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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红


“姐,姐……”

    睡梦中,朱獾被蛋儿喊醒。

    朱獾翻了一个身,冲屋外喊问:“大冬天的你不在被窝里猫着,发什么春?”

    “姐,狗、狗……”

    “狗?我的狗怎么啦?”

    朱獾翻身坐起,见八只细犬和八只猪獾安安稳稳趴在床边看她,于是没好气地骂蛋儿:“你立即马上给我消失,如果再吵吵,我剁碎你喂我的犬儿獾儿吃。”

    “姐,是狗肉,我娘叫我过来给你送狗肉。”蛋儿心里越急说话越顺溜,平时正常情况下说话反而说不利索。

    “狗肉?!”朱獾一听蛋儿老娘叫蛋儿送狗肉过来,一溜身下床,顾不得穿鞋往门口跑,八只细犬呼啦围住她,不让她出门。“哎唷,我怎么忘记了你们?蛋儿,拿狗肉回家去。中午大樟树下见,我有事。”朱獾重新返回床上,她很爱吃狗肉,可接下去不能再吃,坚决不能再吃。

    “姐,还中午?日头都快下山了呢。”

    “啊?我睡了一天一夜?那你快把狗肉拿回去,然后到大樟树下等我。”

    “姐,大樟树下杀猪佬正杀猪呢。”

    “杀猪佬杀猪?大晚上的杀什么猪?”

    “姐,日头还没有落山呢。”

    “脑西搭牢,现在到底什么时候?”

    “姐,你自己出来看吧。”

    “那你等我,我穿衣服。”

    朱獾走出房间见马夜叉坐在厅堂,愣了一下,想,家里不是丑玉吗?怎么变回马夜叉了呀?马夜叉手上的大茶缸往案几上一放,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獾面前,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想知道朱虎怎么诈的你?”朱獾没想到马夜叉会这样问,又愣了一下,然后撅起嘴回答:“你不告诉我,我只有问他。”“蛋儿这里你不要问,我会告诉你。”马夜叉显得很神秘。

    朱獾想,马夜叉怎么不让自己问蛋儿呢?她不会是一直坐在厅堂里等自己出来吧?按理说,蛋儿当时候看得最清楚,他站在戏台门楼上,居高临下一定能看清楚。

    朱獾隐隐记得,当时候她冲向朱虎的时候,蛋儿大声阻止过自己,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不能在大众面前输了自己的那一股子气,结果意气用事输的还是她自己。

    不过,当时候马夜叉就站在朱虎身边,她也应该看得很清楚,她不让我问蛋儿,肯定有原因,那就听她怎么说吧?或许她知道的更多,她毕竟是我的亲娘,驴不到村的马夜叉。

    马夜叉见朱獾呆呆地看着她,赔上笑道:“你先洗把脸,然后吃点东西,我去大樟树下买肉。”

    “买肉?买什么肉?家里那么多野猪肉还不够你吃?”朱獾反应过来,上前拦住马夜叉。她可不能让马夜叉走,这好不容易说会告诉她朱虎怎么诈的她?她能让这个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亲娘走吗?

    马夜叉从未有过的慈祥,柔声细语道:“我的仙子囡头,你好好在家里,我买上肉马上回来,今天是廿三夜,要送灶呢。”

    廿三夜?已经腊月二十三啦?再过七天就过年啦?朱獾望着马夜叉手抡竹篮走出大门,大门关上她想起鲁欢,上楼找她,她还在被窝里,正笑得棉被一抖一抖,估计又是在看漫画书,看到好笑处。

    朱獾没有惊扰鲁欢,让她继续窝在棉被里更好,这一会丑玉一会马夜叉,她又得欢嚷一阵。朱獾随手提过马桶下楼,刚走到大粪缸边,蛋儿返回。

    “姐,姐……”

    “臭,呆一边去。”

    “姐,朱先生让我给你传话。”

    “什么话?快说。”

    “朱先生说,今夜送灶你千万不要拜。”

    “为什么?”

    “朱先生没说为什么?他倒是数落我娘,说廿三夜怎么可能杀狗?”

    “对,你娘怎么今天杀狗了呀?”

    “不是我娘杀的狗,我娘哪会杀狗?今天一大早起来,我家门口挂了一只杀好的狗。”

    “哦,那应该是你爹给你们送来,这大冷天吃点狗肉对你娘好。”

    “我娘说,他不是我爹,我没有爹。”

    “没有爹哪来的你?他不是自己宣布了吗?”

    “那是他可怜我娘可怜我,我是我娘躺在床上做了个梦就有的呢。”

    “哈哈哈,这你也信?”

    “我娘说的我都信,还有你,你说的我都信。”

    “蛋儿,不要相信任何人,但也不能怀疑任何人。”

    “姐,我听不懂。”

    “蛋儿,你告诉我,昨天在祠堂里朱虎怎么对我使的诈?”

