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血宝石（十七）

　　李大钊谈完回到教室，正好赶上了上午的第三四节课。此时正是6月14日上午10点。

　　此时何锐的秘书已经拉开何锐办公室的房门，对段祺瑞说道：“段议长，请进。”

　　昨天晚上何锐的秘书给他打电话，约段祺瑞10点到何锐办公室。段祺瑞走进办公室，就见何锐坐在桌边，正打着一个大大的哈欠。见到段祺瑞进来，何锐依旧把哈欠打完。一边起身，一边用手背擦掉眼角因为打哈欠而带出来的眼泪。

　　段祺瑞素来体面，断然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随意。见到这般，心里面对何锐的做派不是很欣赏。

　　不过段祺瑞并没有在意，他心中只是有些恍惚。这是何锐第一次单独请段祺瑞过来谈事，两人在过去一年间，都是以公务身份相见。而10年前，刚从日本回来的何锐去段祺瑞那里领了差事。10年，两人的地位已经发生了调转……不，这么说不对。不过10年，何锐就一飞冲天，从少校成为了民国的首领，坐上了袁世凯曾经坐上过的位置。

　　何锐已经向段祺瑞走来，“段总长，请坐。”此时，勤务员端了盆水过来，何锐停下脚步，从水盆里拿出毛巾擦洗了脸，又拧干毛巾把脸和手擦过。见段祺瑞没落座，就上前与段祺瑞握手。

　　看着何锐有些发红的眼睛，段祺瑞问道：“难道何主席昨晚没睡？”

　　“嗯。看了一夜公文。若是有所怠慢，还请段总长勿怪。”何锐边说边请段祺瑞坐下。接着，何锐就从两人面前的桌上拿起抽了半包的烟，拍出一根点上。

　　众所周知，段祺瑞不烟不酒。见何锐没给他让烟，民国国会议长段祺瑞虽不在意，却也没有主动询问何锐请他来的目的。何锐抽了一口烟，便说道：“段总长，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国第一位炮兵司令，素来以治军严明著称。”

　　“谬赞了。”段祺瑞客气道。不过段祺瑞在1896年从德国军校毕业回国，同年起随袁世凯小站练兵。当时段祺瑞主管炮兵手下3000人，这是中国近代第一支炮兵部队，的确是中国第一位炮兵司令。听何锐提起这等风光往事，心里面也的确有点自豪。而且何锐这么讲，也证明他并无恶意。甚至有可能想请段祺瑞做些什么。

　　果然，何锐继续说道：“段总长，最近我们与英属印度的军队打了几仗，抓获不少战俘。”

　　“哦？国防军果然骁勇善战。”段祺瑞用半真半假的讶异的语气答道。正等着何锐自吹自擂，就听何锐继续说道：“英属印度的军队是殖民地军队，若是遇上北洋军，只怕败的更惨。”

　　段祺瑞礼貌的微微一笑，天下谁不知现在的国防军就脱胎于北洋军，何锐这么讲只能说何锐没有忘本。

　　“段总长。此时赢得太快，战俘营虽然加班加点的建起了，却没人管理战俘营。此事也很紧急，毕竟此时已经有国际上的组织请求参观战俘营，急切间没人负责。不知段总长可否有什么人选？”

　　段祺瑞早就听张锡銮说过，何锐做事堪比官场老狐狸。以段祺瑞所见，何锐与日本开战前早就准备好了战俘营的种种，怎么可能这次开战前竟然没准备。既然何锐这么讲，定然是有所图。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段祺瑞快速思考，觉得这不是圈套。何锐已经说起‘国际组织’想参观战俘营，除非有人真的傻到虐杀战俘，否则又能如何？

　　按照北洋的规矩，能进战俘营的，也不会被打被杀。若是俘虏了级别高的军官，还要以礼相待。想来何锐也是这么一个意思。又想到此次抓获是英属印度的战俘，段祺瑞心中有了个人选，放下茶杯，段祺瑞说道：“何主席，论北洋里与英国打交道多的，只怕就是吴子玉。”

　　何锐听段祺瑞这么讲，当即赞道：“果然是好人选，不如请段总长告知吴子玉？”

　　段祺瑞把脸一板，“何主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乃是国会议长，怎能插手军中事务。”

