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出使朝鲜
大海,茫茫之水一望无际。
几艘大船在顺风中风帆饱满,如飞鸟一般轻快,尖船头劈开波澜,白色水花飞溅绽放。
“啊……”一个水手站在甲板上双手捧在嘴巴前,对着海面大声喊了一声。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嚷嚷道,“向二傻,你大字不识一箩筐,就要吟诗哩!”
“哈哈……”
船上荡漾着快活的声音。
一个朝鲜人用生涩的汉语道:“贵使的船太快了,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看到我国啦!”
这时候,船上才止住了喧闹,开始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船只停靠在了永宗岛。
这是朝鲜通商的港口。
虽然按照朝贡条例,朝鲜必须要与大明自由往来贸易,但朝鲜朝廷又不是傻子,他们当然明白进口多出口少的祸端。
大量的白银、黄金外流,对于朝鲜来说损失是极大的,加剧了全国金银的稀缺。
而且将商贾们限制在永宗岛,更有利于垄断和收税管理,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国库收入。
数载一晃而逝,永宗岛上的商贾越来越多,渐渐超过了千户,围绕着这群商人们的消费,也兴起了一座小镇。
故而,朝鲜在永宗岛设立了永宗县。
一行人登临永宗岛,受到了岛上汉商们的热切欢迎。
尤其是天使抵临,更是让气氛达到最高峰。
而作为使臣,绍武七年状元郎,夏完淳。
显然,出使朝鲜对他来说,能够增添不少的资历问题,官场上又向上迈了一阶。
年轻俊朗的夏完淳一出来,恭迎声不绝于耳。
历经大半天的海上航行,在异国他乡听到如此熟悉的话语,这不禁让他心生欢喜。
一场宴席罢了,宾主尽欢。
翌日,朝鲜官吏就引着夏完淳,从汉水逆流而上,抵达朝鲜王都,汉城。
经过多次战争的摧残,实际上汉城依旧存留着战争的残骸,外城区近一半沦为废墟,而朝鲜却无力修复。
如同他们的景福宫,在壬辰倭乱后,就再也没能恢复如初了。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之处。
不过,夏完淳却觉得不是如此。
永宗岛富庶繁华,一年不说百万,十几万只是等闲,修复这些外城区绰绰有余,无外乎朝鲜朝廷对于平民的利益视而不见罢了。
明使抵城之时,汉城为之大动。
在之前,大明与满清在朝鲜大作战,几乎让京畿毁之一旦,但幸亏大明支持的世子李淏再次入主汉城。
按照常理来说,大明对朝鲜有两次再造之恩,但在几年前,数万朝鲜精兵北上,除了两三万归来的,其余的尽然留在了辽东为兵。
这让朝鲜上下极其无奈,这些年来,念兹在兹的就是将精兵收回。
为何?
实乃精兵为强大王权之本。
朝鲜国王李淏虽然对明使的到来不怎么畏惧,但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上国不知为何派遣使臣入我国?”
领议政(内阁首辅)金堉则咳嗽了一声,宽慰道:
“应当是些许小事罢了。”
“那不知可否能要回北上之精兵?”
李淏放松了些,忍不住问道。
右议政元斗杓则无奈回复道:“殿下,怕是很难了。”
“我朝鲜兵马历经战事,已然成为了百战精兵,上国是不可能放手的,也不会放归。”
“老臣妄言,上国也是我国得此精兵而不安分。”
李淏闻言,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简直是瞎说。
朝鲜有了这些精锐,难道还会造反不成?
无外乎国内的一些世家豪族们并不愿意王权大涨,毕竟拥有强大军队的国王,是最难控制的,也是最任性的。
所以,这场拉锯战,国内外都有困难。
但李淏仍旧不死心。
左议政李景奭则看出了国王的急切,拱手道:“殿下,即使大军归国,我国也养不起啊!”
“荒唐,区区两三万兵马,朝廷会养不起?全国近二十万兵马,也不多这些吧!”
“殿下,据臣所知,明国的边军月俸为两块银圆……”
此言一出,李淏为之一惊,说不出话来。
“这,这也太多了吧!”
