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她和他的曾经
“好了,傻孩子,坐下吃点东西吧,爷爷去给你泡一杯茶安安神。”
“亚当斯爷爷……”乔迪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对亚当斯摇头,“我…有些吃不下。”
“唉,爷爷理解,今天太突然了,又是袭击又是以前你们孤儿院的内情,确实不容易接受。”
亚当斯心疼地一下一下摩挲着乔迪的头发,她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约可见青紫的血管,仿佛一瞬间重病缠身……
如一朵脆弱的雪莲,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卡尔他…被人盯上了,他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上次他出城就……”
“傻孩子,别担心了,他肯定没事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呀。”
乔迪无力地摇着头,她真的什么都吃不下,担心到无以复加,哪怕阿比盖尔已经保证他肯定没事。
“爷爷,奥利弗先生……我、我先去休息了。”
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在两位老人的复杂目光中,她抱着他送的礼物执拗地离开大厅,上了楼,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目光游离,最终望到了长久摆在书架上的一本日记。
乔迪恍惚地抽出日记本,其他书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她也没去管,只是出神地抚摸着这本旧到泛起褶皱的封皮,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记忆。
伤感的,大多是幸福的,但无一例外每页都与他息息相关。
她忽然偏执地恨自己,为什么刚才没能死掉,为什么只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躯活在卡尔的人生里,处处都要受他的保护。
回忆画面涨潮,阵阵拍打思绪的岸滩,伴随翻动的泛黄纸页汹涌浮于脑海——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了,卡尔总会替她出头,保护她。
男孩小小的瘦弱的身子挡在她身前,挡住所有要欺负她的人,他用稚嫩的语言回击那些骂她没爹没妈的坏孩子,然后就总换来暴雨般的拳脚;
他明明谁也打不过,唯一的反抗就只有趴下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女孩,等那些坏孩子撒完气了打够了,或者被人赶跑了,他再拍拍衣服上的灰,英俊的脸上疼得呲牙咧嘴,拉她起来,担忧地问她“有没有受伤,疼不疼”;
可分明受伤的是他——嘴角都裂了口子,疼得直不起腰,额头擦破一大块皮,殷红的血她看着都觉得怕。他想揉揉脑袋,却马虎地按到被打出来的肿包,疼得皱眉头。
他从挡在她面前开始,到挨打,再到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声没叫,一声没哭,也不喊人来,仿佛就是想证明某种愚蠢的正义。
回孤儿院后温蒂女士一直追着问他“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他总一口咬定是撞路灯上了。
又不是一两次了,怎么能有人傻到次次撞路灯上,次次都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你好歹换个地方撞。
多傻的男孩,傻透了。
小时候的乔迪不止一次这样在心里骂他,看不起他,讨厌他。
因为他分明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不管她,反正连爹妈都不要她,说她是赔钱货,就把她像扔垃圾一样扔街上了,要不是温蒂女士,她被赶出家门的当天就冻死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傻,爹妈都不要她,他这样对她,图她什么?
他从小就住在孤儿院,生来就没见过父母,又怎么能理解几岁大的时候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她?
所以她每次给他上药的时候动作都很粗鲁,很生气,给他用酒精消毒的时候从来不帮他吹,头上贴好纱布还要使劲按两下,等他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挥着手说“轻点轻点”,她才会叉着腰没好气地回一句——“这不是也会疼嘛,现在知道喊了,早干嘛去了?”
她一开始嫌弃他,觉得他烦得要死,觉得他又不懂自己的苦难却偏偏想以哥哥自居,自作多情照顾她,还什么都不图。
她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他迟早得被自己的天真害死。
他八九岁了还尿床,脸红的不敢告诉温蒂女士,大半夜裹着潮湿的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被他吵醒后烦得不行,不得不把自己的被褥一股脑丢给他,再抢过他的被褥偷偷跑去盥洗室;
她一边蹲着给他搓洗被单,一边白一眼跟过来站在旁边脸红局促的男孩,没好气地骂他一句——“就你还当哥哥,别烦我,滚回去睡觉”;
可他又不走,赶也不走,就捏着手杵那,傻兮兮地一个劲问她“渴不渴累不累”,还说什么“无以为报,明早三明治里的火腿都给你,奶酪也给你。”
她哪能要?男孩子总是饿得更快,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这么瘦,到头来自己还不是得冷着脸拒绝他?