　　既然段祺瑞如此明白事理，何锐也笑道：“段总长莫要误会，我北洋的兄弟们本该多亲近。只是当下国内国外的事情多如乱麻，我着实忙不开。若是吴子玉此时在北平，段总何不请吴子玉饮茶？”

　　此时秘书进来，递给何锐一份文件。何锐看了看，抱歉的说道：“感谢段总长推荐的人选。请茶。”

　　段祺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答道：“谢茶，告辞。”

　　出了何锐办公地，段祺瑞想的还是何锐此举的目的。从表面上看，这是为了拉近何锐与北洋兄弟们的关系，不过段祺瑞也不太确定何锐是否还有其他想法。最终，段祺瑞决定前去国家文案馆，与文案馆馆长徐世昌谈谈。

　　在京城迁移的计划中，国家文案是最后一批。甚至在国会中有人提议，应该在北平设立国家文案馆分馆。现在事情太多，还没能定案。不过徐世昌短期内必然留在北平。

　　徐世昌此时正在文案馆内检查工作，听闻段祺瑞前来，立刻前来接待。两人相见，段祺瑞闻到徐世昌身上一身书房里的特有气味，不禁感叹道：“徐兄真是清贵。”

　　这话听在徐世昌耳朵里，让徐世昌很是开心。国家文案馆馆长地位的确当的起‘清贵’二字，便笑道：“段老弟此次前来，是想借阅文案么？”

　　段祺瑞也不废话，就将何锐所说告知徐世昌。徐世昌听闻段祺瑞推荐了前奉系大军头吴佩孚，而且何锐也有此意，不禁莞尔。奉系是北洋中与英国人走的最近的一支，让吴佩孚去管理战俘营，非常合适，又非常意味深长。

　　又听段祺瑞说起何锐想请段祺瑞与吴佩孚说此事，徐世昌稍微一想，就答道：“何主席既然想请段老弟出马，段老弟又何必推辞。北洋同气连枝，有什么不好？”

　　见段祺瑞还是迟疑，徐世昌继续说道：“不如这样，我请吴子玉与段老弟一起去我家吃个饭。唉……张公现在不想离开天津，若是能连张公也请上，那是最好。”

　　“吴子玉若是不肯呢？”段祺瑞并不喜欢吴佩孚。

　　“那就等我消息。”徐世昌答道。同时觉得段祺瑞与吴佩孚在好面子，小矫情方面真的很像。

　　晚上，段祺瑞在徐世昌的家人引领下，到了徐世昌住处。进门就见到吴佩孚坐在正厅之中。徐世昌早就确定吴佩孚绝不可能真的因为矫情就拒绝来吃饭，见人齐了，就命人上菜。

　　吴佩孚的确感觉到一些尴尬。现在北洋内战早就结束，从结果上看，直系与奉系其实都是被收编的命运，谁也别说谁更高明。只是皖系投降的早，占了便宜。但这些也不足以让吴佩孚拒绝徐世昌的邀请。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吴佩孚还是懂的。

　　果然，酒过三轮，段祺瑞就沉声说起请吴佩孚的原因。听到何锐找人管理对英战争的战俘营，段祺瑞推荐了吴佩孚。吴佩孚的脸色也忍不住变了变。对于直系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人事安排更加‘意味深长’的事情。

　　徐世昌见吴佩孚脸色变化，有些想拒绝的意思。便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子玉老弟，你可否觉得天下已经变了？”

　　“那有如何？”吴佩孚板着脸答道。

　　徐世昌继续说道：“从子玉老弟记事开始，天下可否有男主君临天下？”

　　吴佩孚愣住了。从他记事开始，真正君临天下的，竟然都不是男人。自东宫慈安夺权后，大清就只有女主。好不容易同治长大，又早死。到了光绪，谁会真的认为光绪有实权。而袁世凯当年就是押注慈禧，抛弃光绪，才有后来的地位。

　　那些看似大权在握的男人们在一个女人面前卑躬屈膝，任由国事日渐衰落，最终不可收拾。袁世凯在推翻满清之前根本谈不上威风八面，他在慈禧太后面前战战兢兢，面对满人王爷们的时候小心谨慎。

　　令袁世凯俯首帖耳的慈禧太后面对洋人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恐惧谦卑的老太婆而已。

