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不与兽行
太子一死,许多事务分配下来,由各宫皇子们承担。
帝长渊也分到了一巡查军器部的任务。
他坐着马车出宫时,又恰巧与周家的马车擦肩而过。
那马车奢华至极,连一颗宝石也是他与母妃几年的花销。
那马车里坐着的,也是满面担忧的周家老祖父。
其中还载满了要给帝台隐送去的东西。
帝台隐耳边尽是惜美人悲戚的哭泣,眼前尽是一群人入宫后、围着帝台隐嘘寒问暖的画面。
而他自小无论重病或是重伤,长渊殿里皆是冷冷清清。
同是受伤,帝台隐额间之伤可痊愈得干干净净。
而他……
呵。
一股孤凉而黑暗之气笼罩着他。
只是在马车到达军器部时,那车帘掀开,帝长渊周身所有的情绪已尽数收拢。
他又变成那个华贵温润、冷静美好的长渊殿下。
另一边。
云惊凰易容成踏月的面容,从地道之中出来。
虽然有傅云燃帮忙掩护,虽然每日借口外出找材料。
但隔三差五她还是得来军器部打个照面,再提供些“寻来”的材料交差。
只是没想到……
今日来军器部交差,处理完事情时已是天黑。
云惊凰步行离开时,好巧不巧、在外围宫墙之下,遇到一辆马车!
那马车一直停在那僻静无人的角落。
车帘挂起。
车上所坐之男子低头看手中卷轴,冷白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在光线暗淡之处,无人能看清他深邃的神色。
听到有脚步声,男子才收了手中卷轴,抬眸看向走来的女子。
“踏月姑娘,久违了。”
声音清润而低沉。
云惊凰看到那张脸时,眼皮狠狠一跳。
帝长渊!
帝长渊竟知她要走这僻静之路,特地等在这里……
思忖间,帝长渊问她:
“要回神督府?长渊可载你一程。”
“不必,多谢十一殿下。”
云惊凰客套完,迈步就要走。
可帝长渊也不气,反倒下了马车来,拦在她跟前。
他颀长的身型在冷白的月光下长身玉立,凝视着她:
“惊鸿神督,你之能力令长渊折服。”
云惊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这么久的交锋,两人也没有伪装的必要。
她直接反怼:“长渊殿下连待你如同手足的九哥也能谋害,如此狼心狗肺,踏月也十分钦佩!”
帝长渊也不气,反倒嘴角露出一抹凄凉苦笑。
“踏月姑娘只知我心狠手辣,又可知我在宫中过的是何等生活?”
“我母妃是个丫鬟,地位卑微。我自幼受尽太子、皇后等所有人欺压。”
“连他们养得一条狗,都能咬上我几口!”
“在所有人养尊处优、众星捧月时,我还需想着今日的一日三餐从何而来,那冷硬的馒头如何吃才能柔软几分!”
他是真的将自己过往、尊严,第一次单独剖析在一个女人面前。
“就连九哥,他是待我好,可他与明妃不过是利用我、善待我之之举、来树立他们的贤名!”
“这世间真诚以待有几分?若真心诚意全力护佑一人,你会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大多数时候,明妃在明妃宫里诵经赏花,帝台隐出去云游四海。
口口声声的照顾,不过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施舍!
帝长渊一向温润的面容冷硬:
“永远不可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只有自己拥有权利,才是王道!
惊鸿神督,这些道理你应当比我还懂!”
他料定踏月是和他一样的人,又继续道:
“若我不对九哥出手,九哥就会放过我?
宫中本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枯骨成堆。
我所行之事,不过是想活下来,不过是想拥有与他人相同的尊严、待遇;不过是不想再受人欺压,任人宰割!”
