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夷井平灶
祖逖蓦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只是浅浅的睡了两个时辰就再也睡着了,总是莫名的心惊,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是第六感在向他示警。
在江州山区平叛时,当叛军摸黑光着脚悄无声息地翻过山岭,穿过丛林向晋军大营逼近的时候他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镇守豫州时,当胡人骑兵蠢蠢欲动时他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年在洛阳,司马越勾结禁军将领突然发难,将长沙王抓起来送给叛军之前,他同样有这样的感觉;
这是一位优秀将领在无数次尸山血海的厮杀中磨练出来的直觉,这种直觉是不会骗人的。
他喝了一声:“来人!”
祖涣快步走过来:“父帅,孩儿在!”
祖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祖涣说:“凌晨四时了。”
每一位晋军大将都有一口大钟,这是他们尊敬的大匠师诸葛慧跟李睿合作,花费三年时间研制出来的。钟上有一个圆盘,有时针和分针,分针走一圈就是半个时辰,时针走上一圈就是半天,六个时辰。诸葛慧将一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时针走上两圈就十二个时辰,这让大家伙不大适应,而且“送钟”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东东比日昝、沙漏、滴漏器等等这些计时工具要精确,而行军打仗,能否准确的掌握时间是非常重要的……
这玩意儿一下子就成了朝堂和军队最抢手的东西,千金难买。
听说已是凌晨四时,祖逖立即起身,穿上棉衣佩上长剑,说:“随我去巡查大营!”
祖涣说:“父帅,现在夜深人静,霜重露寒,将士们正在酣睡,外围也有大量斥侯彻夜警戒、侦察,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身体弱,就没必要……”
祖逖厉声说:“涣儿,在战场上最要不得的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这种想法!有过这种想法的人都死了,你明不明白!”
祖涣神情一凛,肃然说:“孩儿明白!”
父子二人在一队亲兵的保护下大步走出中军大帐,开始巡查大营。
晋军大营寂静无声,军士们都在酣睡,就算是睡不着的也必须静静躺着,不允许随意起身走动,更不允许大声喧哗。军改后的晋军军纪极严,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有严格的规定,绝不允许乱来。在军中搞赌博、搞封建迷信、私自放贷、散布谣言、编排上司和战友挑拨关系、临敌时东张西望等等这些行为,那基本上就是找死,逮着一个杀一个,至于在睡觉的时候突然大声喧哗、随时走动,警戒的军士审都不用审,直接一刀砍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军旅生活艰苦而枯燥,大家的神经本就绷得很紧,在夜深人静时突然整出点动静来,很容易引发营啸,所有人那根神经瞬间绷断,将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敌人、仇人,发了狂一样相互砍杀,可能几万大军一夜之间便溃散甚至死伤殆尽,他们不得不防。
为了防止营啸,在军改中,晋军除了要求军士们睡前一小时可以在营帐内自由活动,谈天说地,以放松心情之外,还要尽量以团为单位分开扎营,每一座营寨都是独立的,隔着一段距离。虽然隔得不远,但也足够团帅们在营啸发生后的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控制住各自营中的军士。营啸发生时并不是所有人都瞬间失去理智的,清醒的大有人在,但是身处那种地狱般的环境,面对已经失去了理智,随时可能要自己命的战友,再理智的人也很快就会陷入疯狂。这个时候,独立的营垒便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只要那些保持清醒的团帅们及时控制住各自的部下,严禁他们随意走动、喧哗,营啸的危害性将会被大大降低。
了不起就是一两个团在自相残杀中死伤殆尽而已。
不过这也给主帅巡查大营带来了麻烦:工作量大大增加了。
祖逖首先巡视中军大营,见中军大营壕沟深且阔,鹿角铺了一层又一层,巡逻队往来巡逻,哨兵坚守自己的岗位没一个敢躲起来睡大觉,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前去巡查附近几座大营,从岗哨到防御工事,一丝不苟的检查,他治军向来很严,尤其是在扎营时,有非常严格的规定,麾下将领胆敢马虎大意,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掉脑袋,丝毫不手软的。
正忙活着,一名团帅快步走了过来,向他拱手行礼:“大将军,斥侯快马回报!”
祖逖神情一凛:现在正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斥侯在这个时候快马回报,只有一种可能……
他说:“让他过来!”
