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 堂兄亲事
碗也给谭青杏抱着。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谭青杏抱着碗筷先走,擦完桌的郭寒梅跟在她身后,两人低头说话,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掠过门框时,谭青杏还转身回眸瞅了眼青桃,眼神闪烁不定,青桃细看时,谭青杏脑袋一偏,看不见人影了。
谭青槐给谭青河他们分石头,见状,挥起拳头朝门口走了两步,睚眦欲裂道,“三姐,她肯定和大嫂说你坏话了。”
“随她吧。”
油灯像罩了层雾,朦朦胧胧的光落在谭青槐义愤填膺的脸上有种喜感,她提醒,“记得把落下的功课补上,要不然下次我就不带你出去玩了。”
除了石头,还有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全是清水镇没有的,谭青槐打算好生解释显摆来着,得知要写功课,面露哀怨,“三姐,功课能不能晚些时候做啊”
“晚了写不完怎么办”
谭青槐纠结起来。
半晌,恋恋不舍的松开握篮子的手,叮嘱谭青河他们别把东西弄坏了,提着角落的一盏油灯,点亮后右手挡着风,慢慢回了房。
谭二户坐高凳上剔牙,见状,笑着道,“青槐这孩子听话,屋里谁喊他帮个忙递个东西啥的他不会不耐烦,不像青田,使唤他两声就发脾气”
“没读书的怎么能和读过书的比,等青田读了书识了字,你在山对面喊口渴他也会给你送水。”李氏低着眉,小声反驳。
谭二户看了眼旁边满心满眼落篮子里的儿子身上,摇摇头,“我看难。”
“哪儿就难了”李氏似乎听不得别人说她儿子不好,眯眼睨着谭二户,后者讪讪一笑,转头就翻着唇无声反驳,明显不认同李氏的说法,又不敢顶嘴,后缩地脖颈瞧着极其委屈。
近日两口子感情稍微好点,谭三户不乐意掺和,嚷嚷着困了,边打哈欠边推谭青牛,示意他赶紧回屋睡觉。
明天得早起干活呢。
刘氏去镇上前就安排了半个月的活,完不成会挨骂的。
谭青牛揪着衣襟前的补丁,时不时偷瞄对面的青桃,一副娇羞模样,谭三户皱眉,“咋滴了”
“我”谭青牛红着脸,声音低若蚊吟,“我想和青桃说说话。”
谭三户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声音带着困意,“啥话呢”
谭青牛咬唇,“没啥话。”
谭三户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没啥话就滚回去睡觉”
谭青牛“”
进门青桃就注意到谭青牛和往日有点不同,上桌时,他端着碗扭扭捏捏站她旁边,想挨着她坐,奈何谭青槐不会看人脸色,大咧咧一屁股就坐下了,此刻听谭青牛说有话和自己说,她站起身,“正好我有事请青牛堂哥帮忙。”
给四奶奶送糖时,四奶奶说去年晒的菌子还有两背篓,她要吃的话随时过去拿。
青桃卖了几拨菌子肉馅的包子,爱吃的人很多,后来因为没有菌子就没卖了,源源不断的人来问,她告诉他们要等夏天山里出菌子才会有菌子馅儿的包子卖了,从没想过回村里买,直到今早,尝了府城客人爆满的小笼包后,心里有了想法。
这个时节没有新鲜的菌子,庄户人家攒了有,城里普通人家是没有的。
她在府城卖菌子肉馅包或许是个噱头,有了噱头就有人光顾,但凡味道不差,生意就稳住了。
而且府学进进出出的学生多,不愁挣不到钱。
