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它像不像你爹
兴许是北境那边传回的消息够快,加上神都这边一直都在大力宣传,因此长平州在内往南的大梁州郡的百姓们,这些日子对于北边的战事,还是比较乐观的。
虽说前些日子朝廷多征了一次赋税,但大头还是在那些富户上,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光从这一点来看,大梁朝就和历代朝廷不同,历代朝廷的国库空虚,要么打商人的主意,要么打百姓的主意,但依着如今朝廷的举动来看,无论是商人还是百姓,朝廷都没打算如何剥削。
其实这样也算是给百姓们吃了颗定心丸,要是此刻朝廷都摆出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就无异于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大厦将倾,这一座两百多年的王朝,就要成为历史。
不过百姓们还是紧张过一段时间,那就是妖族开始叩关开始那段时间,消息虽然传下来的不多,但零星里,听着都是对朝廷不利的消息。
好些百姓听着这些消息,就要往北边走,好在各地的父母官一顿安抚之下,才让这些血气上涌的百姓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实际上不管是当地的官员,还是其余的那些个密切着北方消息的百姓和修士,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是北境守住的消息传了回来,才让官员和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和妖族时不时就有大战,这两百多年里也从未有妖族大军攻破北境长城的事情发生,但这一次取胜,还是让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庆祝起来。
青山州道观众多,连带着这边的百姓习俗也更加靠近道门,除去那些传统的节日之外,这边的百姓们还有些延伸出来的节日,中秋节之前,便有一个苦樵节,传言道祖当年生于一座名为苦樵的山中,而后他创建道门之后,道门修士便将道祖的生辰定为道门里极为重要的日子,最开始只是在道门内部,而后渐渐蔓延出来,一座青山州,百姓们都过起了这苦樵节。
历代王朝对于一直长盛不衰的道门都极为尊崇,因此也不敢说些什么,到了大缙朝的时候,甚至朝廷还特别出过文书,将苦樵节定为了和中秋等节日一同重要的节日,不过到了大梁朝之后,朝廷便取消了这样的事情,但也没有强制要求百姓不得过这样的节日。
正好北边的消息传到青山州的时候,赶上了苦樵节,本来这几年苦樵节其实规模已经不大,这会儿恰好有这么个消息,许多百姓便将其认为是道祖庇佑,因此今年的苦樵节,要比往年就要更为盛大不少了。
丹霄郡尤为甚之。
光是听这个名字,其实就足以知晓这座郡城和道门之间渊源深广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座郡城原本是一位道门大真人的修行所在,那位道门大真人虽说出身于长生道,但对太平道一脉颇为推崇,曾一度想要脱离长生道,加入太平道。
…。。
要知道这样的道门大真人,不仅境界足够高,在道门里的威望也不低,长生道一脉自然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不只是一个人脱离长生道的事情,而是会有损长生道的形象,但对方已经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寻常的手段就也不好用了,最后在痴心观的斡旋下,终于是达成某种约定,让那位道门大真人寻一地方潜心钻研太平道道法和脉络,但不可说要退出长生道的事情。
于是那位道门大真人才建立了这座丹霄郡。
不过随着那位道门大真人之后羽化,长生道一脉一度想要将这座郡城毁去,可最后磋商之下,有些没谈妥,最后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世俗的百姓们入住此城,谁也不管,之后历朝历代开始扩建,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不过最初既然是道门大真人所建,那么此地的道门气息其实十分浓郁,小到城中建筑上的道门画符,再加上城中百姓大部分都是道门信徒,可以说如今这座城虽然名义上是大梁管辖,实际上……只怕那位年轻的痴心观主说话在这里要比当朝的太子殿下管用的多。
……
……
苦樵节一共三天,最后一天晚上是有一场灯会,因此今夜郡城里的百姓们早早吃饭,聚集到了郡城中央,而那边,早就是灯火辉煌。
无数盏灯,被悬挂在那些个高楼上,数十条街上,人人头顶都是各式各样的纸灯。
“梁师姐,那些纸灯上画的人是谁?”
