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伯爷,下令吧!
“自污?”
腾蛇营副将靳勇满脸疑惑地问道:“何为‘自污’之策?”
一时间,宣府镇城总兵衙署的中堂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知策的身上,期待着他为大家解说其中诀窍所在。
可魏知策却并不急于开口,他再次将目光望向张诚,见他正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并向自己微微点头示意,这才开口说话。
“奸商们买通朝中言官,弹劾我家伯爷,行诬告攻讦之能事,然当今皇上对伯爷信重有加,并未见有何效果,想来其并不会就此罢休。
今必是得了高人指点,其在京城上下,散布我家伯爷勇冠三军之事迹,实则非是传我勇毅军之威名,而是包藏祸心,使我勇毅军自绝于举国各镇总兵大帅之外。”
“为何?”
郭英贤似乎并未听懂魏知策话中之意。
“老将军请试想一下,我家伯爷自巨鹿与奴血战后,先于畿北阵斩奴王岳托,后又救福藩世子于危难,并将开封从闯贼万军围困中解救出来。
前不久,更是在辽东斩杀奴王多铎,追截奴酋洪太于小凌河东,解锦州之围,大败奴贼,可这战绩功劳虽然显赫,又岂是我勇毅军一军之力所达成?
而今,满京城上下,皆言伯爷之功,而讳言其他诸镇之力,长此以往,其他各镇总兵大帅又作何想?当今圣上若是听了这些话语后,又会作何想法?”
魏知策看着厅内众人的神情,又继续说道:“皇上金口玉言,赐我家伯爷冠绝三军之名,更赐我军号勇毅,营号威远,足见皇上对我等之器重。
可现在京中传言逾盛,仿佛只有我勇毅军才能击败流寇,击退奴贼,就如去年的辽东之战,实乃十位总兵合力所建功绩,我勇毅军虽功劳最大,却也不能一力战奴。
然按京中传扬之言,仿佛其余九位总兵未曾出力一般,将解围锦州,斩杀多铎,击退奴贼之功,全数记在我勇毅军身上。
诸位,他们如此作为,岂非将我勇毅军置在火上烤一般,使我勇毅军自绝于大明各镇总兵大帅之外乎?”
“听魏将军此言,确是十分危险。”
“他娘的,这帮犊子真是狼子野心……”
“干他娘,要我说……快刀斩乱麻……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这帮犊子再说!”
“对……干他娘的吧……大帅!”
“是啊,伯爷……咱不能再等啦……”
大厅内,群情激愤,所有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杀将过去,将那帮通奴害己的恶毒商人彻底铲除掉。
永宁伯张诚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却十分平淡,或许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于他而言,自是波澜不惊,又或者是这些年的历练,使他更加沉稳。
此刻,见厅内众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永宁伯摆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问道:“魏将军,这又该用怎样的‘自污’之策,才可化解呢?”
魏知策似乎在张诚的眼中看出了什么,他会心一笑,十分轻松地对众人道:“所谓自污,便是将我之缺点,主动暴露于众人眼前。
以此与京中坊间传扬的永宁伯光辉形象,成鲜明对比,使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转变成我等需要的样貌。”
永宁伯立刻予以肯定:“话题为王。尔等要时刻谨记,除了与敌人生死搏杀的战场之外,还有这内部的舆论场,也十分紧要。
惟有能够掌控坊间闲谈的话题,便可进退自如,以话题引导舆论,进而影响政局,此既为‘话题为王’之意。”
刘敏慎似有所悟,他坐在椅中以手抚须,频频点头不已,而王元景却一脸犹疑的神情,开口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当以何事,为自污之言?”
在众人祈盼的眼光中,魏知策却又有些畏缩起来,他又一次看向张诚,却见他正对自己微微点首示意,这才放开胆子说道:“末将以为,伯爷酗酒闹事、醉酒狎妓险丧命一事,便值得大书特书一把;再有临阵纳妾、御赐宫娥等诸般风流韵事,也可添油加醋的宣传一番。
诸如此此类,虽不合于朝廷礼法,却也无伤大雅之事,又正是坊间最为喜爱之话题,一旦我等稍加编排,再派人将之告与那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
诸位想想,还不瞬间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京里最是热门的话题,到了那时谁又会关心咱伯爷是否大功第一?
而且,就算这些话题,传进宫里,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最多也就是呵斥伯爷一番,又能如何?”
“哈哈哈……”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咱伯爷就更出名啦……”
“嘿……就如三国里讲的‘关二爷温酒斩华雄’,咱也来他个‘永宁伯醉酒斩多铎’,如何?”
“对,‘雪夜袭奴营,一箭毙岳托’,反正外间不知细情,且这多铎、岳托,又真是亡于伯爷之手,还不是咱咋说咋是啊。”
书办刘承祖这时也开口说道:“还可以效仿杨家府演义,将伯爷临阵纳妾,形容得犹似杨宗保娶穆桂英那般,岂不更美!”
“着啊,就这般定了。”
“伯爷,意下如何?”
“是啊,大帅您看这事能定下来了嘛?”
