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4章 异动(三)先见
“杀威棒?”孟古哲哲疑惑道:“此二者有何不同?”
“生死之别。”
高务实冷哼一声,解释道:“郑贵妃要玩些把戏,若只是在宫里玩儿,其性质是否严重,有多严重,尚且只在皇上一念之间。按照皇上对她的恩宠,自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但若不止局限于后宫之中,而是牵涉到了外朝,甚至牵涉到了军队,那就难以收拾了。即便皇上有心庇护,有时候也难免无从下手,甚至激起外廷群起反对。
你想,皇上今年刚刚封天禅地,为民祈福,拜谒孝陵,告祭太祖,继而涤荡北疆,定大明万世之安……这般时节,他会愿意为了一位后宫嫔妃阴谋干涉朝政,甚至发动兵变,而与文武百官闹僵闹大么?
自是不会的,这件事一旦闹开,谁也救不了郑贵妃。可咱们这位皇上啊,他心底里依旧放不下这位宠妃,是以便把这难办的差事照例丢给我这倒霉首辅……
他是既要借我的杀威棒震慑住这位不肯安分的贵妃,又不希望我真个辣手摧花,藉此一举诛杀郑氏满门,还要外廷无从知晓内幕,或者即便有所怀疑,也找不到真凭实据,从此成为一桩谜案。呵呵,真是既要、又要、还要呢……”
孟古哲哲听得如坠云雾,愕然道:“奴家听不懂老爷在说什么了。”
按理说,皇后一行都已经来了,高务实应该赶紧结束对话,让人请皇后、太子和郑贵妃进来“探望”才对,可奇怪的是高务实仿佛一点也不急,甚至好像是在故意晾着谁一般,竟然笑眯眯地问孟古哲哲道:“哪里不懂?问吧。”
“郑贵妃说她要来认错,这自是大伙儿都不相信的。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只能猜测她要动些小聪明,但老爷为何仿佛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甚至知道这件事非常严重,以至于用了‘阴谋干涉朝政,甚至发动兵变’这样的指摘?”
“你对铁岭李氏有何看法?”高务实微微一笑,问道。
孟古哲哲下意识眼皮一跳,低头道:“铁岭李氏乃是朝廷栋梁,自宁远伯出镇辽东以来,便是朝廷在北疆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此后宁远伯以勋贵回朝安养,其子李如松以西北之功又得以续镇辽东,李氏一门可谓辽东干城。”
“还有吗?”高务实淡淡地继续问道。
“还有姑爷李如梅,他从父兄征战经年,多有战功。尤其是在援朝抗倭一战中,他代兄继任平倭总兵官,随老爷打满此战,更是战功赫赫,因此在战后升任禁卫军副司令,俨然军中最被看好的年轻大将。”
“还有吗?”高务实又问。
“呃,还有李家其余诸兄弟……”
“余者碌碌,就不必细说了。”高务实摇摇头,摆手道:“你只说了人尽皆知的一些情况,却没有提及重点。”
“重点?”孟古哲哲纳闷起来,但实在想不到高务实所指的重点是什么,只好道:“奴家委实不知,还请老爷指点。”
高务实便道:“其一,李家是辽东地头蛇。即便我这些年往辽东掺了些沙子,又扶植过一些李家之外的辽东将领,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辽东若无李家的配合,即便圣旨也要打几分折扣才能执行。
前次援朝抗倭之战,李如松的损失说小不小,说大也未必极大,而他却立刻回了辽东舔舐伤口,补充实力。后来随着军改的进行,大明编制了十个甲种军,十八个乙种军,以及不定额的一批丙种军。
在这次整编中,辽东只拿了一个辽东第一军,却没有辽东第二军。换句话说,只有一个甲种野战军,却无乙种守备军作为协防。但为此,我不得不给辽东留下了三个丙种军的临时编制……