所以她才问四奶奶家有没有菌子,因为四奶奶家孩子多,年年夏天就背着背篓进山捡菌子木耳,她们家没人喜欢吃,就晒干了随礼用,村里谁家办红白事,半篮子菌子半篮子木耳就搞定了,既省了钱又不会让人觉得磕碜。
“我明天回镇上,想去村里多买点菌子,青牛堂哥力气大,得劳烦你帮我背”
青桃卖哪些馅儿的包子家里人都清楚,听她说买菌子,想当而然认为做馅儿用的,谭青牛蹭的站起,兴奋道,“咱现在去吗”
“嗯。”
“挑箩筐还是背背篓”谭青牛挠挠头,双脚已经走向放箩筐背篓的位置,抓起大背篓一甩,快速背好,接着拿起平时用的扁担,几下绑住箩筐绳挑在肩头两侧,两步站去门口,精神抖擞的望着青桃,头颅高昂,脊背挺直,目光炯炯。
屋里众人“”
舌尖回味着牙缝剔下的饭渣的谭二户,“青牛,你该不会在外边欠了钱想让你青桃妹子替你还债吧”
就谭青牛这屁颠屁颠的利索劲儿,他亲娘恐怕都没见到过。
谭青牛直勾勾盯着青桃的脸,眼底幽幽绿光,像黑夜里搜寻猎物的饿狼,“青桃堂妹,咱走了不”
众人“”
谭三户做爹的也怀疑了,“青牛,你真欠人钱了啊。”
谭青牛大好几岁,从不和青桃玩,偶尔青桃去地里帮忙,兄妹两也不怎么说话,都说青桃记恨青牛,不搭理他,原因是前两年青桃背花生崴了脚摔倒了,挑担子的青牛跟在后边,青桃就眼泪汪汪喊了句青牛堂哥,没说啥呢,谭青牛就面无表情走了,边走边说我得干自己的活,别想我帮你啊
试问,妹妹摔倒能面不改色走掉的人反过来讨好对方能没有古怪吗
谭二户翻出这事一说,顿时,几人目光如炬的看向谭青牛。
谭青牛胀红了脸,然后掉头冲了出去。
箩筐被他的动作带非,差点从扁担两侧滑出去,李氏嘟哝,“定是欠人钱指望青桃给他还债。”
家里的钱由青桃攒着,怎么花全由青桃说了算,李氏心里憋得厉害,明明是她的钱,自己儿子没花到半文,竟拿去给谭青牛还债,凭什么
谭青牛的反常没人说得出原因,但青桃知道谭青牛不是那样的人,推开凳子起身,“青牛哥不是会跟人借钱的性子,许是有话托我和三婶说而已,我去看看。”
谭青牛没有跑远,昏暗的柴篷外,他一手举着柴火,一手点火。
“青牛堂哥”
夜里风大,良久没把柴火点燃。
青桃想起自己猜灯谜赢来的灯笼,说,“我有灯笼,我们打灯笼去吧。”
谭青牛停下动作,“好。”
门前的路是青桃走惯了的,她和谭青牛并肩走着,伸手够他后背的背篓,让谭青牛把背篓给她背着。
谭青牛闪躲开,“我背着吧,小心又崴着你脚了。”
其实青桃崴脚的事儿他记不太清楚了,但他不搀扶她是有原因的,挖了花生要挑去河边洗,洗干净挑回家晒,夏天阳光好,雨水也多,接连碰到几天雨花生就会生秧,那天轮到她娘洗花生晒花生,他担心动作慢了挨骂,满脑子想着走快点,没有其他意思。
然而每每说起此事,村里人都笑他没眼力,他奶最疼青桃,青桃受了委屈,肯定去他奶面前告他的状。
害得他担惊受怕好多天。
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他奶并没有骂他。
可村里人爱嚼舌根,只要青桃去地里送水他没喝,就眉飞色舞说青桃记恨他,故意不给他水喝。
“青桃妹妹,你的脚还疼不”
青桃“”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
谭青牛也觉得自己问这话过于晚了,挠挠头,低头不语。
胡家人已经歇下了,院里黑漆漆的,走过胡家院门,她小声说,“我脚崴了休息两天就不疼了,村里人爱起哄,青牛哥你别听他们乱说。”
“我才不听他们说啥呢。”有那个闲工夫,半亩地的庄稼都收回家了。
“那青牛哥有啥话想跟我说”