在前来观赏灯会的人群里,有几个人格格不入,她们装扮大致一样,都是一身雪白,只是身上的气质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寻常女子。
不过周遭的百姓倒也没有如何害怕,到了如今光景,对于方外修士,百姓们早就已经不是敬而远之,十分畏惧了。
要知道光是去年一年,便有二十多起方外修士欺辱大梁百姓的案子陈结,其中大部分由宗门赔偿道歉,小部分因为事情严重,神都那边的镇守使衙门遣人处理,据说有个不大的宗门,最后因为闹得不可开交,宗门大半都被朝廷的镇守使一脉官吏打碎了。
这些事情一传出来,无疑就是给百姓们吃的定心丸,有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吏,这样的处理方式,那么方外那帮修士,只要自己不主动生事,就完全不用害怕了。
此刻甚至还有些百姓看着那几个女子气态不寻常,还多看了几眼。
那些女子倒也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不过就算是她们,只怕也对如今这世道的变化,会有些好奇。
实在是太快了。
这才多少年?
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那位皇帝登基才十几年,那个年轻武夫成为镇守使大人,才不过数年时光。
…。。
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那位梁师姐不用抬头去看那头顶的纸灯,都知道那上面画着的是谁,这位松溪山已经被确定是下一任山主的女子笑着说道:“既然此地到处都是道门的痕迹,又是苦樵节,这个人是谁,还用多说吗?”
那问出问题的女子也是个脑子活络的,挑了挑眉,笑道:“那就肯定是道祖了。”
结果梁师姐摇摇头,笑眯眯道:“是那位建立丹霄郡的道门大真人。”
女子一怔,随即白了自己师姐一眼,“师姐又开始使坏了。”
其余女子听到这里,都会心一笑,她们之中,有些是那梁师姐的师姐,有些则是师妹。
既然这位梁师姐是板上钉钉的松溪山下一任山主,在山中应该地位颇高,能用这么个语气跟她说话,要么就是跟她关系极好,要么就是这女子根本没有架子。
但从其余女子那边看来,大概应该是后者。
梁师姐伸手指了指那女子的额头,打趣道:“野浮,你有点聪明,但遇到事情要多想想自己是不是足够聪明,像你这个样子,以后说不定是要吃大亏的。”
名字唤作野浮的女子姓柳,才上山不久,但却天赋极高,被誉为松溪山这百年内的最好苗子,甚至要不是山主已经将下一任山主之位定了,许多人都怀疑她才会是下一任山主。
不过即便如此,很多松溪山门人也相信,如今已经被定好是下一任山主的梁矜矜,只怕在过些年,也会主动传位给自己这个师妹。
只是到时候山中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有师姐教导,慢慢学嘛。”
柳野浮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说道:“都说如今大梁朝要是还有一地不受大梁管辖,就该是这地方了,但怎么看起来他们更高兴的好像是北边打了胜仗,而不是苦樵节啊?”
梁矜矜一愣,其实入城之时,她也到了这点,苦樵节往年就只有看纸灯的事情,今年却新添了放纸船,从那条贯通丹霄城上下的河水上游放下纸船,任由它缓缓流出郡城,这种习俗,一直都是大梁百姓用来祈祷远行的人能平安归来,诸事安宁的。
他们之前路过上游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那些个百姓在请一些代写书信的先生在纸船上写上大梁必胜,北境长城不倒之类的文字。
之后一路走来,更是能看到这些百姓在逛灯会的时候,都好像有些走马观花,大部分人手里拿着纸船,都匆匆赶往河边。
这种变化,其实不是有心人很难发现,但发现了梁矜矜好像也有些难以解释。
沉默片刻,梁矜矜随口说道:“兴许就是撞上了。”
柳野浮自顾自嘟囔一声,“哪里是撞上了,难不成是这帮被说成道门最虔诚的信徒的百姓,都已经开始不太虔诚了?”
