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人也是你的
第282章 人也是你的
林秣敞着怀,让冷风尽数灌进衣服里。
手指在哆嗦,心也似乎在颤抖。
莫名想找根烟抽,可是已经很久都不抽烟了。小时候母亲最颓废的那两年,经常抽烟,家里到处都是烟头。
后来母亲去了,家里剩他一个人,特别难捱的时候,他也像母亲那样,点起一根烟。
还记得第一次抽烟,不会吞吐,烟气呛进气管里,咳得他撕心裂肺。
后来就慢慢不呛了。
但心里又隐隐知道,这种容易成瘾的东西是沾不得的,所以在成瘾之前,他把那些烟全毁了,再也不碰。
他似乎天生对那些容易成瘾的东西抱有极大的警惕。人的心智很容易被控制,一旦被控制,就会失去自由。
少年时失去父母,自己管教自己,也是靠着这点天生的警惕,才长成一个正常人。
两分钟后,凛冽的风吹去额边和脖子里的汗,他吸了两口冷风,心绪终于稳定下来。
跟玖玖确定恋爱关系这么久,他内心其实一直不敢完全确认,她是真的爱了吗?是不是一时兴起?
他有时候觉得爱情是虚幻,所谓爱情,大多数人爱的是爱情本身,爱人不过是自己意象中幻化出来的一个形象,人恰好是那个形象的载体。
玖玖爱的是真实的他吗?他不确定。
这几个月来,他刻意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他刻意让玖玖看到他不完美的地方,比如,他心思敏感,骨子里是个非常悲观的人,没有安全感。
比如他的消化系统很糟糕,一旦睡不好就胃疼。
他对养宠物这事很冷血,坚决不养,因为不确定自己能负责到最后。
他胸无大志,没有所谓的事业心,甚至对成功和富有有点儿排斥,他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打一份工,够生活即可。
没有女孩会喜欢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吧。
所以他总是在遏制欲念,对她说:
“你再考察考察我,急什么,你还没毕业。”
这也许这就是不安全感吧。
他太害怕失去了,前半生一直在失去,失去父亲,失去母亲,失去家,失去爱。
如今有了玖玖,他更怕。
怕失去和得到一样快。
他自欺欺人的想,拒绝失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曾拥有过。
所以他很谨慎的在这段关系里前行,浅尝辄止,不敢陷进去。
多相处一段,也许玖玖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无法接受的不完美,也许就放弃他了。
那样他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不至于太痛苦。
所以刚才,在情愫最滚烫的时候,他咬牙叫了停。
可是刚才,他在玖玖眼里看到了一种东西,那是一种强烈的信号,心中一直犹疑不定的东西好像被点了确认键。
他的人生要重新规划了。
用力搓了搓脸,稳了稳心神,他拉开车门,内饰灯亮起。
柔和的灯光下,玖玖坐在后排座上,把脸埋在羽绒服里,一张小脸跟熟透的苹果似的。
鸦黑的睫毛垂着,见了他,飞快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又窘迫的垂了眼帘。
林秣忍不住一笑,克制住低头贴上去的冲动。
摸摸她的头:
“先送你回家,你妈妈该着急了。”说着,替她系了安全带。
车子驶回家。
熄了火,他下了车。玖玖却坐着没有动。
他打开车门,玖玖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一丝懊恼。
“你是不是没那么……爱我?”
林秣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刚才她起心动念,而自己打断了她。
小姑娘介意了。
“爱,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他俯身看着她,眼里都是真诚。
“那你是不是觉得太快了。”
他握住她的手,眼里都是笑意:
“以前是觉得太快了,总想让你再了解我更多一点更久一点。但刚才我觉得,可以了。”
“什么叫可以了?”
