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争议

　　“能否就近筹粮？”曹嶷问身边的谋士。

　　谋士们都是摇头。

　　在北方那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里，曹嶷还算是有良心的，至少他舍得下力气去发展经济和农业，这几年晋廷推行两年三熟制搞得轰轰烈烈，曹嶷也有样学样照做了，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民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存粮。现在定陶这边的军粮告急了，他就想着能不能就近筹一些粮食过来。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谋士们认为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夏粮还得两个多月才能成熟，老百姓家里都没有多少存粮，这个时候强行向他们征粮，他们没法活了，一定会投向晋军的，到时候粮食没征到多少，反倒给晋军送去数以万计的、对自己充满仇恨的青年，那可就糟糕了。

　　而且就算他们想就近筹粮怕是也做不到，因为晋军骑兵也在周边郡县活动，他们去征粮，铁定会遭到晋军骑兵的袭击，除非他们愿意派出大量部队前去从事这项工作……不过投入的兵力多了，会不会遭到晋军的攻击就另说。

　　晋军可是一直都在寻找着战机，要在野战中大量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呢！

　　石勒则没有那么闲心思，他极力劝说曹嶷抢在更多晋军赶到之前与晋军决战，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击败晋军，不然等到更多晋军赶到定陶，这仗可就不好打了。他这么急着跟晋军决战，自然不是急公好义，要助好兄弟一臂之力————石勒的字典里压根据就没有这些字眼。他急着跟晋军决战，是因为此时他的压力也很大，晋军已经合围了许昌、陈留，大有将他留在中原地区那几万人马一口吞掉的意思，虽然孔苌、支雄已经订结人马准备渡过黄河去增援中原战场了，但面对北宫家父女，光靠他们这三万人马能否讨到便宜，真的难说得很。他必须尽快解决定陶这边的晋军，然后腾出手去增援中原战场，不然的话……

　　中原战场那几万人马怕是凶多吉少，而战火很快就会烧到河北去！

　　再者，定陶战场的萧育、桓宣、桓彝等人虽说也是颇为优秀的将领，但跟北宫纯、北宫静比还是差了一截。换句话说，山东战场上这两路晋军算得上是北伐大军里比较弱的，只要指挥得当，将士用命，要击败他们并不难。

　　至少在石勒看来并不难。

　　曹嶷犹豫良久，终于狠下心来，同意了石勒的建议。他派出军使，来到晋军的中军大帐，向祖逖递上了战书。

　　祖逖打开战书看完后，浓眉一扬：“贵军打算与我军在定陶城下决一死战？”

　　军使说：“是的！我们将军认为两军若是旷日持久的对峙，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周边郡县的膏血很快就会枯竭，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他实在不忍心山东的父老乡亲受这样的折磨，所以希望能够在定陶城下与将军一战定乾坤。”

　　祖逖笑着问：“怎么个一战定乾坤法？”

　　军使说：“我们将军希望能够毕全功于一役，这一战若是我军胜了，你们退出山东；要是你们上了，我军竖起白虎骑投降！”

　　中国古代的军队是没有白旗的，如果要表示投降，一般都会竖白虎旗，打白旗投降，那是近代以来才有的习惯。至于凶神恶煞的白虎是怎么跟投降这种绝望、懦弱的举动挂上钩的……那就鬼才知道了。

　　祖逖点了点头说：“曹将军心里还是有百姓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先上奏朝廷才可以。”

　　军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让人把军使带下去，安置好之后，祖逖召集众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开门见山的说：“我想尽发三军，在定陶城下与敌军决一死战，诸位认为如何？”

　　中军战内诸位将领，交头接耳，小声商议着，有人赞成，有人在连连摇头。

　　最后桓宣开口了：“大将军，眼下我军可用的精锐不足四万，而敌军保守估计总兵力在七万以上，几乎是我们的两倍。众寡悬殊，跟他们决战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萧育却有不同的意见：“桓将军此言差矣！我们大军云集于定陶已有一月之久，每天都在苦苦寻找歼灭敌军的机会，却因为定陶城墙坚固，遍布壕沟鹿角，无从下手。如今敌军要主动出城与我军决一死战，这正是一举歼灭敌军主力的大好机会，怎能说不是好主意呢！”

