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露怯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这是每个国人都熟知的口号。
事实上,宁卫民也是这么做的,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一处。
所以除了两所美院这头儿,他还专门去求了康术德帮忙。
让老爷子给他引荐了几位想挣外快的玉器厂技师。
然后以更详尽细致的要求,当面画出了草图。
最终说好以每件三元的价码,请他们做一百件石雕工艺品。
至于他定做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后世已经由市场充分验证过的商品,无论外宾内宾都爱的玩意。
具体说来就三样,城楼和长城样式的烟灰缸,门墩儿和石狮子书挡。
不用说,由老爷子来做中间人,宁卫民当然放心啦。
于是为了全师父的面子,二话不说,当场就一人给了五十,算是定钱。
而这么一来,那这老几位可就非常满意,相当高兴了。
个个都拍宁卫民的肩膀,挑着大拇指说他为人痛快。
本来他们还有点看不上这活儿,带着股子抹不开面儿的别扭,登时就一扫而空了。
当然,这也是难免的,算是情有可缘。
毕竟京城玉器厂名声在外,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全国名列前茅的玉器大厂,年产值过千万的创汇大户啊。
想当年,京城玉器行里,可谁都知道这样一句顺口溜。
“叫花子,潘秉衡,小辣椒,刘德盈,小诸葛,王大头,下三滥,是何荣。”
————
这并不是骂人的话,而是用每句顺口溜道出了京城有名的“北玉四大怪”各自的突出特征。
潘秉衡一心扑在琢玉上,平时不修边幅,爱逛“破烂市”,1943 年还讨过饭。
刘德盈在琢玉技艺上下家伙狠,干净利落,有股“辣”劲。
王大头本名王树森,在琢玉上善于思索。
何荣为求艺不耻下问,变着法也要把想学的技艺弄到手。
而这四位玉作大师,在建国后可都成了玉器厂的师傅了。
所以完全可以说,京城玉器厂自打成立那天起,就一直是北方玉作最高水准的代表。
那是获奖无数,人才济济啊。
宁卫民想让这些“北玉四大怪”的徒子徒孙,给他弄这样的小玩意,拿玉雕手艺去做石雕。
那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谁能乐意啊?
石雕?那只能算是民间的玩意。
又脏又糙,根本卖不上价儿去,和玉雕差着老大节气呢。
也就是为了让老婆孩儿吃点好的,穿点好的。
这几位师傅才会卖康术德一个面子,勉强答应揽了这活计。
可也别说,天大地大人情大,再大也没有钞票的威力大。
好话客气话说再多,真不如宁卫民把“大团结”拿出来这么一拍。
这“大团结”绝对是名符其实啊。
所有人看它的面上,还就真的都“团结”了。
心气儿全都变得高高的。
走到眼下这一步,应该说宁卫民需要筹措的事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剩下还有两件事。
无非就是找街道李主任、边大妈,让他们帮忙组织一下家庭妇女们。
再做点布老虎、草编昆虫、红色的吉祥结什么的,作为丰富商品的填充补充。
也算是顺带着回报一下街道,给大家弄点福利,这没什么难的。
再有呢,就是解决产品包装的问题了。
宁卫民当然懂得“货卖一张皮”的道理。
有包装和没包装完全就是两回事,包装的档次高低一样能直接影响价格。
所以他还得跑一趟京城锦匣厂,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盒子,或者询问下定做的价钱。
说起这玩意,其实本身也可以算是京城特有的一种工艺品。
锦匣,也叫锦盒、装潢盒。
自明代风行起来,宫廷里的工艺品为显示其贵重,就用锦匣做包装向达官贵人送礼。
不仅珠宝、古玩,就连各地的土特名产,也用锦匣装饰起来以标示其名贵。
随之在民间制作锦匣的手工作坊不断扩大。
从清代后期到民国初年,是京城锦盒最为兴旺的时期。
在前门外和琉璃厂一带共有锦盒作坊三十多家,专为古玩玉器、珠宝首饰做包装。
重文门外一带也有二十多家,专门制作一些价格低廉的点心盒、鞋帽盒、粉盒等。
此外,东城隆福寺街上有三多斋、志得斋、志明斋。
新街口大帽胡同有文华斋。前门外杨梅竹斜街有义华斋等。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由于这个行业消费市场体量不大。
锦盒业从来没有大的作坊,都是连家铺,俗称“糊盒的”。
直到共和国成立之后,才把这些铺户的匠人都统一结合起来,成立了一个三百人的小厂子,算是形成了规模化生产。
至于宁卫民之所以不去商店直接选购,非要去厂子。
这倒并不是他图便宜,非想按照出厂价买货。
主要还是因为方便。
因为这京城锦匣厂的地址啊,就在前门外的廊坊头条,那就是他家门口儿啊。
他跟街道谈好了怎么合作的方式,顺带着不就溜达着去了嘛。
再说了,李主任跟那厂子的领导挺熟的,知道宁卫民想去看看。
就主动帮他挂了个电话,告诉他去了找谁找谁。
这一有关系就更不一样了。
宁卫民还能看仔细点,好好问问,到底有多少样式的盒子,又都是什么价钱呢。
结果没想到啊,这一去,可有了出乎意料的惊喜发现啦。
敢情就在宁卫民被那些梅花形、桃形、菱形、长八角形等糊有各色锦缎的盒子看得挪不开眼睛的时候。
他竟然偶然又发现厂里的一个七人车间,竟然在生产京剧的人偶。
那叫一个漂亮!
孙悟空穿黄靠穗子,锁甲衣纹熠熠闪光,头部戴虎尾翎子,手拿金棍。
梁红玉手擂战鼓,盔、靠、脸谱无一不精,真的就跟舞台上活生生的人物装扮一样啊。
这让宁卫民登时就乐不可支了。
心中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触啊。
不为别的,因为他早就为了赚外国人的钱,跟师父打听过京城鬃人的下落。
没想到康术德当时就告诉他别想了。
老爷子说那玩意六十年代绝迹了,“鬃人王”王汉卿压根就没传人。
而宁卫民也没法争辩啊,他哪能跟老爷子说未来三十年后还有呢,那玩意还卖得贼贵呀。
这下可好,更没想到会无心插柳地正撞上啊。
于是他迫不及待就问陪他参观的车间主任。
“张主任,你们这儿怎么还有这玩意啊?这就是老京城的鬃人儿吧?出厂价多少钱一个啊?我一直就惦记找这东西呢。您猜怎么着,有人居然说现在没人做了,你说这……这不就这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差点让我错过去。我非得买回去一个堵他的嘴不可。”
可没想到啊,乐极生悲,反倒是又露了个大怯。
因为这位车间主任接下来的一番话,竟然是替康术德报上屈了。
“小伙子,哎呀,其实是你搞错了,这可不是什么鬃人。”
“咱京城啊,历来有两种戏人儿。这用纸、猪鬃、黄泥等做出来的,放在铜盘上,一敲就动的叫鬃人儿。”
“而我们这个呢,是用彩绢做的,就是模仿性强,不能动,纯为了看的,这叫绢人儿。”
得,宁卫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嘴被自己给堵上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真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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