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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9章 莽对莽(中)


第1419章  莽对莽(中)

        麻承勋虽然年轻,但与他三叔乃至麻家其他子弟一样,都是十三四岁便随父从军,战场经验丰富,其见识之广博、目光之敏锐都非凡与。建州军与明军甫一交手,他便发现自己此前恐怕低估了这些女真夷人。

        建州军的武器装备看起来有些寒酸。冲在最前方的刀盾手连武器都是自备的,盾是木盾,形制并不统一,大的大,小的小,虽然大抵都是长方形,但也有圆盾;刀也不统一,朴刀为其主流,个别又有京华惯用的雁翎刀,还有寻常的砍刀,眼尖的麻承勋甚至发现了中原地区惯用的带钩柴刀。

        他们身上的着甲率勉强还算过得去,但以麻承勋目测,这些甲胄的水平并不高,基本以布面甲和棉甲为主,没有明光甲、山文甲之类的重甲。而且这些甲胄的颜色与款式同样不统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换了高司徒在此,肯定又要说什么“制式化”之类的了。

        按照寻常观点而言,这样的军队战斗力通常高不到哪去,至少与此类似装备水平的明军卫所兵的战斗力显然高不到哪去。然而此时麻承勋只是看了他们作战的“起手式”就知道,这支建州军队的战斗力绝非寻常卫所兵可比。

        他们从山谷两旁的山林中冲下,刀盾手开路急进毫不迟疑,完全没有明军卫所兵那样的拖拖拉拉你推我让,而是举着盾争先恐后往前冲,口中喊着麻承勋还听不懂的满洲话。

        如果说“蛮夷勇悍”还不算什么奇怪事,那么真正让麻承勋心中一凛的,却是这些建州女真人的弓矢。

        弓矢,这玩意麻承勋见得多了,蒙古人以骑射著称,弓矢之利麻承勋从小见了无数次。但这一次不同,建州兵的弓矢与蒙古人完全不是同一类的风格。

        建州兵所使用的弓和他们的前辈金朝的弓是一样的。特点是大尺寸、大弓梢、拉力较大。下弦时弓身长度一般超过普通成年男子,尺寸较小的也可以达到普通成年女子的高度。

        很显然,这种弓的特点就是注重“稳”和“准”,其与汉族弓的价值取向是不同的——汉人的弓更注重射程,“百步穿杨”这个词已经说明了这种取向。

        麻承勋发现,这些使用建州弓的建州兵一般都是以大拉锯重箭近射,他们看来并不追求射程,但其破甲能力相当出色。

        麻承勋所部的骑兵是轻骑兵,配备的罩甲质地精良,但毕竟轻骑兵需要考虑马匹的负重,蒙古马也不是以负重著称,是以他们的罩甲与步兵重甲还是远不能比。

        此时双方一交手,麻承勋就很快发现建州兵的弓箭手能在五十步距离上射伤自己部下的骑兵。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推测,一旦这个距离被拉近到三十步,那恐怕就能直接造成击杀了。

        事实上此时建州兵使用的弓就是后世所谓的清弓,这种弓的结构从中间向两边对称,依次为握把、弓臂、弦垫和弓梢。握把为木质上贴暖木与鲨鱼皮;弓臂内为竹制或榆木、桦木制的弓胎,面贴牛角或羊角,背贴牛筋(有的用鹿筋);弦垫有骨制的,亦有木制的;弓梢木质,中夹角片。弓弦分为皮弦、丝弦和筋弦三类。

        相比原历史上明军的那些早期火器,清弓的威力大,准确度也高,确实在战场上有优势。不过现在不同,明军的火器水平因为高务实与京华的关系,已经大幅超过了历史同期。

        麻承勋此时面对的建州弓箭手虽然保持在历史水平上,但远程武器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明军骑兵手中的万历二式骑枪无论射程还是精度都超过建州弓。

        唯一可虑的是“连续发射能力”,火枪的连发是有较长间隔的,哪怕采用了纸壳定装药,也肯定比不上抽箭就能再射的弓矢。

        至于后世总有人说开强弓容易造成脱力,通常只能开弓几次云云,这个说法其实有点偷换概念。如果是以后世的射箭比赛那种风格去开强弓,那可能的确一个人只能射上几箭就得脱力。

