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她的孤独
“不过，主人，您对欺骗的理解确实独具一格。”伊莉雅沉思后微笑说道，“以谎言诉说事实——您将事实拆分成数个组成部分，打乱顺序，重组后再说出。分明是同样的话语，这样一来却产生了不同的效果，这真的很奇妙。”
卡尔笑了笑，不置可否：“想瞒过测谎，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诉说事实。”
他想起第一次使用这方法时甚至把伊莉雅吓到了，她当时都以为他们命运与共的心灵联系出了问题。
其实关于欺骗练习，卡尔想到的方法并不难理解，笼统解释的话，可以理解为“断章取义”，或者叫颠倒黑白也行。
因为欺骗的本质不全在于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要是有意误导接受者，那就是欺骗。
所以，说的内容是真实的，但传达的信息却是片面的，只选择客观事实中对目的有利的部分，并在讲述观点时用话术影响听者判断，让对方对事实的理解产生偏差，就能达成欺骗的目的。
而这欺骗技法的关键在于讲述方式、逻辑能力和自圆其说，卡尔在这些方面还算有些造诣，伯爵就曾评价他的女婿——有首相之资，认真起来，或许能把威特蒂斯宫的议员玩死。
（本来想举例，但非要举例有点冗长，以后有实例）
关于欺骗练习的话题告一段落，伊莉雅见卡尔收拾好了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她体贴地柔声说道：“主人，现在已经是复苏节晚宴时间了，别让菲莉丝他们等太久了。”
她嗓音很轻，空灵如夜莺啼鸣，宝石般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美丽，但卡尔还是捕捉到了眸间一闪而过的落寞。
孤守死眠厅堂的120个复苏节，她再也没有家人可以团聚，连自己都少了一半。
就算伊莉雅的心是块冷漠的玄冰，就算艾斯特家早已覆灭，就算她将对家的渴望与半身一同封存百年，她的心头还是会被时间刻出一道裂痕——那是她百年来求而不得的温情。
更何况他们被命运和预言联系在一起，拥有超越血脉的紧密关系，生死与共，心灵相通，所以卡尔太过清楚，她那清冷淡雅的表象下，其实是比谁都善良温柔，渴望温暖。
尤其是对那个便宜叔父斯卡曼德，虽然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但其实她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不甘心那么轻易原谅他。
她实在孤独太久了。
卡尔微微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明年，再等我一年。”
伊莉雅深深望着他，睫毛微颤，没有说话。
他们的联系已无需语言，伊莉雅当然知道卡尔的心情和他的意思。
“主人，120年都等过去了，既然已经等到了你，那再等十年也无妨的。”
“就明年。”卡尔语气坚定，“我会去阿利亚斯带回你的半身，让你重归完整，然后我带你回人间，和大家一起过复苏节。”
“嗯……”
伊莉雅轻轻点头，对此毫不怀疑。
即使没有生命誓言，她也清楚，卡尔一诺千金重。
“所以今年只好再委屈你一次了，抱歉。”
伊莉雅嫣然一笑，打趣道：“又不是主人的错，所以我不接受道歉。”
“呵呵，那好吧，不过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卡尔不在意的地笑了笑，从双生镜中取出一束娇嫩欲滴的玫瑰，交到管家手里。
在伊莉雅疑惑而惊喜的注视下，他温和解释道：“上次我看你的窗台上，花瓶里的玫瑰都枯萎了，正好换上新的吧。”
伊莉雅双手接过，轻嗅花香，那份寂寞好像也随之远去了。
“谢谢你，卡尔……我很喜欢。”
卡尔渐渐发现了规律——伊莉雅在大多数时候更喜欢称他“主人”，但偶尔也会像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而往往此时，正意味着她不介意暴露出自身的柔弱，愿与他分享难得的喜乐。
她与世界相隔天堑般的沟壑，家族不再，与她同时代的人物都已悉数落幕，独留她一人长存于灵境一角，永世隔绝……
伊莉雅·艾斯特，她连自己都丢了一半，所以她比任何生灵都了解孤独为何物。
而预言之子，现任死眠之主卡尔，成了唯一与她共情的人、能分享一切的人。
称呼的不自觉变化代表她心境的变化，当称他为主时，更多是身份使然。而直呼卡尔的名字，则是两个平等而紧密的灵魂在彼此共鸣。
伊莉雅自己都还没能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我该回去了，伊莉雅。”卡尔温和地笑道，“今晚很重要，过去那么多事都会在今晚有个交代。”
“嗯，一定会顺利的，主人。”