    “姐,不是朱虎,是……”

    蛋儿刚要说下去,马夜叉手抡竹篮回屋,大声招呼蛋儿到身边,从竹篮里提起一刀五花肉让他拿回家给他娘送灶用。

    朱獾心中懊恼,但马夜叉事先说过,朱虎使诈的事情不要问蛋儿,她会告诉自己。马夜叉打断蛋儿说下去,也就在情理之中,朱獾不能责怪她,只能怪自己太着急。朱獾洗涮好马桶进屋上楼,鲁欢还在被窝里笑。单纯多好,懒觉睡睡,漫画书看看,该笑就笑,该哭就哭。

    等朱獾下楼进厨房,马夜叉已经在灶旁地上放好一个米筛,米筛就是用竹丝编制成的筛米用的工具,一般为圆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孔,正常的大米不会漏下,残次的米粒会通过米筛被淘汰掉。

    农历廿三夜用米筛送灶是驴不到村一带的习俗,说这一天灶神爷要上天汇报一年来的工作,必须好好送他上天,否则他会说坏话,来年就没有好日子过。因此这一天的傍晚,驴不到村家家户户会在灶旁地上放一个米筛,米筛上面放三双筷子、三盏老酒、三盅米饭、三碗素菜和一刀生猪肉,三碗素菜一般为豆腐、花生、芋艿,然后点燃香、烛,一家人轮流祭拜灶神。

    至于为什么要用米筛?朱獾问过朱先生,朱先生说,米筛又称“千人眼”,上面的一眼眼细孔能辨识各种妖魔鬼怪并将其镇住。因此,每当瘪嘴婆在自己家门前挂上米筛,朱獾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朱獾没有过去祭拜灶神,一方面蛋儿传来过朱先生的话,另一方面马夜叉今天晚上搬饭菜到厅堂里吃,朱獾不用进厨房。其实朱先生不叫蛋儿传来话,马夜叉不搬饭菜到厅堂,朱獾她也不会进厨房去祭拜灶神,因为她身上来了红。

    女人身上来了红,绝对不能参与祭拜,连祖上墓地都不能去,这是规矩。朱獾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但自己来了红连死的心都有,还祭拜什么?朱獾的红来的杂乱无章,一点规律都没有,总是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汹涌而来,奔腾如山倒,痛得你想直接了断自己。

    这一次的红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要凶猛,在祠堂戏台上的时候有感觉,回到家偏偏没来。睡一觉还是没来,总以为不会来。结果爬了两趟楼,说来就来,来得势不可挡,江河决堤一般,朱獾蜷缩在厅堂的那把太师椅上想死。

    “喝下去进房上床睡一觉。”马夜叉递一碗热腾腾的汤到朱獾面前。

    朱獾硬撑起来,有气无力说道:“我喝,你讲。”

    “讲什么?”

    “朱虎使的诈。”

    朱獾一边喝汤一边听马夜叉讲朱虎如何对她使的诈,居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

    马夜叉在外人面前对朱獾咋咋呼呼,在家里一直关爱有加,每次朱獾来红的时候,马夜叉都会熬一碗八珍汤给朱獾暖胃。

    马夜叉熬的八珍汤,货真价实,八样食材一样不少,分别是红枣、花生、糯米、南瓜、山楂、莲子、红豆加红糖,这八样食材全为马夜叉自己种植、采摘或者制作。马夜叉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使家里没有了男人,山上地里打理得生机勃勃,没有一寸撂荒地。当然,朱獾跟随马夜叉学得一手好农活,去地里干活她从不含糊。

    马夜叉今天的八珍汤有些甜,估计是多放了点红糖。朱獾家的红糖是名副其实的土制红糖,自己用甘蔗榨汁熬制而成。虽然红的有些发紫,但甜到心里。

    马夜叉紧挨朱獾坐,声音低得只有朱獾能听清。“你知道吗?对你使诈的不是朱虎,是那个女人。”

    朱獾不相信,在现场她根本没有看到过那个女人,谅她也不敢到现场来。

    马夜叉说,那个女人是两只细犬咬住朱虎裤管的时候到的祠堂门口,朱獾唤细犬返回,那个女人立马站到朱虎左侧的大门边,朱獾站的角度刚好看不到她。

    脑西搭牢,难怪朱虎突然喉咙梆响,打了鸡血一般,原来是那个女人到了现场,看来朱虎深知那个女人的本事不一般,或许已经被治得服服帖帖。

    那个女人是怎么使的诈呢?马夜叉说,具体她也说不明白,只看见那个女人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类似于普通牙膏大小的东西,对准冲过去的朱獾和八只细犬那么一喷,朱獾和八只细犬就全部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我不能问蛋儿?他站在戏台上应该看出了什么端倪?马夜叉说,不是蛋儿看出端倪,是蛋儿他爹看到情况不妙及时向蛋儿发出信号,哪知蛋儿反应不够快,只知道喊你。

    蛋儿他爹发出信号?那个一天到晚戴顶箬帽穿件蓑衣的玉树临风?马夜叉说,没错,就是他趁那股大风刮起的时候,背你回的家。

    他背我回的家?他进了我们家?马夜叉忙摇手,没有没有,我们家别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进来?即使他们想要进来我也不会让他们进来,就算他是玉树临风。他背你到门口屋檐下,然后我抱你进的房。

