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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4章 伐元(卅九)不可尽美


第1684章  伐元(卅九)不可尽美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

        驻军在闪电湖的高务实经略本部,近三万骑兵在中午扎营之后,忽然一改此前数日的作风,不仅没有以极快的速度吃完午饭立刻再次赶路,甚至有了点马放南山的意味——他们真的开始放马了。

        闪电湖周围草场不错,水源自然更加不是问题。眼下可不是当年在广西时的境况,高务实完全不必担心水源被投毒。

        当然,以闪电湖的面积来看,除非察哈尔部的蒙古人有洗衣粉战神手里的那玩意儿,否则投毒也毫无意义。

        高务实本人表现得更加轻松惬意,竟然跑到湖边垂钓,用从蒙古牧人手里换来的钓竿扮起了渔翁。蚯蚓是他两位庶弟高务正、高务若亲自去挖的,酒米饵料是现场拌的。

        这里还出了点小插曲。军中出征,米倒是有,但酒却有点难办,由于高务实能喝酒却不好酒,他军中的禁酒令一直很严。最后还是天津海防游击陈蚕站出来,说之前清查内务的时候从麾下某把总手里缴获了几斤,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这件事出在陈蚕这儿,高务实觉得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是天津海防游击嘛。天津卫原本在京畿防务的重要性里排不上号,但后来有了京华的天津私港,天津的发展那叫一个惊人。

        当年的高务实不过是个垂髫童子,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天津港也发展成了一座贸易巨港,连带着天津城都拥挤不堪。如今,朝廷上已经有了设置天津巡抚的呼声,并有很多官员建议扩建天津城。

        其实原历史上大明的天津巡抚就是万历二十五年设置的,如今的天津比原历史上发展得明显要好很多,也的确到了该设置巡抚的时间了。皇帝也派陈矩私底下问过高务实对此事的态度,不过高务实当时的态度比较暧昧,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

        事实上,高务实的确不主张在天津再设巡抚,甚至他还希望把顺天巡抚都给撤了,或者说是让顺天巡抚直接统管北直隶。不仅是北直隶,他主张在全国各地都把巡抚制度定下来,把一些交错式的巡抚、总督辖区打破,然后统一规划,实行权责分明的新制度。

        他主张从朝廷层面改变“祖制”,巡抚就是一省主官,军务也可以兼理,相当于行政一把手兼省军区政委,总兵则是省军区司令员。至于总督则可以比拟为战区、大军区的司令员,至于是否需要统管驻地省份政务,那可以因地制宜。

        比如两广总督不仅统管两广军务,也一直都当广东巡抚来用,这个习惯是否需要延续,也不是不能讨论。但与此同时,高务实认为蓟辽总督就没有必要兼管政务,宣大总督、陕西三边总督也一样——这些都是专门为军务设置的总督,兼管政务反而并不合适。

        言归正传,天津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驻扎天津的军队自然也会从这样的繁荣中得到好处——卫所制嘛,不用多解释。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待遇好了,军纪就难抓。陈蚕是此行八大游击中领兵最少的,但他军中被高务实整风抓出来的典型却最多,想不到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八大游击并未陪着高务实钓鱼,而是分别坐镇本部。别看现在经略本部一副马放南山的模样,实际上是外松内紧。高务实的命令就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迷惑对手,但却随时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

        陪在高务实身边的是他的幕府,也就是带来的京华秘书们。毕竟并未卸任户部尚书,高务实即便是在军中,一些户部政务还是要送来报他批准审核,只是此事现在交给了秘书们做个经手,而高务实也会把其中一些拿出来交给他们商量,先拿个主意供其参考。

        倒不是这些事真的会耽误高务实许多思考时间,而是他打算以此锻炼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虽然他们将来多半不会去朝廷做官,可是在南疆负责某个方面的事务却是大概率事件,如果有思考大明朝政的经验在前,将来在南疆自然也就有了些底子。

        今天报上来的事里头最要紧的,便是蓟辽总督的续任或者继任问题。

        自从前几日高务实动用尚方剑临阵撤换了在后方“不用命”的蓟辽总督李松,朝廷里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方立刻吵得不可开交。

        实学派这边反应很快,消息一到,大批实学官员纷纷上疏叱骂李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的直言李松是蓄意图谋,为的就是拖高经略的后腿,将党争倾轧置于朝廷利益之上,不仅该黜,甚至该杀。

        实学派如此,心学派焉能不做反制?于是心学派官员同样纷纷上疏,指责高务实这么做是假公济私、打击异己,说他是故意找借口滥用尚方剑特权,为的就是独掌大权、超脱于朝廷的制约之外。

        看这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暗指高务实此刻手握朝廷最精锐的六十万野战大军,已经到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了,朝廷如果依旧无动于衷,一旦高某人领着大军杀回京师,那可就为时晚矣。

        可惜这话连一贯中立的传统理学派都看不下去,性格刚烈的王家屏王阁老亲自站出来斥责:“国战在外而内斗尤烈,此岂朝廷福也!诸公作此谬论,可敢扪心自问否?”

        不过一些心学官员阴阳怪气地表示:“我朝廷二百年,尚未闻制军于战时为人臣所免之先例。高务实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将堂堂蓟辽总督说免就免,无论他是以何事为借口来做此事,我等只问一句:他高经略可有考虑过朝廷威信、文臣体统?”

        这话王家屏却也不太好回答,只能为“朝廷威信”辩解一二,道:“此次蒙元经略获授之尚方剑,其权乃有明旨规定:‘督抚不用命者,立解其兵柄,简一监司代之’。既如此,高经略以朝廷之制、行君赐之权,何以为过焉,竟被诬以弄权?”