        原因很简单,就是比赛射箭的时候由于要确保比赛成绩,瞄准时间普遍过长。也就是说射手拉开满弓并保持的时间太长了,这需要额外花费很多的力气,同时使肌肉保持高强度紧绷,形成了“无氧运动”一般的肌肉锻炼模式。

        搞过健身的人都知道,无氧运动的要求是“大负重,低次数”,通常在一组运动不超过二十次就会形成脱力。

        但事实上,打仗不是搞无氧运动锻炼,不可能用你的最大力气去开弓,顶多会开需要自己七八成力气的弓。开弓后也绝不会长期保持瞄准姿态,而是快速瞄准、快速射出、快速准备下一箭。

        至于精确度,那就是“战场经验”的一部分了,当一个人习惯了这样的射箭方式,他的精确度虽然可能不如后世射箭比赛那么高,但同样不会很低,足以胜任战场需求。

        简单的说就是,战场考虑的是整体效率,任何可能拉低整体效率的做法都会被摒弃。

        现在麻承勋已经看出来了,建州兵之所以冲得快,一来可能是“蛮夷悍不畏死”,二来也是建州刀盾手为了给弓箭手创造射击机会而不得不为之。但这样一来,麻承勋就有些棘手,有点恼火这河谷地形了。

        狭长的河谷极大的限制了骑兵的展开,迂回绕袭、攻击侧面什么的,也几乎都是在做梦。尤其是麻承勋所部出自大同,长期以来的作战对象是蒙古人,战场环境历来都很开阔,在这种除了狭窄河谷就是两旁山林的地区,他很有一种有劲没处使的尴尬。

        唯一的打法变得很蠢,就是直接往前强攻,不管你建州军是想包抄、截断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我就一路直接杀过去完事。只要杀了过去,河谷虽然狭窄但毕竟是平地,你步兵难道还能追上来?

        只要追不上,这场仗甚至就算打赢了——麻承勋目测如今河谷中的建州兵至少有五千以上,而建州左卫的兵力顶破天也只有万把人,他们还需要应付其他三路大军(麻承勋没料到努尔哈赤敢不管南路和东路),所以此刻的赫图阿拉恐怕已经是空城。

        骑兵虽然不善于攻城,但取个空城总不难吧?何况到时候他出现在赫图阿拉城下的时候,眼前这股建州军既然来不及回转,谁知道赫图阿拉方面会不会认为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一旦赫图阿拉这么想,直接开城投降也是没准的,毕竟女真人口有限,能够承受的伤亡一贯很有限。

        这些情况说来话长,其实在麻承勋脑海中却理清得很快,他抽刀喝道:“锋矢阵!达兵靠前,全军咬紧,随本将杀过去!”

        麻家达兵素来有名,这十多年里麻家又沾了高务实的光,在山西跟着京华参股边贸,财力远胜于历史同期,因此达兵的人数也比原历史上多了很多。

        在原历史上,麻家虽然先后出了一溜的总兵、副总兵,参将什么的更是一大把,但达兵的总数最多时也不到两万,还是分属家族中的各个将领。如麻贵这个万历中后期的麻家实际家主,手里的达兵都从来没有超过八千,一般就在六千左右晃悠。

        然而这一世的麻家因为抱着了高务实的大腿,那可就真是发达了。仅麻承勋一个参将,在开原就有一千五百达兵,还全部配了双马。此次他留下五百达兵在开原作为定海神针之后,带出来作战的也有足足一千。

        一千达兵骑兵的冲击力自然惊人,不过由于河谷关系,能够展开在正面的不超过三百。这三百人便是锋矢阵的箭头,所有人骑枪上膛,冲锋的过程中先发一枪,给正面的建州兵造成了约一百多的伤亡,打得从两旁冲下的建州兵一滞。