“就是……按你的节奏来。”他眼里的小火苗跳了跳。
然而生性矜持,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见她还是不解,索性从随身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的工资卡,你先保管着。”
“给我钱干什么?我不需要。”
“我想着,我们要在一起,至少我得先买个房,跟过去作个切割。总不能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有空咱们去看房,按你的意愿买,你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
他此刻有种强烈的欲望,要跟过去做一个完全的切割,他要开始新生活,跟玖玖一起。从零开始创建一个家,属于他俩的家。
“哦,对了,万一你喜欢别墅的话,这里还有张卡。”
说着,他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很旧,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张卡里钱更多,买别墅应该也够了。密码都是我生日。”
凌玖玖疑惑的看着手里的卡,又看看他。
买别墅也够了?林秣这么有钱的么?
还真看不出来,他的日常花销都是极普通的标准,衣服都是极简单素净的基本款,车子也是一辆普通代步车。
林秣似乎看出来她心里的疑问,笑道:
“合法的钱,这几年那个老头不知道发什么癫,给我那张旧银行卡打过几笔钱。我也没地方花,一直放着没管过。”
哦,原来是他父亲。
“你这是把你的身家全交给了我?”
“对,人和钱,都是你的。”
“我不要钱,只要人。”
“成交,人也是你的。”
……
……
大四的时光跑得飞快。
美意毕业后直接从津市来到京城,正式跟骆翔结束了异地恋。
然而,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同住一张床,但封印依然还在。两个人依然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美意甚至突发奇想,想在出租屋里买一张高低床,她睡上铺,骆翔睡下铺。
凌玖玖顺利从师大毕业了。
同学们各奔东西,孙菲菲回了老家县城的公立学校教书。
陈知之回了老家南方某市,进了教育系统。
华心玲不愿意当老师,拿到了一家咨询公司的offer,薪水挺高的。
夏小棠也留在京城,一边在培训机构当钢琴老师,一边考研。
孟昭青自从那次喝醉后再也没来找过她,只是在过年的时候给她发来一句“新年快乐。”她则回了一句“同乐”。
凌玖玖拿到自己那本蓝色烫金的毕业证书,她又想起这一世考师大的初衷。
上一世,跟陈舟分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走不出来。
失恋像一个入口,她从这个入口钻进了一个牛角尖,不停的反刍往事,咀嚼一次,痛苦便加深一层。
13岁那场大雨,是她一生的潮湿,到30多岁也走不出来。
那些过往像梦魇一样,不停的在心头萦绕。
不甘心和意难平反复在心里发酵,她抑郁了。
甚至有了死的念头。
第一次冒出那念头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还有妈妈在,她死了妈妈怎么办。
心情更黯淡了,命运对她何其残忍,连死也是奢望。
她挣扎着自救,吃药。
后来,她加入了一个户外探险的群,去了一趟山里。
也是抱着死一死的心态去的,如果死在路上,这条比黄莲还苦的命,就还给老天吧。
这一趟没死成,但是遇了一次险。
她辗转路过一所村小,自愿到那所学校里当起了音乐老师,遇到了两个老师和一群孩子。
在那里,她的确也被疗愈了,甚至不用再服药。
只是,随着一个人渣的到来,她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那个学校里的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儿童。
学校里一共有两个老师,一个姓刘,一个姓齐,都对她很好。一个周末,学校里的其他两个老师一个回了镇上,一个回了村里,她自己在学校宿舍住着。
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她的门,开门一看,是学校四年级的女生张锦秀。
女孩很瘦小,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挺冷的,小孩一身汗,小脸是红的,头上都挂了霜,还冒着热汽。
“你来干嘛?这么冷!”她把张锦秀拉进屋里,把炉子打开,又拿出毛巾帮她擦头发。
张锦秀却把手里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排字,是一个地址。
然后,小孩扒着窗户看看外面,才悄声说:
“小凌老师,你帮帮我小婶吧。”
“你小婶?”