伊莉雅单手轻提深紫色宫装长裙的裙摆行礼，露出一点小巧的高跟皮靴，手捧花束的她如身披星空，笑魇如花，美得不可方物。
但卡尔只是微笑点头，发现她眸间的落寞彻底消散后，终觉安心了些。
伊莉雅无法到人间和大家一起过节，这是卡尔的心结，甚至觉得自己亏欠她，越欠越多——自从来到死眠厅堂后，她付出太多，而他回报的却太少，只能在今天送一捧她偏爱的鲜花，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她喜欢玫瑰，可她本应是玫瑰般的少女才对。
帕迪斯·苏尔……
苏尔阁下，你为了一己私欲，无情牺牲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幸福，他人的人生不该成为你达成目的的工具。
恕我不能接受，恕我不能容忍。
我会反抗你，不止关乎于我自己的命。
“菲莉丝和艾莲娜她们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过她们更想亲手交给你，所以现在…”卡尔看了一眼自己送的花，笑道，“我的反倒寒碜了些。”
伊莉雅用力摇头。
怎会寒碜，怎会不喜欢？
卡尔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生活细节和喜好……
死眠之主的地位高高在上，万灵归顺臣服，从来只在骸骨王座收取亡灵供奉，何时会亲力亲为地去送一捧鲜花？
只有卡尔会，他太过不同，连亡灵本源都不曾掠夺为己用。
深厚的情谊从不可用价值衡量。
“那我走了，记得别太累了。”
“主人慢走。”伊莉雅嫣然一笑，“一切都会顺利，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拜拜。”
空气扭曲，卡尔朝伊莉雅挥挥手消失在视野里；
伊莉雅后知后觉地手捧花束，对空气挥手道别，一如初见。
她觉得开心了许多，第120个复苏节，尽管死眠厅堂还是只有她一人，却已不再孤单了。
人间还有人惦记着她。
伊莉雅轻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那束玫瑰如宝物般安置在花瓶里，添了半瓶清水后，眯着眼满足轻嗅，芳香怡人。
随即，她皱了皱眉，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女孩般天真幸福的笑容顷刻间收起，换上了往日冷漠的面具，快步走向死眠大厅。
穿越走廊，迈上黑曜石阶梯，她优雅立于骸骨王座旁边，淡淡俯视阶梯下单膝跪地、恭敬行礼的凶灵骑士。
骑士的行礼姿态一丝不苟，盔甲随之发出清脆的金属音，他不去直视王座旁边的少女，雄浑谦卑的嗓音响起：
“在下参见艾斯特大人。”
“凶灵骑士斯卡曼德，”伊莉雅淡淡打量着她的叔父，“你现在回归厅堂，有什么事要禀报？任务可有进展？”
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表露丝毫亲近，这当然在斯卡曼德的预料中。
“是的，艾斯特大人，在下于灵境游历数日，稍有斩获，特地返回厅堂汇报。”
“主人刚走，若想见主人的话，你回来的晚了几分钟。”
伊莉雅的语气虽然冷淡，可若细听的话，她的态度明显比之前柔和了几分。
“主君繁忙，在下没有被召唤就返回，不敢妄求觐见。”斯卡曼德恭敬说道，“艾斯特大人，在下应主要求，目前成功收编了一支小队，共计十二名亡灵，他们身手尚可，本源实力大约在命格三到四之间徘徊，特点各异，相辅相成，足以成为一支有实力独立执行任务的小队。”
“做的不错，我之后会向主人汇报你的成果，斯卡曼德。”
伊莉雅的心情也是不错，今天又是复苏节，她便罕见地褒奖了一番。但还没等斯卡曼德说什么，她就追问道：
“那你收编的这些亡灵呢？”
斯卡曼德再行一礼，沉声回答：“禀告艾斯特大人，未经主君和您的许可，在下无权让他们贸然进入神圣的厅堂，所以都在外围待命。”
“嗯，很好，斯卡曼德。”
伊莉雅居然露出了微笑，连凶灵骑士都不禁一愣，却仍是不敢抬头确认。
在下的侄女……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但在下有一事相求——请艾斯特大人之后对那些亡灵审讯测谎，以验证他们的忠心是否可靠，是否有资格为主君效命，而非是某些异端亡灵派来的暗子。”
“这是自然，等主人忙完手头的事，我会请示他。”伊莉雅赞赏地看向斯卡曼德，“没有一个兴奋就把他们都带回来，你认清了你的地位，并有所思量，尽管是本分，却仍值得赞扬。”
“感谢艾斯特大人的褒奖，这是在下的职责，自当考虑周全。”
“希望你以后也能保持，并更加成熟。”伊莉雅别有深意地说道，“可别像过去一样了，斯卡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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