        不过关于“文臣体统”,王家屏也不好多说。毕竟他刚才这话是站在朝廷法度的角度而言,即高务实的做法完全合规,并没有什么不考虑朝廷威信的事。至于文臣体统,这事却很难讲。

        为什么难讲?总督作为文臣边臣一般意义上的巅峰,在不常设的经略之外,它就是最高级的所谓“封疆大吏”,历来都是只有重量级文臣才有资格担任的。

        而且,总督一般统管两省或更多省份军务,可谓影响巨大,甚至在很多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要罢免也只有圣旨才能做到。如今高务实第一次获得此权力,便毫不犹豫地拿来用了,这即便不说弄权,似乎也难逃行权不谨的质疑。

        什么叫文臣体统?文臣体统就是文臣的脸面。以往文臣到了总督这一级,甚至统称“督抚”这一级,他本身就是代表皇帝行使权力,故也只有皇权能高过他。

        其余即便是同样代表皇帝而派出的监军,诸如各要地的镇守太监,他们也只有监督之权,遇事只能奏报给皇帝,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都得皇帝最终决断,而行事手段则也只能是下旨。

        下旨依然要经过另一些文臣,比如内阁你就绝对不能绕过,否则理论上来说,即便是这道圣旨本身,它也是无效的:“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但高务实打破了这个惯例,他罢黜李松这件事,看似是他一个文臣“处理”了另一个文臣,好像和平时某文臣弹劾另一文臣,导致后者下台同样性质,其实不然。

        这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弹劾要生效,是皇帝在收到弹劾之后,认定了此弹劾的理由成立,然后以圣旨来进行裁断。故以性质而言,该文臣的下台是直接遭到了皇帝的罢免,而非是弹劾他的文臣以“一己之力”将他罢免。

        高务实这次的做法,差别就在于皇帝因为授权在先,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没有任何其他力量有插手的余地。如此,事实上就成了高务实说要罢免,堂堂蓟辽总督便被罢免了。

        这其中的最大问题,对于文臣们而言并非是皇帝没有插手的机会——这个他们其实不关心,甚至很多事如果皇帝都能不插手,他们没准还更高兴。

        真正的问题在于,因为皇帝没机会插手,那么内阁也就变成了只能干瞪眼,甚至应该说是连干瞪眼的机会都没出现——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李松都已经在被送往京师“处置”的路上了,而顺天巡按御史李汝华则已经按照高务实的军令去了密云,正式暂代蓟辽总督之职。

        这在他们看来就太他娘的离谱了!

        先前给你这个名义,那是因为此战的确比较重要,因此给你个面子,好让你麾下的人重视起来,可不是真让你干这种事的!

        这就好比领导跟你说“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你还当真就蹭鼻子上脸,指着领导一阵数落?你这种人出现在连续剧里包管活不过三集啊。

        但问题是高务实现在就这么干了,不仅干了,他甚至还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简单的把事情讲了讲,就说已经把李松押解回京,等候朝廷发落。

        啥?你说发落就发落,我朝廷衮衮诸公不要面子的?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点玄乎:那位顺天巡按御史李汝华和高务实是有关系的!这李汝华是河南睢州人(后世河南睢县),睢州属开封府,新郑也属开封府,故其乃是高务实的本省、本府。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是万历八年的金榜,与高务实又是同年。

        同乡又同年,任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实学派出身,肯定是高党站队的啊!

        然而,既然此公条件如此之好,为何混了十几年还只是顺天巡按?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也不复杂:此公在那一科金榜排名在三甲倒数第一十六名。

        在极其看重名次的大明官场,这个成绩……一般来说进中枢是基本没戏的,外放为官的进步速度一般也挺难。事实上呢,当然的确如此。

        李汝华字茂夫,睢州人,万历八年进士,初授仅任兖州推官。

        然而到底是高务实的同乡同年,六年考满之后调任工科给事中,曾经弹劾过多位心学派高官。当然,他人微言轻,弹劾什么的基本上都是按照某人的明示暗示去办,这就不必细说了。

        后来他又改调吏部给事中,不久转任江西巡按,回京一年后,再转巡按顺天至今。

        他的出身和履历在心学派眼中非常简单,就是脑门上贴着大大一个“高”字的那种人。而且在他们看来,李汝华和高务实还完全不同,高务实能混到如今这个高度是多方得力,但不论怎么说,他自己的事功确实令人瞩目。李汝华则不然,他根本没有什么事功,金榜题名十几年也依然还在做巡按,根本不是什么“得力人物”。

        这样一个人,你高经略二话不说就给他拉扯到去“暂代制军”,是不是太过分了啊?这培植乡党的做派又是不是太明显了些,一点吃相都不讲了?

        于是,围绕着高务实弄权植党的弹劾一时甚嚣尘上。前次因为漕军暴动都没能将高务实召回京师的心学派官员立刻激动起来,纷纷摩拳擦掌,大有趁此机会一举将高务实拉下马的势头。

        高务实听庶弟高务若念完京师送来的这些报告,有些担忧地道:“大兄,局势似乎不太妙啊。”

        “有什么不妙?”高务实眼睛看着鱼漂,神情镇定自若,淡淡地道:“数十万大军在外,皇上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跟着他们犯蠢。”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高务若当然也懂,但他显然还是觉得隐患很大,谏言道:“如今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场仗终归是要打完的……”

        这意思很明显,自然是说等到仗打完,就该秋后算账了。

        然而高务实呵呵一笑,摇头道:“这场仗若是打得不好,不用心学官员推波助澜,我自然也是有大麻烦的。不过,若是这场仗打赢了,任凭他们如何舌绽莲花、颠倒黑白,皇上也不会拿我黜落李松一事来怪罪什么。”

        “但若这件事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呢?”高务若仍然有些担心。

        高务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为人臣者,不可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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