　　桓宣说：“萧将军，倘若是一个月前敌军要主动出城与我军决一死战，桓某会高兴到晚上睡不着觉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军兵力占优，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跟敌军决战，可现在敌军的兵力是我军两倍，骑兵更是我军的十倍之多，跟敌军决战，岂不是以卵击石？”

　　曹嶷和石勒麾下的骑兵规模确实比军大得多。

　　跟中原战场那边不一样，淮西山东战场的禁军骑兵规模一直都很有限，最少的时候连一千骑兵都凑不出来。直到后来李睿派遣裴炜率领二千四百名突骑兵过来增援，这种情况才有了较大的改善。现在祖逖也带来了三千五百名鲜卑突骑，在山东战场的军军骑兵突破了七千，这是一个创纪录的数字。

　　这个数字看着挺吓人，但是别忘了，进军是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定陶，另外一路直扑大剑山，自然而然的骑兵也被分成了两路，每路也就三千来人。而他们的对手呢？曹嶷麾下光是弓马娴熟的羌胡骑兵就多达五千，石勒更不得了，一口气带来了一万骑兵，再加上从中原山东各地赶来的胡人和豪强武装所提供的骑兵，联军的骑兵总数，怕是要突破二万大关了。

　　几乎是他们的十倍！

　　永嘉之乱时湖人骑兵由于疾风骤雨席卷中原，踏平河北山东，所到之处，赤地千里，血流成河的惨痛记忆在脑海中犹自鲜明，吃够了骑兵苦头的晋军，要在这种一马平川的战场直面总兵力是自己的两倍，骑兵数量更是自己十倍的敌军，说心里不打突那是不可能的。

　　祖逖皱着眉头说：“敌军骑兵规模庞大，数量众多，倒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萧育说：“大将军你多虑了！敌军骑兵总兵力虽多，然而纪律松散，装备和训练都远远逊色于我军，在打仗的时候看到有好处他们会争先恐后的上，一旦受到挫折，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开溜！这样的对手别说十倍了，就算二十倍三十倍，我军凶猛的突骑兵也会与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全部打崩！”

　　桓彝说：“萧将军胆气雄壮，这是好事，但是敌军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数量都远远在我军之上，曹嶷所部战力本就不弱，又有这么多骑兵相助，就更不好对付了……大将军，我的看法跟定难将军一样，不要跟敌军决战，继续对峙，静待敌军生变！”

　　萧育皱着眉头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敌军一直不犯错呢？我们就这样旷日持久的跟他们对峙下去？”

　　桓彝说：“没有永远不犯错误的军队！从曹嶷派出军使要求与我军决一死战就可以看出，他们急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急，但我知道，只要他们开始着急了，就意味着他们要开始犯错了！”

　　萧育说：“我还是认为应该趁此良机与敌军决战，以硬碰硬的方式彻底摧毁敌军的主力和勇气、信心。这场战争已经拖得及久了，该结束了！”

　　一方认为应该坚守营垒，以不变应万变，不给敌军任何可乘之机，并且想方设法迫使敌军犯错，然后一举破敌；另一方则认为应该趁此良机与敌军来一场硬碰硬的决战，一举摧毁敌军的主力，省得这场战役旷日持久的拖下去，最终耗到双方筋疲力尽……双方说的都有道理，于是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这其实也是两个流派的军事思想的交锋。桓宣和桓彝属于那种小心谨慎，不求能立大功但求别犯大错的流派，在战场上他们习惯性的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将所有可能犯的错误全部扼杀，不给敌军任何机会，同时不动声色的、缓慢的向敌军施加压力，利用手头上一切用得着的资源消耗敌军，打击敌军，迫使敌军犯错，最后抓住机会一击必杀。这一流派的杰出代表就是战国时期的王翦和西晋的司马宣王，这两位都属于在战场上永远都不会犯错，没有十足的把握的话就会一直跟敌军耗，耗到敌军犯错的狠角色，他们所打的那些仗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亮点，但他们每一次都能打赢。萧育则是“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一流派的坚定拥护者，在他看来，再好的防守也不如一次摧枯拉朽的进攻————把敌军都打崩了，自然也就用不着防守了。这一流派的杰出代表是战国时期的白起、李牧，西汉的霍去病和蜀汉的诸葛亮，他们几乎从来不会防守，好像也没有谁能逼到他们打防御战。

　　在他们面前，敌军永远都只有被动防御的份。

　　萧育早就烦透了旷日持久的对峙，现在曹嶷主动提出决战，正中下怀，他怎能不抓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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