没想到青桃会问这话,谭青牛被口水呛到了,咳咳直咳嗽,青桃掏出帕子递过去,谭青牛直摆手,脸红到了耳根。
夜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偶尔听得几声窣窣声,半晌,谭青牛才缓过劲儿来,支支吾吾道,“我青桃妹妹,我今年十八岁了。”
青桃歪头看他。
谭青牛又是一声咳嗽,“我该说亲了。”
噗青桃没忍住,噗的声笑了出来,捂嘴已经晚了,听到笑声的谭青牛连耳根都红了,却也厚着脸皮道,“王山媳妇娘家侄子十四岁就开始张罗亲事了。”
王山媳妇还打过青桃的主意,被邱婆子揪着头发打来着。
青桃记得这事。
“青牛哥”青桃低下头,极力控制脸上的笑,低低解释,“婚姻大事自来由父母说了算,你该和三叔三婶说呢。”
谭青牛苦了脸,一脸沮丧,“我爹不管事,我娘又只想挣钱。”
“那也得他们替你张罗啊”青桃不知说什么得好。
谭青牛急了,“咱家不是你当家吗,我的亲事你不张罗谁张罗”
青桃“”
似乎也是这么个说法,青桃复又抬眉。
灯笼的光照着谭青牛侧脸,线条柔和,多了丝落魄气质,谭青牛是这辈子里皮肤最黑的,也不爱修边幅,整日胡子拉渣的,像哪儿冒出来的野人,村里老人拿他笑话谭老头,说谭老头年轻时如果像青牛不刮胡子,绝对娶不到邱婆子。
邋遢是村里人对三房集体评价。
谭青牛亦是如此。
青桃记忆里,谭青牛最爱干净的几天就是捡谭青文衣服穿的前几天。
谭青文在镇上读书,衣服料子款式都比刘氏做的好看,哪怕是旧衣服,谭青牛刚穿在身上亦像得了件新衣服似的爱不释手,有件青色夏衫,谭青牛不洗澡不会穿,穿上那天就绝对不出门,哪晓得有晚暴雨,冲垮田埂,谭青牛跟着谭老头他们出去抢修,衣服脏得辨不清颜色。
之后那件衣服再没干净过。
那晚谭青牛倒地不说话的场景又变得深刻清晰起来,那时所有人都喊累,她以为谭青牛也是如此,现在想想,或许还有其他,她动了动唇,感觉灌口的风很冷,“青牛哥想娶个什么样的人”
刘氏不管事,她可以和邱婆子说,邱婆子会想法子。
谭青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缓缓开口,“好看的吧。”
“”谭家人一个个的说肤浅毫不为过。
青桃脸上笑意尽收,嘴角些许抽搐问道,“青牛哥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她脑子里搜寻了一遍周围长得好看的姑娘,好像没有和谭青牛走得近的,想到谭青文私下那点事,眉心跳了跳。
跳动的火光里,谭青牛目光亮幽幽的,“你觉得镇上姑娘怎么样”
“铁牛到处跟人吹嘘他姑要给他找个镇上的姑娘,说镇上的姑娘皮肤白五官美,说话轻声细语软绵绵的,比鸟雀的声音还好听,她们以夫为天善解人意。青桃妹妹,你不是在镇上卖包子吗,你”
青桃扬手打住,“青牛哥,你说真的”
她怎么会觉得谭青牛肤浅他恐怕是这辈里最通透的人,家境要好,容貌要美,性格要好,几句话就抓到了娶妻的精髓
夜风忽大,谭青牛茫然地啊了声,柔而密的胡须被风吹得贴着唇,像咬断了蜘蛛网,艰难张嘴,“是不是不好找其实,说话嗓门大点凶点也无所谓的。”
“”也就说还是得镇上出身,要漂亮,青桃揉了揉眉心,脑袋一抽一抽的疼,“青牛哥。”
“嗯。”
“过日子品行最重要。”青桃深呼吸,一字一字说道。
树木摇摆,几根枝桠应风而落,啪嗒落在青桃身前,惊得她跳了下,细看,已经到了四奶奶门前。