一名浑身带着精悍气息的斥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行了个礼,压低声音说:“禀告大将军,有重要军情!”
祖逖沉声问:“胡人大军来袭?”
那名斥侯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正是!”
祖逖问:“来了多少人?”
那名斥侯说:“看不清,但定陶城城门大开,定陶城外所有营垒内的军队也倾巢出动,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留守……看这气势,怕是能打的全都来了!”
话音未落,远远的传来轰一声大响,一枚红色信号弹冲上高空,在漆黑的天空中炸开,化作漫天红色的繁星,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但传递的却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在晋军军中,当红色烟花升上半空的时候,就意味着敌军倾巢出动,而且离大营不远了。
祖逖面沉如水,说:“我昨晚刚同意决战,他们今天就倾巢出动杀过来了?真不愧是石勒,比鬼还奸猾,一点便宜都不肯让我占啊!”
祖涣问:“父帅,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祖逖说:“吹起床号!”
号手拿出号角,呜呜吹响。
祖逖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只让号手吹军士们在训练的时候早已习惯了的起床号,而不是擂鼓让大家紧急集结。多年的训练已经让军士们对起床号熟悉至极,哪怕是喝得大醉,一吹起床号就立马跳起来,穿上衣服靴子准备出去集结、训练。吹起床号大家只是本能的认为该起床了,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会慌乱的,但如果一开始就擂响战鼓让大家紧急集结,再怎么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会陷入慌乱中的。
果然,随着起床号吹响,一座座营帐里马上便传出了动静,首先惊醒的小队长们大声喝着:“起床了!起床时间到了!”军士们纷纷被吼醒,麻溜的穿衣服靴子,很快,一座座大营便热闹了起来。
祖逖接着对祖涣说:“去通知各位团帅,让他们在叫醒所有军士之后,让军士们马上吃早饭!”
祖涣说:“但是父帅,伙夫还没有做好战饭!”
又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这次距离又近了许多。看样子敌军推进速度非常快,照这速度,晋军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做好饭并且吃饭了。
祖逖默默计算一下那颗信号弹与大营之间的距离,以及胡人骑兵全速行军到达大营的时间,沉声说:“让他们吃随身携带的炒粟米、炒面!就着热水吃!”
晋军的伙食还是可以的,不敢说顿顿有肉有蛋,但热饭和炒蔬菜是管够的。但为防万一,每一名军士还是随身携带一些炒粟米或者炒面,这玩意儿谈不上好吃,但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往嘴里猛塞两把再喝点水,也是能顶几个小时的。现在热饭肯定是供应不上来了,只能拿这些干粮顶一顶。
祖涣应喏一声,火速下去通知。
祖逖见几乎所有营帐都亮起了灯光,放心了,跟亲兵们说了声“回去”,带着一众亲兵返回中军大帐。
此时,桓宣、桓彝、萧育等大将早已在中军帐等候多时了。看到他回来,纷纷行礼,然后询问:“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祖逖言简意赅:“斥侯侦察发现敌军在五更天倾巢出动,朝我军杀来,很快便能抵达这里了!”
桓宣骇然:“该死,他们居然跟我们玩不宣而战!”
萧育沉声说:“石勒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派军使下战书,要与我军约定日期然后决一死战,不过是为了麻痹我军,为他的突然袭击创造机会而已!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不足为奇!”
祖逖说:“萧将军说得没错,石勒奸诈,玩出什么样的花招都不足为奇。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敌军近在咫尺,以他们骑兵的推进速度,我军是根本就来不及列阵了的,倘若坚守大营,则很容易被他们分割包围,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诸位,你们认为如何是好?”
桓彝沉声说:“晋楚鄢陵之战时,楚军一大早便逼近晋军大营,摆开大阵,打了晋军一个措手不及,情急之下晋军夷井平灶,清除营中障碍物,在大营之中列阵迎战楚军,转危为安。如今的情况与晋楚鄢陵之战时极为相似,我军也可以效仿古人,让军士们于营中就食、列阵,然后砍倒栅栏填平壕沟开出去,只要抓紧时间,就绝不会让敌军堵在大营里打!”
众将领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赞成。
祖逖也不废话:“就这么办!三位马上回各自军中,督促军士们进食、披甲,于营中列阵,砍倒栅栏开出去,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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