这样做的对外解释是,随着残元西奔、朝鲜内附、女真移镇,辽东的防卫压力骤减,因此只要维持一支精锐的野战力量用以震慑科尔沁及生女真诸部即可,无需多设一个乙种守备军。而三个丙种军,则是为了屯田开荒,发展辽东经济所设。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是因为我要削减辽东兵权在大明九边中的权重。辽东原有十八万军队编制,虽不满员,却也大差不差,总有个十五六万。这其中,李如松本部就有四万出头,而且是辽东军中的精锐。余外还有受他李家恩惠,甚或原本就出自李家的家丁将领所率领的准嫡系,大概也有四五万之多。
如此说来,辽东实编十五六万军队,超过一半直接掌握在李家手中。与此同时,无论我如何掺沙子,辽东总兵终归是李如松,若李家真要搞点什么大动静,他有的是手段提前处理威胁——例如打着召集众将议事的名义,先将众将骗去广宁开会,然后将众将扣下,同时派人去掌握非嫡系诸军。若担心诸军依旧不肯顺从,也可同时派兵抵近威逼……总之,这都是不难办到的。
因此,即便皇上对李如松信重有加,但我作为内阁首辅,仍少不得要防备一手。故而,我只给辽东一个甲种军的编制,如此李家嫡系与准嫡系就只能从八九万人缩编为五万——毕竟,他们总不肯去做丙种军,从此安心屯田吧?若真肯,那我倒也乐见。”
孟古哲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既然已经成功削弱了李家在辽东的实力……”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高务实摇头道:“我这样做,李如松即便明面上不说什么,心底里哪能高兴?因此这次科尔沁与生女真内附,我又给了李家一个龙江第二军的编制作为补偿。”
“啊,那之前的削弱岂不是白做了?”孟古哲哲纳闷道。
“怎么会白做呢?”高务实摇头道:“八九万人集中在辽东,那是巨大的威胁,但如果其中三四万被分散到人口不足却地域广大的龙江,朝廷的威胁不就小多了?
况且,龙江第二军是个混编军,其中又不全是李家的人,还有科尔沁和生女真的人掺杂其中,李家可不能如辽东第一军那般如臂使指。”
“哦……也就是说,明面上李家的实力受损十分有限,但实际上却被老爷将他们的力量分散开来,还引入了一些制衡之力。”孟古哲哲这下理解过来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开始继续分析:“其次,李如梅这个禁卫军副司令并非孤身入营,他在禁卫军中是有一些实力的。
禁卫军采取的是募兵制,但兵源却并非完全从民间征募,也有一部分是从各卫所遴选,尤其是九边诸镇。在这个过程中,辽东作为精兵辈出之地,自然也编入不少。而据我所知,李成梁在这件事里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尽管十分隐蔽。
细节你不必知晓,总之目前禁卫军中,来自于辽东的兵源就有一万两千左右。这些人天然倾向于团结在李如梅的周围,客观上形成了李如梅在禁卫军中的基本盘。当然,禁卫军中来自于辽东的将领也是如此这般。”
由地域而成派系,在中国历史上是很常见的情况,禁卫军即便有一些制度对此加以控制,却也不能说完全不受影响,这是违背人心的,是不可能做到的。
孟古哲哲听到这里,似乎多少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有些震惊地道:“老爷,您这是……是在怀疑姑爷?”
“掌天下权者,当视天下人人可疑。”高务实淡淡地道:“我并不针对子清,甚至一直都很看好他,否则也不会将妹妹嫁给他。但他毕竟出身铁岭李氏,而其父宁远伯即便在京荣养多年,却偏偏一直‘退而不休’,那我自然也不得不提防一手,以策万全。”
孟古哲哲稍稍沉默,又问道:“那老爷的意思是,郑贵妃打算借宁远伯……或者说铁岭李氏在军中的势力,发动一场兵变?”
她说到此处,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吧,她哪来的信心说动宁远伯和李副司令?宁远伯与李副司令又哪来的信心靠着一万两千禁卫军就成功兵变?要知道,这一万两千人虽然心向李副司令,可到底不是李家死士啊!更遑论有麻司令坐镇京北大营,李副司令的军令究竟有几人愿听,只怕都还两说呢!”
