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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76 选位置


夜色厚重,行人离去的长街寂静而祥和。

        树梢上的灯笼尽数熄灭,任夜风刮得东摇西晃,人多时不觉得冷,这会儿寒气直往脖子里灌。

        青桃提着盏兔子灯,亦步亦趋的跟在几个读书人身后,谭青槐在她前面,微仰着头,望着读书人的眼睛满是光亮,几人不嫌他年龄小,指着不远处布旗猎猎的客栈问他,“你们住那间客栈”

        谭青槐点点头,问他们,“你们到了”

        他们正站在顺风客栈的木牌旁,观几人神色,隐隐猜到了。

        “到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们在这看着,等你们进了客栈的门我们再进去。”几人是其他县的,在灯谜会上认识的姐弟两,弟弟生龙活虎,站在几排灯笼前哇哇欢呼,姐姐读书多,一猜就猜中了谜底,他们觉得有趣,就和姐弟两攀谈几句。

        知道她们陪父亲来的府城,父亲在客栈读书,她们无聊四处转转,正好要去诗会,就带她们去了。

        小孩子嘛,谁家都有,将心比心,对姐弟两生不出厌烦之心来。

        说话的人摸谭青槐的头,“明晚别到处跑了。”

        遇到人拐子就遭殃了。

        谭青槐乖巧的说好,拱手告辞,挽着青桃胳膊慢慢走了,走出去几步远回眸,见他们果然站在街上望着他们,心里暖融融的,“他们真好。”

        到了客栈门前,不管他们是否看得见,举起手使劲挥了挥,和青桃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道理果然全在书里呢。”

        “嗯。”青桃望向远处,“你好好读书。”

        “好。”

        这是谭青槐第一次感受到读书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他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和他以往看到的人不同,在他的年纪,不太明白谭秀才对他们几兄弟寄予的厚望,就知道得读书识字长大了才有出息,他曾问过谭秀才,读了书没考上功名怎么办

        谭秀才的回答是那也比没读书强。

        怎么个强法谭秀才没说,谭青槐不懂。

        今晚和这个人相处下来,隐约有点明白了。

        姐弟两手挽着手进了客栈,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惺忪的睁开眼,认出姐弟两,小声说,“荷包蛋已经送到楼上去了。”

        “劳烦掌柜了。”青桃问,“掌柜知道书院附近有出租的小院吗”

        掌柜揉了揉眼角的眼屎,表情丰富了些,“你们想租小院书院背后就有,我有家亲戚住在那,前不久他把院子隔开,腾了两小院出来,你想租的话我帮你问问。”

        “租子多少”

        掌柜抬眼,“那边住的都是府学的读书人,租子不便宜,你是我的客人,我帮你说说,每月三百文应该不成问题,换了外人,至少要多五十文,姑娘要不要去瞧瞧,明个儿我陪你过去。”

        青桃笑笑,“我问问罢了,我爹考完试我们就得回家了”

        掌柜知道她们是从乡下来的,他这间客栈开了有些年头了,离书院位置远,有钱的读书人不乐意住这边,这家是没啥钱的,脸上的热络淡了些,又眯着眼打盹去了。

        青桃往里走,到楼梯口时,发现谭秀才房里的灯还亮着,和谭青槐说,“明个要起早,你让爹早点休息。”

        隔壁屋黑着,以为谭青杏已经睡下了,上了几步台阶听到谭青杏的声音从谭秀才房里传出,眉头皱了下。

        谭青杏说的什么她听不清。

        谭青槐咚咚咚跑上去,叩门,“青杏堂姐,跟我爹说啥呢”

        客栈安静,谭青槐质问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突兀,屋里静了瞬,谭秀才推开门,替谭青杏回答,“没什么,你们回来了啊,玩得高兴吗”