朝鲜是个缺乏金银的国家,这是数百年来的共识。
尤其是在明初,朱元璋对朝鲜分外不满,借朝贡来补贴家用,所以仅1379年-1385年间,高丽向明朝的进贡就有黄金10400两、白银62000两、布匹65500匹、马7583匹。
这几乎把朝鲜国内的金银洗劫一空。
元朝在济州岛养的马,也大半被弄到了明朝。
国库金银空了后,导致连定宗李芳果死后发引的仪仗中,其所用的金银钺都是假的。
其狼狈可见一斑。
后来,两边的太宗——朱棣和李芳远继位以后,由于两人相似的经历,导致双方关系逐渐缓和。
在没了朱元璋把朝贡当抬杠手段的背景下,朝鲜的岁贡内容稳定在了黄金150两、白银700两。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要求,朝鲜也很难实现,因为朝鲜本国(几乎)不产金银。
在1429年,明朝在朝鲜的再三请求下(前两次是1409年和1420年),蠲免了朝鲜的金银贡,改贡土产,这才卸下了朝鲜的负担。
即使如今永宗岛通商,金银流入,但缺金少银的情况并未改善太多,因为朝鲜已经饥渴了数百年了。
给普通士卒两块银圆,二两白银,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见到国王终于死心了,几个大臣才松了口气。
而夏完淳,则住进了迎接中国“天使”的慕华馆。
慕华馆前有一座迎恩门,其本叫迎诏门,后来明朝使臣薛廷宠来到朝鲜,改其为迎恩门。
后来,迎恩门在壬辰倭乱时被毁,重修后明朝使臣朱之蕃于1606年重题“迎恩门”匾额,并落款“钦差正使金陵朱之蕃书”。
当然,在日据时期,迎恩门被拆,后来韩国人在遗址上修建了独立门。
天微微亮,迎恩门前就搭建一个结彩黄帐殿,并设黄屋、龙亭、香亭于帐殿正中,陈列金鼓、黄仪仗、鼓乐于其前。
这是对大明天使抵达的“郊迎礼”礼节的一部分。
朝鲜国王李淏身穿翼善冠衮龙袍,率宗亲、百官来到迎恩门。
夏完淳身着官袍,衣带飘飘,手捧着圣旨,昂首挺胸。
瘦弱的身躯,此时却显得格外的庞大。
在他前方,李淏则带着大臣们则恭敬拱手拜下:
“小王率宗亲、百官,恭迎天使抵临——”
夏完淳回了一礼,然后一起将敕书供奉龙亭。
再之后,他与朝鲜王并肩而行,一同穿过迎恩门,再向着王宫而去。
仪式浩大,礼乐齐备,朝鲜上下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围观的百姓也数不胜数。
这再次宣告了朝鲜的服从,夏完淳很满意。
待入得殿中,青砖绿瓦的景福宫让他忍不住眉头一皱:
这朝鲜王也实在是太穷了吧!
酒宴倒是热闹。
朝鲜文武几乎都会汉话,一个个咬文嚼字,其标准程度不亚于夏完淳,这让他不得不惊诧莫名。
问起缘由,领议政金堉则笑道:“我国科举,即使学问精深,但若无汉话,则必然罢黜。”
夏完淳夸赞了一句,心中却冷笑了一声。
大明何其广阔,通官话的读书人也是少之又少,而朝鲜如此重视汉话,不外乎想要垄断科举罢了。
普通的两班贵族,即使啃了四书五经,但若是没有耗费大量的精力得良师授学,怎会学会汉话?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啊!
不过,对于夏完淳来说,聊天说话倒是不虞,谈笑自若,尽显进士风度。
一时间倾慕者不可胜数。
“今日酒宴正酣,不知状元公可来一首诗?”