　　袁世凯当了大总统之后，中国连统一的表面都难以维持。国家很快四分五裂，各地督军起来反抗袁世凯。袁世凯一死，国家更是陷入内战。在座的三人，恰好是名义上的北洋中央，实际掌权的皖系与奉系的首脑。

　　想到这里，吴佩孚沉声说道：“徐大哥，若是何主席命兄弟与英国人打仗，刀山火海，兄弟绝不迟疑。但是看管战俘营，这是想看兄弟笑话么？”

　　段祺瑞没吭声。他能确定，何锐最初就有打算选吴佩孚，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听了段祺瑞提起，就立刻答应。至于段祺瑞自己，的确是想看看吴佩孚的笑话。至于何锐怎么想，段祺瑞觉得何锐很清楚直系与英国人的关系。

　　徐世昌是进士出身，并非军头，听吴佩孚这么意气用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子玉老弟是不是觉得中国会输？”

　　吴佩孚连忙摇头，“绝无此想！当年直系接受整编，只是因为何主席击败日本，乃是我中华的豪杰。正如徐大哥所说，此时终于有雄主君临天下。我一人生死何足道哉，却不愿意螳臂当车，留下骂名。”

　　徐世昌是想促成此事，见吴佩孚回答的慷慨，便趁热打铁，“战俘营总得有个长官，子玉老弟身为军人，自当奉命行事，为何你不肯答应？”

　　吴佩孚也觉得自己其实没道理不答应，可就是不想答应，只能不吭声。

　　徐世昌继续说道：“中英之战乃是国战，数十年来，都是别国打上门来，此次乃是我中华吊民伐罪。子玉老弟，‘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时国家有用你之处，你难道不想为国效力么？”

　　段祺瑞与吴佩孚都是一愣。他们之前并不觉得这场战争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听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震撼之余，一股豪情竟然在心中隐隐浮动。

　　徐世昌其实不怎么看得起这帮军头，不过段祺瑞是德国军校毕业，吴佩孚又考上过秀才，这才愿意花费口舌，便对两人讲述道：“两位老弟，国家之前与外国交战，外国不过出动数万人，国家无不适竭尽全力而无法对抗。天下震动，国民恐慌。此次大战，动员数十万军队，京师竟然波澜不惊。难道两位老弟就没想过为何会如此？”

　　吴佩孚稍一思索，有些迟疑的问道：“难道徐大哥认为此战必胜？”

　　“是否必胜，我不知道。不过如此局面，难道大好男儿不该置身其中？若是子玉老弟觉得英国比中国亲近，便说出来，我等便向何主席言明。若是子玉老弟问心无愧，为何要在意别人说什么？”

　　吴佩孚沉吟好一阵，终于下了决心。站起身向徐世昌深深作揖，“兄弟糊涂，多谢徐大哥指点。”

　　徐世昌客气两句，“都是为国家办事，子玉老弟不必放在心上。”

　　吴佩孚又转向段祺瑞，“多谢段兄举荐。”

　　见吴佩孚竟然这么能屈能伸，段祺瑞也愣住了。但此时也不能多说什么，段祺瑞答道：“子玉老弟的才干，我北洋兄弟无人不知。既然子玉老弟肯出马，我也好向何主席交代。”

　　虽然大家还各有想法，至少接下来的这顿饭吃的还算融洽。吴佩孚吃的差不多了，先行告辞。看着吴佩孚的背影，段祺瑞就听徐世昌说道：“段老弟，何主席的气量非凡。此次收复了吴子玉，日后奉系只怕就不敢计较分地的事情。”

　　段祺瑞叹口气，却不回答。直系之所以叫直系，是因为军官大多来自直隶各地。当了北洋军之后，都在直隶故乡置办土地。何锐搞土改，虽然是赎买，不至于让直系军官们彻底血本无归，但是这个梁子的确结下了。

　　直系中吴佩孚威望最高，此次若是能收服吴佩孚，只怕真能如徐世昌所说，将这个梁子揭过。

　　看到何锐地位越来越稳固。段祺瑞虽然没了与何锐争雄之心。却还是只能叹息。

　　段祺瑞也是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真正的皇帝坐稳宝座。现在这至高宝座终于迎来了一统六合的雄主，段祺瑞只从书中看过雄主登基的气象，却没想到史书中所描述的国家蒸蒸日上的气象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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