    那我的细犬们呢?它们怎么回的家?它们不是也被诈了吗?马夜叉说,说来奇怪,那阵风刮过后,你的犬儿们都醒了过来,它们要追朱虎和那个女人,被我喊住,想不到它们也听我的话。

    你是我娘,它们当然会听你。哎,朱虎和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跑的呀?有没有看到玉树临风背我回家?马夜叉回答,朱虎和那个女人一见你和犬儿们倒在地上,转身便跑,还有那田癞子和田大癞、田二癞,跑的比兔子还快。

    朱先生和其他人看到他背我回家了吗?没有,马夜叉回答得非常干脆,干脆中透出一股恨意,满满的恨意。朱獾不明白,马夜叉解释,那些人全是白眼狼,你得势的时候一个个向着你,讨好你,你倒下后,一个个跑的比朱虎和那个女人还快。

    哦,那就是说独臂罗和跷脚佬他们跑的比兔子的兔子还要快。哎,我再问你,为什么不能问蛋儿?马夜叉回答说,那玉树临风可是高人,驴不到村的一切,老宅的一切,他全看得清清楚楚,你如果问蛋儿那件事情,他一定会上火,以为你不相信蛋儿,埋怨蛋儿没有及时提醒你。

    看来你很在意他,是不是也看上了他?老娘这里你也吃豆腐?去,喝完汤进去好好睡一觉。马夜叉五大三粗的身躯羞涩地一扭,脸上红的如灶膛的火。

    朱獾喝下最后一口汤,咂咂嘴说道:“老马的八珍汤就是爽,肚子不疼了呢。”

    “你知道吗?我今天特意从杀猪佬那里讨了点猪血一起炖进汤里。不是说吃啥补啥吗?何况你们是同类。”马夜叉说完起身接过朱獾手上的那只大碗。

    朱獾摸了摸肚子,笑着回应:“那今天的应该算是九珍汤喽,这吃啥还真的补啥呀?下个月来的时候你再给我炖这个九珍汤。咦,不对,什么同类?我只是姓朱属猪,我可不是猪。”

    “猪不是很好吗?吃吃睡睡,过年一刀,大家吃肉。”马夜叉返回厨房。

    朱獾望着马夜叉的背影心情舒畅,跟着来到厨房,但没有进去,因为厨房正在送灶,她身上有红,不能进,于是站在厨房门口对马夜叉说:“以前你要是一直这样做我的娘,多好。”

    “现在还来得及呀,快回房睡觉,不要多想。”马夜叉的语气无比温柔。

    朱獾有些不舍,生怕睡一觉醒来,现在这么温柔的马夜叉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咋咋呼呼的马夜叉。

    见朱獾倚在厨房门框上不走,马夜叉一边洗碗筷一边对朱獾说道:“不要担心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自己睡下去后能不能再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时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喝汤就喝汤,想睡觉就睡觉,问心无愧就行。”

    “哎哎哎,这心灵鸡汤可是补得很呀。你还是我原来的那个老娘吗?你不会是丑玉直接附身了啊?”朱獾讶异于马夜叉的变化。

    马夜叉不急不慢回答道:“什么丑玉?你不会是想吃梅干菜扣肉了吧?我今天晚上就给你做,闷一夜,明天吃正入味。”

    “鲁欢也喜欢吃你做的梅干菜扣肉,你干脆多做几碗,过年的时候省得再做。”朱獾不知道马夜叉是不是故意引开话题?但既然她装作不知道,那自己也没必要刨根问底,“丑玉”和“扣肉”在驴不到村的方言中发音一样,难得糊涂。

    对,难得糊涂,朱先生让蛋儿传话过来,不就是希望自己暂时装糊涂吗?等过了年后再伺机而动。

    嗯,先过年,过年的时候谁都不可能耍花招,包括瘪嘴婆,她每年过年都会扯下家门口的那些符咒,换上春联,谁不想过一个喜气、祥和、平安、健康的好年啊?

    朱獾甜甜睡去,好梦很快就来。

    梦中朱獾站在东山顶上,阳光和煦,照耀着她照耀着她脚下的八只猪獾和八只细犬,温暖中一片红叶飘到眼前,红叶红得鲜艳、红得夺目,是朱獾最喜欢的那一种紫红。

    红叶慢慢变大,变成驴不到村晒谷场那样大。

    “孩子们,上来吧。”朱獾和她的獾儿犬儿一起踏上红叶。

    红叶飘向空中,越飘越高,直上九天。

    “欢迎仙子回归!”朵朵祥云之上,一位位俊男靓女笑语盈盈向朱獾致礼。

    朱獾茫然四顾,手足无措,獾儿们和犬儿们倒是兴奋不已,不时向那些俊男靓女摇头摆尾。

    “九仙,恕本帝听信谗言,错将你打入凡间。今日迎你回归,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言说。”

    “不行!”

    朱獾还未看清那个发出浑厚男声的人,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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