        谭青槐瞪着眼,直勾勾看向桌边偏头掩饰尴尬的谭青杏。

        牛叔还没回来,谭秀才朝屋外看了眼,天已经黑透了,好几间客房熄了灯,谭秀才提醒谭青槐小点声,目光转向青桃,被其手里的兔子灯吸引了注意,青桃抬高晃了晃,“灯谜会赢的。”

        “那书没有白念。”谭秀才让姐弟两进屋坐会儿,青桃摇摇头,“爹明天有考试,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话间,谭青杏走了出来,脸上有些不自在,“大伯,我也回屋了。”

        “好。”

        至于谭青杏找他所谓何事,他只字不提,谭青槐按耐不住好奇心,等人走后小声问谭秀才,得来谭秀才怒斥,“小孩子管那么多作甚。”

        谭青槐乖乖闭嘴。

        翌日,趁谭青杏去布庄,他立即跟青桃倒苦水,怀疑谭青杏背着他告他的黑状,害得他挨了顿骂,整个人闷闷不乐的,等到集市就抛之脑后了,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看啥都觉得欢喜,青桃给他买了两根鞭陀螺的绳子,还买了几块好看的石头,让谭青槐给谭青河他们捎回去。

        石头遍山都是,但集市卖的石头圆润光滑,瞧着就让人爱不释手。

        谭青槐选了块自认最好看的,其他石头用包了烧饼的纸包好。

        清晨的集市人头攒动,放眼望去黑漆漆的全是人头,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一路往里,谭青槐脚上的鞋快被人踩烂了,明明晨雾笼罩不见太阳,他却热得很,难怪好些汉子穿着秋衫,想来料到集市人多拥挤会热吧。

        又走了十来米,谭青槐踮起脚,缓解脚背疼痛,拉着青桃喊歇会儿。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流,她们恰巧在路中,不走也不会被推着走,青桃看了眼前面的招牌,“我们去那儿吧”

        那是拐角,靠墙坐着个书生,面前摆了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两个妇人,年长的妇人满头白发,手里杵着根拐杖,年轻些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趴在桌上,小手不住往砚台伸,他们过去时,年轻妇人刚好推开凳子站起,凳子不偏不倚,砸到了谭青槐的腿。

        痛得他惊呼了声。

        妇人颔首说抱歉,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起桌上写满子的纸看了看,然后递给老妇人,老妇人颤巍巍掏出几个铜板,杵着拐杖,朝尽头处的小巷子走去。

        书生收好钱,瞄了眼姐弟两。

        “两人想写信”

        青桃拉开凳子坐下,“我想打听点事。”

        书生握着笔,在旁边装水的桶里涮了涮,头也不抬,“什么事”

        “周围可有谁家小院子想租出去的”

        书生握着笔,笔尖贴在桶边沥水,抬眸看着青桃,“小姑娘想租小院子”

        “问问。”

        观书生年纪约五十来岁了,来集市摆摊给人写信必不是近日的事儿,况且时辰还早他就在了,想必住得不远,既住得不远,多少了解周围情况,青桃说,“我爹来府学考试,如果过了,我和我娘得来照顾他。”说着,递了两个铜板过去,“我爹说读书人品性最好,还请大叔帮帮忙。”

        “品性最好你还给我钱做什么”书生不冷不热说了句。

        青桃从善如流,“占了你给别人写信的时间,我过意不去。”

        “你这女娃倒是有些意思。”书生看了看滴水的笔尖,用力甩两下,搭在砚台边。

        铜板在他面前,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指着对面的白墙黑瓦道,“那片小院多。”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青桃看了眼。

        只看到尖锐的飞檐,她问,“清静吗”

        “闹,胜在租子少。”

        青桃指着更远地方问,“那边如何”

        “那边离书院近,住的读书人多,租子高。”

        青桃站起身,指了指墙后这片,书生如实说,“我身后多是大宅子。”

        青桃指着租子高的那片,“那边租子大概多少”

        书生抬手,慢慢捡起桌上的铜板,温声道,“两百文左右。”