众人一番议论过后,又将焦点再一次集中到了永宁伯张诚的身上,等着他拿最后的主意。
在众人祈盼的眼神中,永宁伯开口说道:“知策所言,本伯深以为是,此事便着你与芳平,专责办理吧,王元景、刘敏慎可从旁协助,至于京城那边就由牛胜他们负责。”
“喏。”几人起身应诺。
张诚望着他们几人,又接着说道:“不要只想着本伯的那些光辉事迹,在座诸位,还有张瞎子、陈铮、国栋、李际遇他们呢,都编排一些吧。”
“哈哈哈……”
厅内登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众人心里都很明白清楚,他们是一个也跑不掉。
这时,永宁伯的声音又再传来:“还有张金泰、李名九、方四虎等战斗英雄,再有一堵墙李二蛋、神射手成三虎他们的事迹,都可以宣传起来嘛。”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就停顿在了书办刘承祖的身上,忽然说道:“对啦,刘承祖身陷贼营心在明,历尽磨难终归来,他在闯营时所历之事,也可大说特说一番。”
“还是伯爷想的周全,知策真是自叹不如。”
张诚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不过对于这些拍马屁的话语,他虽不甚感冒,却也不十分反感,当下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不过,京中坊间谣言有了应对之法,但皇上赐下永宁伯爵府一事,也要有个交待,只听张诚说道:“刘参赞,你代我拟一份向皇上请罪的奏疏,言辞卑微些,恳切些,婉拒圣上赐下的永宁伯府,恳请圣上准许我暂居原宅。”
“喏。”
…………
“下面再议议,该如何解决张家口那边的事。”
永宁伯目光中隐含着一股少有的杀气,冰冷地扫视厅内众人,又说道:“成芳,你给诸位将军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势吧。”
张成芳作为永宁伯的义子,跟随在身边历练也有二年多,就是做中军也快一年时光,如今的他已经成熟稳重,虽未必能堪得大任,但也已是张诚身边的得力助手。
早前,他便经常跟在林芳平身边,与他一同整理军事情报,自打林芳平辽东负伤之后,军中哨探诸事,多由他来掌控。
而作为中军官,张成芳也是有资格与苏易阳联络的少数人之一,他从张诚身侧走出,就站在原地为大家介绍起当前所面临情况。
厅内诸人听着盘踞张家口的山右商号,如何勾结奴贼,在京城造谣诽谤永宁伯,以及制造假军票,欲图扰乱北路经济根本命脉等事迹。
尤其是他们听到那些无良的山右商号,如何迫害山西、大同与北路合作的商家时,个个都是愤怒不已。
而他们听到如怀仁乾德记秦家被解救等系列事件的时候,又是个个兴奋不已,无不拍手叫好,交口相赞。
再听到捣毁了多少处制假军票的窝点,抓获相关制假人员,以及那些充当他们保护伞的地方官将之时,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们全部斩杀。
直到最后,当张成芳介绍起北路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诸如因物资短缺所引起的粮、盐、茶限购政策,再如因商路受阻,大批商货堆积于库中,无法顺利运出等等。
更因外界的一系列不确定因素,导致北路、东路不得不封闭与外界联系的各处关口,而假军票的泛滥更是使得勇毅军为之损失数近二十万两银钱,更有大笔粮食被假军票套购而出。
“大帅,为了北路,为了勇毅军,为了数十万宣府军民,我老郭请命出战……”
“伯爷,威远营也请命出战,只要您一声令下,俺吴志忠绝不会让这帮畜生看到明天的太阳!”
“伯爷,下令吧!”
永宁伯张诚见就连心思最为缜密,最能沉得住气的魏知策都请命出战,他也知道是时候了,不过,他却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目光深邃地扫视厅内诸人。
林芳平久在张诚身边历练,见此情形,他自然知道自家将主爷爷的心思,当下便率先起身来到大厅正中,俯身下拜:“大帅,芳平自请出战,愿为前驱,前往擒杀通奴恶商,为勇毅军、为大明清除卖国奸贼。”
在他的引领之下,威远营副将徐进勇,腾蛇营副将靳勇、唐先成,标营副将何振雄等人,也纷纷起身来到厅中位置,一起俯身下拜。
“大帅,我等请命出战,为国锄奸!”
…………
见到军心可用,张诚也知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刻,只见他挥手说道:“成芳,将整理好的情报,搬出来给诸位将军瞧一瞧吧。”
很快,张成芳便领着几个义子亲兵,搬出几大箱整理好的文书,一捆捆的整齐绑在一起。
“各位将军,这里便是收集到的情报和突审所得证据,足以证明张家口山西奸商通奴事实。”
张成芳说着便取出一捆文书,递给了魏知策,接着又一捆捆取出,分别递给在座的诸位将军,众人传看之下,都不由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便是刚才听了张成芳的简要介绍,各人在心里也是早有准备,但猛地看到如此详实的各类情报,以及那一份份滴血的名单时,很多人仍是禁不住双手颤抖了起来。
张家口这帮山西奸商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
可以说,在宣大三镇中就有超过九成的官员将领,各类豪强,都与他们有关系,特别靠近塞外的各城各堡,不说百分百,九成九,都有私通之罪,被各大家收买过。
大明的边军制度,便是以卫所官员充任各营将官,这些将官,世世代代世袭,一代传一代,数百年下来,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与塞外私通贸易,就是他们极重要的财源之一。
可以说,三镇之中表现最差、甚至是罪不容诛的当属武人无疑了。
那些文官与监军的太监们还好,毕竟他们都是有任期的,一般也就在任几年便要轮调他处,最多也就是在任期内收些分红、年敬之类贿赂而已。
随着他们的调离,慢慢的也就没了,而那些三镇的武官武将们却是不同,他们世代相承,子孙相继,就宛若一个个豪强地头蛇般。
尤其是在山西地方,竟然有超过九成的地方官员、将帅,与奸商们有着利害干系,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山西、大同内的其他商号。
毕竟,向建奴走私的货物既品类繁杂,又数量巨大,并非他们八家可以做到,这背后自然是整个山西、大同商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张家口的山右八大家,只不过是冲在台面上的代表人物而已,当然,他们也是赚得最多的。
他们盘根错节地紧紧纠缠在一起,甚至还牵连周边各省的其他商号和世家大族,织起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此外,还有很多家族大力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他们考上举人、进士的身份出仕各地为官,或是在朝中任职,自然而言就形成一个个凌驾于世俗规矩之上的特权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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