云惊凰简直不想听这番谬论,但帝长渊拦着她,一旦她执意要走,还极有可能引发肢体挣扎。
她暂时没动,在寻思着……
也就是这短短时间,帝长渊那清贵的嗓音又再度响起:
“我在宫中孤身奋战,举步维艰,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寄望,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女子身上,看着她那冷静的面容:
“踏月姑娘,我也盼能有一人,与我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遇见你那日,我心中已有答案,已认定是你。”
“只要你愿意,我可向父皇请旨,不顾礼制娶你为正皇妃,给你无上荣光!”
一般能为正皇子妃的人,起码得是官家出身,并且是一品大臣之女。
踏月不是。
但是他不介意为了她披荆斩棘、力排众议!
“日后若大业有成,你也是我长渊结发之妻,为我长渊挚爱之人,长渊终生定不负你!”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清冽如玉石落地,清清楚楚,字字肺腑。
帝长渊在这一刻,是真心说出此话,是真心求娶于她。
只要她愿意。
他为皇,她为后。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他也不会负她,她可做一辈子的皇后!
云惊凰听得简直想笑。
帝长渊啊帝长渊,简直不愧是帝长渊。
先装可怜,再表衷心,多少女子经得起他这张脸、他这甜言蜜语、以及他那可怜身世的连环炮击?
若是普通女子,不知真相的女子,定然会被他这番言论打动,甚至是心疼他。
就如无数个宫女绵儿,就如死去的兰清……
可惜她不蠢。
她很清楚,帝长渊看中的不过是她现在的能力。
一旦没有能力,帝长渊会无情地将她踹开。
而且若他日大局已定之日,他怎会放过如今令他如此卑微求娶之人?
就算让她做一辈子的皇后,也最多只是空有位置,他转身就会去娶别的令他称心如意的女子!
云惊凰冷笑:“十一殿下,我再说一次!
我对你不感兴趣,更没兴趣陪你共同进退。
不论你是孤身奋战,还是锦绣前程,皆与我无关!
在我眼中,你就是个自幼被欺踩长大、假装忍辱负重的孬种!也是心怀怨恨报复、无所不用其极的豺狼!
我与人为伍,不与兽行!”
她将话语说得十分决绝,径直从他身边擦身过去。
帝长渊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对他说出如此难听之话。
那颀贵的身躯僵硬在原地,耳边尽是女子的话语回荡。
孬种……豺狼……
如此恶劣之词……如此不堪……
许多画面又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儿时,帝骁战让他跪在地上给人当马骑,所有人也围着他哈哈大笑:
“孬种!哈哈哈!帝长渊是孬种!是孬货!”
“孬种!你凶一个给我们看看啊!你证明证明你不是孬种啊!”
起初他还会反抗,还会疯狂地与他们殴打。
可换来的是所有人围殴他,是更变本加厉的欺负!
其实他早该习惯……早该习惯那些污言秽语……
可一个女子当着他如此侮辱他,还是他真心求娶之人……
他胸腔里还是腾起一股股愤骇,近乎要将他撕裂。
他大手紧握成拳头,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血来。
踏月……踏月!
她竟是那般看他!
他捧以真心、许他正妻之位,她却如此践踏他!
她可助帝台隐,就是不肯助他!
帝台隐有周家,有疼爱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乃至护着他的妹妹。
而他什么也没有……一无所有!
现如今连个踏月,也那般坚定不移地选择帝台隐!
凭什么……为何!
帝长渊眼中各种情绪跳动,还有一抹杀意在浮现着。
踏月。
别逼本殿杀你!
而云惊凰离开很远后,几乎还能想到帝长渊那崩裂的表情。
即便她不说那些话,帝长渊依旧会变本加厉。
还不如说得狠戾些,省得以后来缠她。
她也不怕。
因为今日焚祭炉之事后,帝台隐恐怕也再容不得帝长渊对他出手了!
毕竟帝长渊的每一次出手,都像是一把匕首狠狠扎进帝台隐的心脏。
她给帝台隐的信件中还留了一句话。
想必帝台隐此时已经开始行动!
明日,帝长渊恐怕就将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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