        比客栈掌柜说的低些,青桃心里有了数,之后又借家里人想来集市做买卖的理由问了几个面善的老人,他们问青桃家里多少人,推荐书生说租子便宜的地界,府城做买卖不像清水镇,支起摊位就得交税,不过税比开铺子的便宜很多,一辆推车一天一文钱,每天会有官差来集市巡逻,钱交给他们便是。

        如果运气好没碰到,税钱就省下了。

        青桃一听就知道里边有比不交税的法子,只是不到考虑那个的时候。

        她带着谭青槐去书院后边的街转了圈,比起集市的热闹,这处过于安静了。

        街上三三两两的妇人挎着篮子往小巷子走。

        巷子很窄,两侧齐腰高的外墙,外墙里边就是院子了,院子里架着衣杆,衣杆上晒满了衣服,一路往里,以为到了布庄呢,姐弟两脸生,惹来诸多注目,谭青槐别扭的闪躲,轻轻扯青桃衣服,“三姐,咱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如此矮的院墙,夜里贼轻松就能跨过,太不安全了,他喜欢高高的院墙,里边的人看不到外边,外边的人也看不到里边,踏实。

        “再瞧瞧吧。”

        几乎每个院子都坐着妇人在洗衣服,偶尔有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闹声也细声细气的,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人。

        沿着小巷子走了约两刻钟,少数院子里没有挂满衣服,同时也有几处院子外墙倒了没人理,院门垮了不再用的,谭青槐难以置信,“就这种地方租子要两百文抢钱呢”

        两百文在清水镇能租个很体面的大宅子了。

        全家老小能住的那种。

        青桃说,“府城物价高,租子自然不同,咱回去了吧。”

        谭秀才考试没回来,谭青杏和牛叔去了布庄,姐弟两随便在街边吃了两碗抄手就回客栈了,谭青槐还沉浸于狭仄的院子不可自拔,跟着青桃进屋,问青桃,“你和娘要住那种地方吗”

        他更想问她们也靠浆洗糊口吗

        “三姐”

        “三姐有法子的,你莫操心,用功读书,将来也到府学求学。”

        谭青槐胸口闷闷的,“哦。”

        考试共有两天,青桃带着谭青槐逛完了大半个府城,杂七杂八买了许多小玩意,谭青杏看了后脸色不太好,约莫以为青桃花的公中的钱,青桃亦不解释。

        三人在府学门口站着等谭秀才。

        傍晚时分,西边残着几抹红霞,断断续续有人出来,谭青槐看到了前天的几个熟人,兴高采烈的挥手跑过去,“几位叔感觉如何”

        几人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是不错。

        “还行。”

        好不好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读书人谦虚,还行就是极好了,谭青槐说,“那你们肯定能过。”

        几人摆摆手,不欲多聊。

        因为每次来考试,都是这个感觉,问谭青槐,“你爹没出来”

        “没呢。”

        语落,门里就有人喊他,“青槐。”

        谭青槐应了声,向几人介绍,“那就是我爹了。”

        谭秀才从小读书,没怎么下地干活,皮肤偏白,容貌儒雅,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谭青槐笑盈盈跑过去,问了同样的话,“爹感觉如何”

        “不好说,你姐呢”

        “在街边等着呢。”

        早说好了,等谭秀才考完下馆子吃顿好的,他们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谭秀才抬头,就看到青桃站在街边,眉眼含笑,心不由得放软,又问谭青槐,“他们就是前天夜里送你们回客栈的人”

        “嗯。”

        谭秀才理了理衣衫,朝几人拱手,“犬子给诸位添麻烦了”

        “谭兄客气了,小公子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甚是有趣。”

        几人看谭秀才长相还算年轻,举手投足没有半分俗气,生出结交之意,自我介绍起来,谭秀才亦慎重的介绍自己,他在清水镇教书多年,没什么出名的文章诗词,倒是何树森,有人听过他的名字,问谭秀才认不认识他。

