
洪英东第一个开口说话,“我决定当船东。”
“伯母,你呢?”冼耀文颔了颔首,看向洪母。
洪英东的决定并不让他意外,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母子俩一个股东,一个船东是最稳妥的,一旦生意有个闪失,洪英东的船东身份可以减少洪家的损失。
“我出三十五万。”洪母铿锵有力地说道。
洪母说的数字令冼耀文有点意外,洪英东大致有多少家底他是有数的,洪家此时绝对拿不出这么多现金,多半要从外面借贷,看样子母子俩对渔好借挺有信心。
冼耀文轻笑一声,看向刘荣驹,“刘生,你呢,准备给我留一点吗?”
“不。”刘荣驹笑着拿掉叼在嘴上的烟,“我和洪老太太一样,也出三十五万。”
冼耀文摊了摊手,故作无奈道:“我真不应该把数字定在120万,好吧,这下事情简单了,刘生你的股份是‘3%+17.5%’,共计20.5%,加上1.5%,分红的比例是22%;
伯母你的股份是‘2%+17.5%’,共计19.5%,加上1.5%,分红的比例是21%;我和丽珍的股份是60%,分红的比例是57%,两位有什么异议吗?”
洪母:“没有。”
刘荣驹摇了摇头。
冼耀文看向洪英东,说道:“洪兄,接下去是内部股东会议,你自便。”
洪英东嬉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臀,朝着一个方向离开。
点上雪茄,吸了几口,待洪英东走远,冼耀文便说道:“昨天我在考察时,从一个疍家人嘴里听到一个消息,渔利泰冼家和我们不谋而合,也在打这一块的主意,可能最近就会开始。”
刘荣驹闻言,朝着渔利泰的海鲜坊张望,少时,眼睛一眯,阴沉地说道:“要不要给个下马威?”
冼耀文摆了摆手,“暂时不要,我们这个生意,我已经想了个名字,渔好借,渔民从我们这里很容易借到钱的意思。伯母,你是疍家人,想必应该清楚‘八一一’的比例并不高。”
“不高,我借过利息更高的钱,还是托了不少人情才借到。”洪母说着,脸颊上出现阴霾,大概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
“一个随时都会死的病人,找别人借10元钱,借给他钱的人即使收20元利息,也必须说是心地善良。渔民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果有能力借到不用利息或低息的钱,根本不用找我们。会找我们的渔民,肯定是那些没路子借钱的。”
冼耀文瞄了洪母一眼,接着说道:“渔民身无长物,如果运气不好,新船刚出海捕鱼就发生意外,对我们而言,就意味着一笔钱收不回来。这种意外是一定会发生的,我们只能赌发生的概率比较低,控制在我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伯母,你在接洽渔民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一点,人死债消。人和船都没回来,债就算了。人回来,船没了,债不消。
人没了,船还在,按照船的损坏情况进行折价,船价加上已还本息超过债务总额,将多余的部分退给遗孀,船收回;反之,同遗孀进行协商,消债,船收回,或者合约继续执行。”
说话时,冼耀文一直观察洪母的脸色变化,生怕她受到刺激。洪英东原本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就因为洪母在大风浪的天气贪图高价坚持出海接货,结果她没有胜天半子,将两个儿子送进了大海。
好在,洪母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能清楚回应他的话。
“耀文,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要利也要名。”
冼耀文轻笑一声,“伯母,好名声有没有无所谓,我不想我们背个坏名声。整体来说,渔好借亏损的可能性很小,我们一定能赚钱,只是多少的区别,但对单个渔民来说,我们冒着极大的风险,所以,我才想干脆我们把风险做得再高点。”
洪母点了点冼耀文,慈祥地笑道:“你啊,真是滑头。”
冼耀文以笑声回应,随即,看向刘荣驹,“多关心我们的客户,客户遇到事情要帮他们出头。”
“没问题。”刘荣驹愉悦地说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肯定渔好借是一桩稳赚的好生意,心情又岂能不好。
三人接着又聊了生意上的其他细节,基本没问题后,才约定各自的资金尽快到账,以最快的速度把生意做起来。
还罗鹰世的钱,准备带去东京的1.5亿円,再加上这里要拿出去的120万港币,新加坡转过来的300万马币,转眼又只剩166.05万港币的活钱,冼耀文离无钱可用只差一秒。
与苏丽珍分开,回到青年会的办公室,趁着喝温茶消暑的空当,冼耀文琢磨起了哪有快钱可捞。
显然,他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捡钱的机会不是他想要就有,一杯温茶下肚,他也没想到什么能快速赚50万元以上的好机会。
随着时间推移与财富的增加,他的胃口开始变大,单笔收益50万元以下的投机已经很难勾起他的兴趣,倒是对细水长流的生意,年收益过万就能激发他的热情。
拿出一摞看过的报纸,抄起一张翻阅分类广告,看准几则广告,拿起剪刀剪下来,一一分好类粘贴在笔记本,只见有中华汽水、安乐汽水、大同汽水、维它奶、安乐园冰淇淋、皇上皇腊味、金菊园腊味、太平饼干、百吉面等饮食相关的品牌广告。
能粘到笔记本里,说明他惦记上了,早就剑指超市,他又岂能想不到超市需要自有品牌的商品来提高利润率,大收购、兼并的动作早晚会有的。
剪报的休闲活动持续到费宝树出现,额头细汗密布,脸颊和脖子潮红,周身环绕着热气,着急忙慌拿了两个杯子,倒了半杯水,将水倒过来倒过去,“表面积”的物理实验反复进行。
不等水温降下太多,鼓着嘴吹几下,先小口让口腔适应一下,随后两声咕嘟,半杯水下肚。
见她这副模样,冼耀文打开之前一直当摆设的冷气机,顺手从桌上拿起话筒,打到丽池花园,李裁法不在,打去青山酒店,还是不在,让接线小姐转去李月如那,依然不在。
咔,把话筒放回去,没再转去姨太太那。
李月如是亮过相的,知道这个人后,冼耀文在报纸上找过,有找到她和李裁法的合照,知道她的存在还说得过去,知道两个没亮过相的姨太太就说不过去了,那是摆明了告诉李裁法“老子查过你”。
这小瘪三真不是东西,约好了不来,想找他又找不到人,计划不得不变一变。
忽然间,他有了成立一家通信公司的冲动,购买BP机的专利进行二次研发,在香港铺设无线寻呼网络,免得想找个人这么难。
……
无需怀疑,BP机算不上多难的高科技,原理不难,实现基本功能也不难(难点在哪要说清楚需要长篇大论,先不表),1950年已经有了投入实用的产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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