“她是四年前从外面卖到这儿的,是个大学生,我叔天天关着她,还打她。我有时候不忍心,偷着给她送点吃的,这是她给我的地址,我怕她被打死。”
凌玖玖的心怦怦直跳,她听齐老师说过,这附近村里有被拐卖来的妇女。
齐老师还特意交待过她,让她千万不可以独自去家访,她来以后,齐老师还特意在学校门口装了一个监控。
她看向那个地址,是用农村烧火用的柴火棍头写的,是一个巴中的地址,还留有一个六位数的电话号码。
张锦秀又说:
“小凌老师,你有办法吗,不管你有没有法子,千万要保密,要不然我爸会打死我,我叔也会打我,不仅打我,还会打我小婶。”
凌玖玖把那个地址和电话抄在自己的记事本上,问锦秀。
“这事你找过齐老师和刘老师吗?”依她对齐老师的了解,齐老师四十多岁,很正直的一个人,若学生求助,她不会不管。
张锦秀摇摇头:
“齐老师不敢。”
“为什么?”
“以前镇上来人去小叔家里调查过,村里的人说就是齐老师偷偷报的警,我小叔和我小爷小奶就去她家里闹,还说只要媳妇丢了就要齐老师赔个媳妇。齐老师哪有钱。”
小孩逻辑很清晰的答道。
凌玖玖大概明白了。
的确,齐老师一个月那点工资,后来得了乳腺癌都没治,哪有钱赔人家一个媳妇。
凌玖玖蹙眉,她想帮。她自己吃过苦,见到比自己苦的人,就生了同理心。
当时立即用自己的手机拨了纸条上的号码,是空号。
见她面露难意,张锦秀又说:
“老师你有钱吗?”
“你要钱干什么?”
“我小婶脚脖子生了疮,都烂了,你能不能帮忙买点药,她说红霉素药膏就行,我没有零花钱。”
于是,她托齐老师从镇上买了一支红霉素,第二天交给了张锦秀。
她没告诉齐老师给谁买的药,这事她不想让齐老师掺和进去。
某天,她借口要去张锦秀家家访,为了安全,她特意找了几个跟她关系很好的五年级的大孩子陪同着。
于是,在张锦秀的带领下,她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被锁在牛棚里的女人。
一头乱发,板结成团。已经冬天了,那个女人穿着脏兮兮的薄袄,瑟瑟缩缩的坐在地上剥玉米,脚边是两个竹筐,一边装着玉米棒,一边装着玉米粒。
旁边的柱子上拖下一条铁链,在地上蜿蜒到女人身边,应该是在脚上拴着吧。
牛棚前还有一只大黑狗,也用铁链拴着。
大黑狗一叫,一个中年男子立即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哟!这不是学校里新来的老师吗?”
山区话她听不懂,但大概能明白是句问候。
于是也赶紧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回学校了。
救人是在四个月后,张锦秀的小叔出去打工了。
张锦秀提前偷了她小奶的钥匙,由她拿去镇上另配了一把。
另外有一个五年级的女生,叫柴玉会,父母双亡,跟着哥嫂生活,她会开三轮农用车,正好要拉家里的农产品去镇上卖,于是张锦秀偷偷把小婶放了,藏在电动三轮上。
凌玖玖则假装要去车站赶末班车,也搭柴玉会的三轮,一路上风风火火,拒绝了所有要搭车的村民。
就这样,那人叫朱红的女人被她们救走了。
她还给了她几百块钱让她路上花。
刚把人送上车,她们一出站,就被赶上来的张家人包围起来。
为首的是张锦秀的小奶奶,哭嚎着冲上来就抓住她,要她赔钱赔人。
一群人把她扭送回村里,张家人还用铁链把她锁在院子里,等自己家儿子回来解决。
张锦秀和柴玉会都挨了父母一顿毒打,柴玉会的哥哥一巴掌扇过来,女孩的鼻子和耳朵都流了血,后来听说柴玉会的一只耳朵失聪了。
小孩挨了打,就可以不赔钱。
而她,被关了好几天,受了好几天非人的折磨。
若不是齐老师找来了救兵,那个小婶的命运,恐怕就是她后半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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