高务实笑道:“你说的没错,若一切如常,事情当然应该这般分析。可是,你漏算了两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什么变数?”孟古哲哲大为诧异。
“第一个变数,我此番若是病死,或者至少不能主持大局了呢?”高务实笑了笑,道:“你看,麻贵听说我忽然‘病重’,第一反应是什么?是立刻下令全军回营候命,但紧闭营门——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孟古哲哲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奴家说不准。”
“说不准就对了。”高务实淡淡地道:“他就是要让人觉得‘说不准’——也就是说,要让所有人不知道他的意思。
当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在避免禁卫军中真有人牵涉到权力之争,因此收兵回营,关闭营门,摆出一副不得圣旨或者内阁命令便一直保持缄默与静止的姿态来。
这是因为对他而言,只有皇上和我的命令是此刻可以奉命并执行的,其余任何命令都有可能让他陷入麻烦——搞不好就是一顶阴谋造反的帽子戴上了,到时候九族不保。”
“那李家?”孟古哲哲问道。
“宁远伯派了人去见子清,不过子清没有动作。”高务实道:“从时间上来看,宁远伯派人去见子清时,郑贵妃即便有心,也还来不及通知他。也就是说,这次派人去见子清,只是宁远伯自己的意思,不会是出自郑贵妃的指使。”
孟古哲哲诧异道:“那她不就排除嫌疑了么?”
“别急,我还没说完。”高务实伸手虚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继续道:“宁远伯此举,只能说明他消息灵通,并且可能有意在其中浑水摸鱼,但并不能因此确定他一定要做什么。甚至如果我现在去和他对质,他也可以说只是出于秦晋之谊,知会子清一声,作好来探望我的准备云云。
至于郑贵妃那边,她若真想有所举动,此刻应该已经派人去联络宁远伯了……我方才让陌叔加强对宁远伯府的监控,也正是为了看看是否真有这种可能。而你之前所疑问的,郑贵妃如何说动宁远伯和子清……这其实反而很容易猜。”
“啊?”孟古哲哲有些不信:“这种事一旦失败,那可是大罪,怎么反而很容易猜?”
高务实道:“很难猜吗?若我是郑贵妃,此刻只要许诺一句,事成之后以国公酬伯爷,以禁卫军酬子清,而辽东由李家世镇如云南沐府成例……这价码不就够了吗?”
孟古哲哲愕然半晌,只觉得背脊发凉,忍不住道:“可是万一事败……”
“怎么会事败呢?”高务实笑道:“只要我高某人不在了,这事不说板上钉钉,至少也是十拿九稳,完全值得豪赌一把啊。”
“啊?”孟古哲哲有些不可置信,蹙眉道:“不应该啊,就算,就算按老爷所说……可禁卫军那边有麻司令坐镇,他也不会容许李副司令率兵出营。禁卫军不出营,这兵变如何进行?”
“你忘了我刚才对麻贵的分析了?”高务实摇头道:“我无命令给他,还有皇上呢。”
“皇上?皇上难道造自己的反不成?”孟古哲哲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高务实耸耸肩:“谁说皇上的圣旨就一定得是皇上亲自下达的?”
“啊?”孟古哲哲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此言何意?”
“若是有司礼监的大太监前往禁卫军宣皇上口谕,而这口谕之中又不需要麻贵本人做什么,而只是调动李如梅率军进城——甚至不必说进城,只说让他率军至德胜门或安定门候命。此时,你认为麻贵会拒绝奉诏吗?他有理由拒绝奉诏吗?”
孟古哲哲大惑不解:“您是说郑贵妃找人假传圣旨?可是陈掌印不可能投靠她啊!”
“司礼监的大太监可不止陈掌印一人。”高务实轻笑一声,摇头道:“你莫不是忘了,有一位身份特殊,又总是不肯安分的主?”
孟古哲哲脑中依次闪过司礼监几位秉笔大太监的名字,忽然大惊失色:“李文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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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除了有点咳嗽还没好利索,这感冒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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