        不过这个年代的建州兵的确勇悍,真正是前赴后继,前面刚倒下一百多号人,很多还在地上翻滚哀嚎,后面的建州兵就红着眼睛补了上来。

        随着额亦都与安费扬古的高声厉喝,建州兵悍不畏死地直接迎上了刚刚给骑枪插上刺刀的达兵。

        其实麻承勋不知道,达兵们现在碰到的建州兵也并非寻常士兵,他们不是普通牛录之中的士兵,而是“巴牙喇”。

        努尔哈赤于去年出兵哈达之前,编成了“巴牙喇”作为卫戍部队。巴牙喇意为“护军”,构成了他的亲卫队。

        原历史上也有这个编制,《满文老档》载,“每牛录出行甲百人,分编为白巴牙喇,红巴牙喇,黑营三队”,都是精锐的骑兵。努尔哈赤本人有亲兵五千余骑,其他旗主也有人数不等的巴牙喇,这些巴牙喇在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

        不过,眼下这些巴牙喇并非骑兵(历史上努尔哈赤在征服叶赫之后才开始拥有较大规模的骑兵编制),只是武器装备相对精良、个人武力相对更强的步兵。

        至于人数,当然也没有五千,实际上总共只有一千,分为两个巴牙喇牛录,一红一白,但是编制更大,每牛录有五百人,在建州独树一帜。率领红、白两支巴牙喇的将领,便是额亦都与安费扬古。

        麻家达兵是一千,红白巴牙喇也是一千,双方精兵就这样硬生生撞在了一起。

        既然已经白刃接敌,达兵们早已装好了刺刀,但这武器在马战中还算好用,以马对步反而不算特别好使——手持的部位只有枪托,能施展的招式则基本只能以刺为主。

        众所周知草原骑兵最常见的近战武器是弯刀,优势在于方便利用马匹的动能毫不费力地杀敌。中原骑兵虽然用长枪马槊,但那其实主要是针对同属中原骑兵的敌人配备的,因为中原骑兵的甲胄通常更坚固一些。

        游牧骑兵虽然也有时候会面对中原骑兵,但因为曼古歹等战术大行其道,他们并不经常与中原骑兵搞对冲,更多的时候还是用于针对普通百姓的抢掠等,对破甲的要求不高。

        建州巴牙喇也是有甲兵,按理说麻家达兵的刺刀骑枪正巧派上了用场,然而麻承勋很快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当前建州兵的盾牌虽然挡不住火枪弹丸,但对骑枪刺刀的发挥有巨大的限制!

        这些人的盾牌并不是简单的手持,而是手持加上绑臂。可以看做是左手前臂套在盾牌内面左边的一个环中,左手再抓住内面右边的另一个环,如此盾牌就几乎不可能脱手。

        而与此同时,刺刀刺出的时候一般都会被盾牌阻挡。由于这些盾牌都是长白山老林的硬木制成,刺刀刺进去之后很难抽出来,此时建州兵右手随便斩出一刀,达兵们要么撒手放开刺刀,要么就很可能被一刀断手。前方一交战,达兵们伤在这一招之下的人很快超过了三十。

        麻承勋反应很快,大吼着让达兵们注意不要刺中敌方的盾牌,但战场之上千钧一发,很多时候都是凭本能、凭经验在动,一时之间哪里能有太大的变化?

        固然有不少达兵技战术高超,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找到对方破绽,越过盾牌刺中背后的建州巴牙喇,但也有不少人依然被刺刀拦住,要么放弃骑枪,要么右手被砍中。

        只是短短的一个互相冲击,双方的伤亡居然立刻过百。

        麻承勋也好,对方的额亦都、安费扬古也罢,都是一下子急红了眼。

        “干他姥姥!”麻承勋大怒,自己一夹马腹,挺身上前。这是麻家的传统,亲自上阵更能激起军心士气,而且他自认为自己身上的甲胄做工更加精良坚固,也不怕对方的冷箭。

        额亦都与安费扬古虽然不像麻承勋那样大怒,但他们更担心努尔哈赤大怒,见状也是齐齐大吼一声,纵马而出——他俩当然是有马的。

        麻承勋跃马突前,仗着手里用的是他自己擅长的长刀而非刺刀骑枪,以灵活的刀法接连劈伤三名巴牙喇。

        麻承勋气势正盛,正要高喊一声“达兵随我破敌”,冷不丁前面左右两侧冲出两骑,左侧骑将默不作声,只是提刀猛冲,右侧骑将却喝道:“麻承勋休得猖狂,你授首之时已至!”

        麻承勋眼中厉芒一闪,收刀胸前,冷哼一声:“尔等何方跳梁,也敢大言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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