见到她,四奶奶当即让儿媳妇把家里的菌子全给青桃装着,青桃给钱她也不要,颤着骨瘦如柴的手摁住青桃递钱的手,“四奶奶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了,钱你拿着,给你爹和大哥他们多买些肉和鸡蛋补补身体,咱老谭家就你们家读书厉害点,帮衬点是应该的,你就莫和四奶奶客气了。”
几个堂叔堂婶也劝,“青桃啊,听你四奶奶的,菌子山里捡的,不值钱,你要背去就是了,给钱就太见外了。”
“你家送野鸡野兔来咱家也没钱啊”
“米仓叔,这是两码事,如果我自己吃,你们给我几背篓我都不给钱,这些菌子是拿去做包子的,给你们钱我也不会吃亏。”青桃反手握着四奶奶,辛苦几十年,这双手握着膈皮肤的,青桃紧紧搓了搓,把钱塞到四奶奶掌心,“这钱四奶奶你收着,以后有菌子还给我”
“以后有菌子也不给你了。”四奶奶要挣开,青桃捂着不松,细细解释原因。
老谭家走得勤,谁家有事都会站出来帮忙,比其他争田抢地的人家和睦多了,几位奶奶都说是邱婆子人好的缘故。
邱婆子有钱,出手阔绰,且不斤斤计较,妯娌间没什么矛盾,又因分家分得早,妯娌几个爱凑堆聊家里的事,互相帮着出出主意,感情反倒更为深厚。
谭米仓是村长,懂的道理要多些,听出缘由后,帮着劝他娘,“青桃还得去其他家问问,娘就把钱收着吧,想说什么话,等青桃闲了慢慢说。”
知道青桃是做大事的,四奶奶不再坚持。
回屋大致数了下钱,留了十来个铜板,其余给谭米仓,“改天买几斤肉给你幺婶送去。”
谭米仓接着钱,“好。”
青桃问的都是老谭家的人,都不肯要她的钱,青桃解释半天,回家路上嗓子都哑了,其他家的菌子吃得没剩下多少。
箩筐装满,背篓没有装满。
青桃要背,谭青牛坚决不答应,就怕她崴个脚自己又要被村里人笑两年。
谭老头和邱婆子已经歇下了,堂屋门开着,桌上的油灯东飘西荡,要熄不熄的,谭青牛放下箩筐背篓,准备回屋睡觉。
青桃问了句,“青牛哥真想去城里姑娘吗”
谭青牛一脸茫色,好端端怎么又问起这个
他认真想了想,“不行吗”
赵家那样的人家都能娶城里姑娘,他不行吗赵铁牛能依仗是嫁去镇上开面馆的姑姑,哪儿比得上他的依仗大他大伯是秀才,在书塾教书,声望高,人脉广,堂妹是镇上卖包子的,风评好,不知比赵氏强了多少倍。
城里姑娘跟着他不比跟着赵铁牛好
青桃不知道谭青牛心里的想法,否则非问一句城里姑娘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得在邋遢鬼和吹牛王之间选,吹灭灯笼的光,慢慢道,“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青牛哥想娶个家境好的,得让谭家配得上才是。”
她能说的最委婉的话了。
世人以家族而居,两家议亲,先看家境家风,再看个人品行,她没有提谭青牛自己配不配得上,感觉谭青牛心里明白。
十里八村,村里姑娘嫁去镇上的例子尚且有,城里姑娘下嫁来村里的好像没有听过。
城里姑娘千般好万般好也是爹娘生养的,谁不盼着她们好,哪儿舍得嫁来乡下被人磋磨,青桃说,“青牛哥,城里姑娘不是山里的菌子,你跑得快就是你的,她们是树顶的樱桃,要想摘,就得自己爬高些”
谭青牛似懂非懂,“怎么爬高些”
“爱干净爱整洁,踏踏实实干活”
“你骗我的吧。”谭青牛抖着衣服的灰走到门口,敛声说,“这种人村里多的是,他们其中有的还是光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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