…。。
梁矜矜刚想开口让柳野浮慎言,便看到不远处前面出现了一道熟悉身影。
一位年轻男子,独自一人,一身蓝袍,看着仪态不错,说得上丰神如玉四个字。
只是几位女子,几乎都不为所动,原因也简单,她们并非一般修士,松溪山乃是北地的炼气士宗门之一,炼气士比起来一般修士,肯定是都要更为看淡这世间的一切的。
况且这年轻男子,虽然还算不错,但是比起来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还是差的太多。
要知道,如今那位痴心观年轻观主,在修行界一直有个谪仙人的说法。
“矜矜,早说要来看灯会,我不就陪你来了吗?洛水山在这丹霄郡这么多年了,怎么不算半个主人?地主之谊还是该尽就要尽的。”
年轻男子朝着几人走过来,满脸微笑。
梁矜矜神情不变,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喊了一声,“顾少山主。”
这位年轻男子名叫顾少峰,是洛水山的少山主,而梁矜矜此行来到青山州,就是为了和洛水山谈一笔买卖,不过头一次会晤,双方并没有达成共识,倒是这顾少峰对梁矜矜很感兴趣,有意无意暗示松溪山这边,要是梁矜矜愿意做他的道侣,那么这桩买卖肯定就是成了。
要是换作旁人,只怕松溪山那位山主就点头了,但涉及梁矜矜,那位山主还真没就此表态。
其实松溪山上下的门人都知道一桩事情,那就是梁矜矜之所以被定为下一任山主,是因为她和那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之间的关系。
好些年前的北境之行,这两人有过相逢,算是相识,本来最开始梁矜矜也瞒的很好,但随着这些年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名声越来越大,有些事情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若是换作以往,松溪山自然对于大梁朝的人和物都漠不关心,甚至还有可能嗤之以鼻,但到了如今,尤其是那位年轻的镇守使直接一脚踩碎南方炼气士一脉的脊梁之后,北方这些炼气士,可不敢这么想了。
既然这两人之间有这样的关系,那么对于梁矜矜,不管是山主还是别人,都不会当不知道。
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还是没有亲自来一趟松溪山,也让不少人也想明白一些道理。
或许有些人看得很重的东西,在某些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根本不会如何上心。
有人视若珍宝,有人看作草芥。
顾少峰看着梁矜矜,笑道:“矜矜,别老是板着个脸嘛,生得这么好看,不多笑笑,不好看啊。”
梁矜矜摇头道:“不劳顾少山主操心。”
接连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碰壁的顾少峰脸色有些沉了下去,刚想说话,一旁的柳野浮就直接了当道:“顾道友,我师姐对你就没意思,你何必在这里一直这样?天底下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一直拽着我师姐不放做什么?”
…。。
柳野浮平日里因为天赋,在山中颇为受宠,连带着性子也就有些直接,这会儿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顾及那么多。
梁矜矜其实喜欢这个师妹,也是因为大概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样子。
很久之前,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女子?
本就有些恼怒的顾少峰听完这句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柳野浮和梁矜矜,缓缓开口,“你们松溪山,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
梁矜矜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有什么需要,顾少山主也好,顾山主也好,都可以提出来,只要在松溪山的承受范围内,都可以好好谈,但若是顾少山主想要为此要挟什么,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说完这句话,梁矜矜就要招呼门人离开,但顾少峰很快就再次开口。
“梁矜矜,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是觉得修行界都在传你跟那个年轻武夫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便觉得他会护着你?你不觉得好笑吗?天底下谁不知道,那个武夫喜欢的是那个叫谢南渡的女子,就算是你们曾经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你松溪山等来过他的身影?他还能记得你?你怕是痴心妄想!”
顾少峰这番话,虽说有些刺耳,但是也的确是实话,两人最多算是朋友,甚至有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漠北之后,虽说再次相见过,但都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
柳野浮怒不可遏的看着顾少峰,“这关你什么事情?我师姐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梁矜矜则是不愿意废话,拉住柳野浮就要离开。
顾少峰冷笑一声,“在洛水山的地盘,你觉得你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随着顾少峰的话音落下,周遭暗处有数道气息浮现,这本就是跟着顾少峰一起来的修士们。
梁矜矜平静道:“顾少峰,谈不成买卖也就算了,你这般行事,难道不怕两座宗门结下世仇吗?!”