凌晨的男孩和女孩仿佛成了某种共犯,深夜不睡觉的他们因一件蠢事缔结在一起,青涩又好玩。
静谧的孤儿院,清澈的水声,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她没那么讨厌他了。
冷水和尿湿的被单她都不觉得讨厌或嫌弃,只是嘲笑他——“都快九岁了,比我还年纪大,没被子盖,看冻不死你。”
可他却说她“毒舌,别扭,以后长大了没人喜欢你。”
她就突然又讨厌他了,好不过三秒,给台阶不下。小手沾着肥皂水甩他一脸,让他自己洗。
可到头来还是她洗的,没舍得,他的手还缠着她歪歪扭扭绑起来的绷带,沾不得水。
第二天连自己三明治里的火腿都塞他嘴里了,还要帮他在温蒂女士面前圆谎当证人,就为了维护一点男孩的小小面子,麻烦死了。
他总说要保护她,不让那些坏孩子再说她的坏话,她就笑笑不说话——嘴在别人脸上,恶在人家心里,你凭什么?
可后来西区的孩子们,真没有人再欺负她了。
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含含糊糊地说要出去一趟,今天给温蒂女士帮忙的工作就交给她了。她问他去哪,他不说,问他干嘛去,也不说,怕她告温蒂,坏了大事;
她生气了,扫帚打他小腿,说——“那你干脆别回来了,乐得清静,忙你的大事去。”
然后直到太阳都落山了,他真没回来。
她开始害怕,怕他当真,温蒂女士着急的不像话,带着剩下几个孩子一块去找,让她留下看家。她没听,锁了门也跑出去了,跑得比谁都着急。
她一直跑到那些坏孩子聚集的阴暗巷弄,污水横流,她看见他身上脏兮兮地躺在那,动也不动,吓得差点晕过去。
尖叫着喊他的名字,跑近了看,他对面还躺了六七个,都是以前欺负她最凶的那些,每个都比他高比他大,现在看起来却比他还惨;
他好像是听见她熟悉的脚步声,也可能是感觉到下雨了,温凉的水滴不停地从她眼睛里往他脸上掉,他很快被她吵醒了,英俊的脸满是血和泥,扯着难看的笑告诉她——“吵什么吵,刚睡着就给我弄醒,哭得烦死个人。”
她害怕,又气他,就抽泣着问,到嘴边的话变了表达,意思却没变。
“那你死了没有?”
“你笨死了,死人不说话。”
“你才笨!你看你…怎么能弄成这样……我、我这就带你去诊所,你等我扶你……”
“诶嘿嘿,我和他们决斗了,有见证人,按规矩,以后他们都不会欺负你了。”
那一刻她觉得,他像个英雄似的,史诗里那种。
“你真是个傻子!你没救了!”
“是是,我是。哎呦你轻点……”
“啊!对不起……唔,很疼吧…卡尔。”
“没事没事,不疼。”
可我疼。
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好疼啊……
泪水再次模糊了乔迪的视线,泣不成声,一如搀扶他的那天。
她翻阅日记,一页页看着,手指拂过她写下的文字——每一天都是不多的字数,却是无数的画面和同一个人。
卡尔,他就这样蛮不讲理的填满了她的世界,从懵懂到青涩,再到成熟,叫她想忘都不可能。
苦难的二人从小都没了父母,他们就约定成为彼此的家人,他们互相扶持着,长大到如今,他越来越英俊优秀,她也愈发清丽动人,长大后他们不再打闹了,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长年累月的默契与关心:
她买了间酒吧,给他专属的杯子,倒一杯他偏爱的威士忌,他还要加接骨木,奇奇怪怪;
她转个身,擦个手,端个盘子,收银台里就能多几张钱。
一开始很少,不够酒钱,因为他过的苦,存款都给温蒂办了葬礼,每天自己啃两块黑面包凑合着过。
后来他有出息了,收银台的钱越来越多,甚至够再买一间跛脚狼。
可是无论多少,她都不肯要,一开始两个人还为了这事大吵好几架。
她说他累,从小到大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光顾着照顾她,黑面包能值几个营养?
他说她更累,年轻的姑娘在西区开酒吧,背着贷款,生意还不多,工人都喝啤酒,有几个利润?还要交黑帮的保护税才能开下去,一年到头连件新裙子都舍不得买,就当给她存的嫁妆,有点算点,别嫌少。
他长大了越来越会说话,她开始说不过她了,就偷偷开了个账户把钱存着,全留着给他当养老金,免得哪天沃尔登大小姐不喜欢他了,他总得有点积蓄。
想到这,乔迪忽然破涕为笑,眼角挂着晶莹,笑容恬静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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