        彼此陌生人,凑堆自然爱聊有交集的人好拉近关系,谭秀才道,“认识,这次考试他也来了”

        来府城后谭秀才没见到何树森,想来他和同乡的秀才一起罢。

        几人边说边走,有何树森这个话题起头,很快聊起了其他事,几人是邻县县城里的,家境还算殷实,经常参加县里的诗会文会,问谭秀才有没有兴趣。

        “我平时教书抽不开身,极少去诗会。”谭秀才解释。

        外出应酬得花钱,谭秀才没有准备那份钱,故而从没去过,他不说,其他人也不多问,夸了几句谭青槐,又夸青桃,“你家姑娘聪明,千里横山雁阵阵都知道,猜出字谜后,周围好多人鼓掌呢。”

        谭秀才一脸自豪,“她甚是勤奋,书也读得多”

        他们没见过谭青杏,就问谭青杏是不是他家大闺女,因为听谭青槐唤青桃三姐,想来上头还有两个。

        谭青杏低头,脸有点白。

        “不是,他是我二弟闺女,跟着来府城办事的。”谭秀才平静的说了句。

        谭青杏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瞬,许久没有抬起头来,直到谭青槐不耐烦地催她走,她才讷讷望了眼,刚刚的几个读书人说说笑笑进了对面的客栈,谭秀才侧目看着青桃问她想吃什么,谭青槐叽叽喳喳报了好几道菜名,牛叔走在边上,满脸笑意。

        他们其乐融融,自己就像个外人。

        谭青杏抬脚跟上。

        谭秀才又问她,“青杏有没有想吃的”

        谭青杏笑着摇摇头。

        大伯不是亲爹,她明白自己与青桃的不同。

        府学成绩要等五六天才出,谭秀才不准备留在府城等,住宿开销费用高,今年不比往年宽裕,谭秀才舍不得费那个钱。

        晚霞褪去,天空变得灰白。

        读书人多了起来,俱在讨论试题,酒楼更是坐满了人,谭青槐动作快,早早占了靠窗位置,谭秀才点了五个菜,鱼肉皆有,谭青槐犹不满意,嚷嚷着要吃口水鸡,谭秀才皱眉,“想吃回家杀咱自家的鸡,口水鸡,口水鸭都给你弄。”

        五个菜,五个人吃仅够了。

        青桃劝谭青槐。

        谭青槐恹恹趴在窗边不吭声。

        气氛有些沉闷,牛叔笑哈哈转移话题,“听说五六天才出成绩,谭兄是回村还是在府城等”

        谭青杏眼睛亮了瞬,一眨不眨盯着谭秀才看。

        谭秀才毫不犹豫地说,“回家吧,城里开销大,今年要养几个读书人,钱能省则省。”

        听到这话,谭青槐转身,脸上情绪明显变了。爹不疼我不给我买口水鸡吃明显比爹没有钱的伤害要小,他坐直身体,一板一眼道,“我们点的菜会不会多了些”

        其他桌七八个人也才五个菜。

        牛叔忍俊不禁。

        谭秀才亦哭笑不得。

        “五个菜就五个菜吧,多吃点,明早咱就回家。”

        谭青槐又别扭上了,青桃摇摇头,细问谭秀才考试的情况,有没有把握。

        闺女面前,谭秀才不说假话,“不知是不是府学考试难度降了的缘故,答题还算顺畅。”

        会的题多,不会的题少。

        青桃心里有了底,想说谭秀才该是过了。

        谭秀才之前好些读书人回来抱怨府学今年试题比往年难,怀疑换了出题先生,谭秀才说答题顺畅,该是没多少问题的。

        遐思间,旁边就插进来道声音,“谭兄”

        是何树森。

        他和几个读书人一起站在过道里,东瞧瞧,西望望,似乎在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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