顾少峰讥讽一声,“一个被踩断脊梁的炼气士一脉,一个北地狗屁大的宗门,灭了你们又如何?”
“再说了,你们谈买卖不成,在丹霄城怒而刺杀本少山主,被本少山主击毙,不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在梁矜矜身上上下游离,“不过在你死之前,我肯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梁矜矜感受着那让人作呕的视线,也没开口,只是以心声说道:“等会儿打起来,无论如何都要送走野浮,她还小,不该这么死。”
梁矜矜这话一说出来,几乎是马上就被众人一致赞同。
如果说有谁能让之后的松溪山焕然一新,更上一个台阶,甚至不必发生今日之事,那就只能是她了。
“各位师姐,我不走,我就算是跟师姐们一起死在这里也值得。”
…。。
柳野浮同样以心声说道:“我只恨修为不足,不能杀光他们,这样的人渣,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师姐不喜欢他是应该的,他比不上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半点!”
听着自己这个师妹到了这会儿还在提这种事情,梁矜矜就有些无奈。
不过这会儿也容不得她说什么,她只是看向眼前的顾少峰,尽量平和道:“顾少山主,非要把事情做绝吗?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只手遮天的。”
顾少峰笑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知道在我洛水山的地盘,应该低着头做人了吗?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答应做我道侣,那今日的事情,权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顾少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看着眼前的梁矜矜,要等这个美人儿低头,但下一刻,他没等到梁矜矜开口,而是听到了别的声音。
“什么时候,这丹霄城成了洛水山的地盘了?”
一道声音,在某处响起。
顾少峰下意识回应道:“如何?这丹霄城从来就是我洛水山说了算!”
说着话,顾少峰也在找寻那道声音的主人,寻觅一番之后,看到了街旁一个小摊前坐着的一个黑衫年轻人。
他此刻手里端着一碗馄饨,正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之后,这才说道:“听说这座丹霄城是某位道门大真人所建,城中百姓多信道,好像是说那位痴心观的年轻观主在这里说话,会比当今的太子殿下更管用。这话的真假暂且不说,可云间月我见过啊,好像不长你这样。”
黑衫男子一脸微笑,就这么看着顾少峰。
顾少峰看了一眼四周,就眼前一个人而已,便冷笑道:“就凭你也敢说见过云真人?云真人说话管用不假,但毕竟远在痴心观,这丹霄城,就是我们洛水山,是老子说话管用!”
黑衫年轻人喝了口汤,笑眯眯道:“洛水山啊,记起来了,长生道一脉的,你们那位山主是不是最近刚一只脚踏入忘忧尽头了?不然怎么说话这么硬气?”
“你消息还挺灵通,老子告诉你,那就是我爹,你今天惹了老子,就是找死了!”
顾少峰冷笑一声。
黑衫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顾少峰,顺带着吃完了碗里最后一个馄饨。
然后他放下碗筷。
长街尽头,有人大步走来。
提着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
看到来人,顾少峰心中一惊,他明显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此人的境界只怕……不会低。
那个男人来到黑衫年轻人身旁,年轻人只是挑了挑眉。
后者便一松手,黑布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一下子便让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从那里面掉出来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黑衫年轻人站起来,一脚踩住那颗人头,问道:“你看看,它像不像你爹?”
顾少峰看了一眼那边的那颗人头,脸色瞬间变了,因为那真是自己的父亲,那位洛水山的山主的头颅。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那个几乎无敌的父亲,怎么此时此刻就剩下这么一颗脑袋了。
黑衫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刚刚说那些什么丹霄城云间月说了算,你说了也算,其实都不算。”
“这个地方,姓陈的说了才算。”
“如今的整座天下,都是姓陈的说了算,你难道不知道吗?”
黑衫年轻人顿了顿,笑道:“恰好,我就姓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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