金堉举杯,笑着说道。
一旁的夏完淳则丝毫不慌。
他微微一笑,道:“八股文章作的好,要诗得诗,要词得词。”
说着,他举起酒杯向着高坐在王座上的朝鲜王敬了一杯酒,然后道:“外臣今日就孟浪了。”
“万里长江水,朝宗向远流。
风波方浩荡,雨露正绸缪。
玉帛来中国,衣冠会上楼。
万里瞻仪表,千秋颂圣朝。”
“好——”
一时间,赞叹声大起。
姑且不论诗好不好,就言语是天使所作,那就必须是好诗。
这时候,有一人站起身,昂首道:“今日不敢让天使专美于前,在下也要作诗一首。”
“天王锡三教,大化布寰交。
海岳分南北,乾坤有九凹。
山川呈锦绣,草木变丹坳。
四国承恩泽,王心仰岱巢。”
本来一众大臣脸带愤怒,结果听得此诗,一个个忍不住点头称赞。
就连夏完淳也赞叹不止。
这完全是一首向大明表明朝鲜尊崇之心的诗词,诗韵还在其次,关键是其立意,就值得夸赞。
台上高坐的朝鲜王也露出了笑容。
一场酒席宾主尽欢。
夜里,左议政李景奭带着礼曹参判,一同在慕华馆,拜访天使。
对于他们的目的,夏完淳心知肚明。
无外乎想要明白他抵达朝鲜来的目的罢了。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名义上大明皇帝派使臣来褒奖朝鲜王忠诚。
夏完淳在书房,很是认真地招待两人。
此时的朝鲜也是寒风刺骨,但整个慕华馆却烧起了地龙,暖和的很。
夏完淳就随意地披了件外套,倒了两杯茶水:
“请尝尝,这是我从江南带过来的西湖龙井,就算在江南也是很少,得靠抢的才能买到。”
左议政李景奭则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入口微涩,但旋即又无限回味甘甜,却是不错——”
“天使如此破费,倒是让老夫汗颜。”
“你我两国如此关系,何须如此见外?”
夏完淳摇摇头。
“不知天使来我朝鲜,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是谈不上——”
夏完淳露出了一丝笑容,实乃两件事尔。
说着,他竟然伸出了两根手指。
这让李景奭讶然,但心中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轻易的张开口,那么就代表着事情并不大。
如此,朝鲜也能周转过去,不至于太过于为难。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礼曹参判,在他的怀中,安静地待着价值三千块银圆的银票。
如今看情况,根本就不用去花了。
还是年轻人好伺候啊!
“贵使请明言,但凡是我朝鲜能做到的,举国上下必定奔赴而行。”
“也不是什么大事。”夏完淳沉吟片刻,琢磨着到底要先说哪一件最好。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易后难。
“第一件事,就是为我国秦王殿下,求娶贵国公主——”
“秦王?”李景奭一愣,随机看了一眼礼曹参判。
秦王作为大明皇帝的庶长子,继承了其显赫的秦王之爵,要知道这可是大明宗脉,其地位非同一般。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窃喜。
随后,又有些可惜。
这要是跟当朝的太子联姻,那未来的收获可就大了去了。
区区一个公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这是我国的荣幸。”李景奭忙点头:“除了秦王以外,不知太子殿下可愿……”
“此乃陛下圣裁,非我等可以妄言。”
夏完淳直接摇头。
“秦王与贵国联姻,也是经过朝堂三番两次的议论之后,才算是真切地通行了。”
李景奭露出一丝失望。
除了大明开国的两三位皇帝,后面基本上就没有选拔过朝鲜女子入过皇宫,这对于日益精进的明朝关系来说是大为不利的。
不过,与秦王联姻,也算是不错。
待其平静后,夏完淳则沉声道:“另外,贵国世子年岁也不小了,可去北京一趟游学。”
“大明的国子监,学资扎实,有学问的人不少……”
“这——”
听闻到这句话,李景奭瞬间心头炸裂。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的是以世子为质。
但转眼间又想到,明、朝关系密切,不至于如此,那么其深意为何呢?
“那不知世子要在北京待多久?”
“两三年即可。”夏完淳轻声道:“沐浴华风,体验一番大明的风土人情即可。”
“贵国莫要多想。”
这怎么不让人多想?
“此事事关重大,还得我回宫禀明殿下再说。”
言罢,他就匆匆而出,脚步上有着说不出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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